67 逆反

“我不分手。”

聽孫敏說出那些, 宋清頤就知道她這是親眼看到了。別人親眼看見的事情，想瞞也瞞不住。那既然瞞不住，在對待這件事情上, 宋清頤不想再跟之前似的采用陽奉陰違大法。

至少在對待這件事情上, 她不想。

“媽媽, 我很喜歡我男朋友，不想和他分手，希望您可以支持我。”這大概是宋清頤十八年來頭一回硬氣地違抗起來孫敏, 希望她不要阻止。

孫敏看着宋清頤的這張臉。

小時候她就長這樣, 屬于是等比例長大的一個小孩, 孫敏記得, 這張臉還在稚嫩的時候, 她說什麽，宋清頤都點點頭照辦。

沒想到等她長大，這會兒還開始抵抗起來孫敏了。

孫敏冷笑了聲, 先前的溫婉這會兒已經變得有些咄咄逼人，“分手！”

顯然，她這是沒有将宋清頤的話聽進去：“早讓你別跟周月一起鬼混偏不聽, 你瞧瞧你現在被她帶成什麽樣兒了？”

“我跟你說，想跟這男孩談戀愛的事你想都別想，趕緊給我分了。”孫敏的态度格外強硬。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 宋清頤的眼睛就變得通紅一片, 她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 像是在平複着自己似的，胸膛處起起伏伏, 她垂在腿邊的手心緊緊握着, 堅持地說：“媽媽, 我跟他是互相喜歡的，每次我有點兒什麽事，他都會出現在我身邊幫我，開導我，我真的很珍惜這段感情，這次你可不可以讓我自己決定？”

“不可以！”孫敏手啪的一聲拍在桌上，比起往常，她情緒激動了些，宋清頤跟她隔得不遠，甚至可以聽見她生氣的呼吸聲，“你一個學生，做好你學習的事情就行了，哪有什麽別的亂七八糟的？”

如果是以前的話，可能真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

宋清頤的任務：學習、考試拿第一、考證、拿獎、在校攢學分、考研。

但現在不一樣了。

以前的宋清頤對幸福的要求太低了，聽到喜歡的音樂，吃到愛吃的東西，能和朋友一起聊天，開懷大笑就覺得是幸福。

Advertisement

是後來跟陸靳予在一起後，她才發覺幸福不只是這些。

現在的宋清頤更希望自己心髒很強，膽子很大，好好戀愛，荒唐放縱，這才是青春。

是滾燙而炙熱無悔的青春。

“可是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啊，”宋清頤也僵着張臉，堅持着自己想法，“我們感情沒有任何問題，我不願意分手。”

說話間，孫敏目光瞥向宋清頤的卧室。

平時工作忙碌，家裏面裏裏外外的家務活都是李阿姨在收拾，宋清頤的房間這兒孫敏很少踏足。

現如今涉足，孫敏算是第一次正兒八經地打量宋清頤的卧室。

屋裏除卻有張化妝桌外，旁邊還挨着一張書桌。

宋清頤平時寫作業不想去書房的話，就可以在卧室裏完成。

原本是空闊整潔的書桌，随着宋清頤把随身物品帶了回來，桌上零碎的東西全擺了上去。

桌角摞着字典和課本，桌子正中央架着筆記本電腦，電腦上插着線，有充電線，有耳機線，拓展器上還有相機內存卡在傳輸文件。

視線再偏移一點兒，孫敏還看見了桌上擺着的兩臺相機。

宋清頤此刻的心思都在和孫敏争辯上，無暇顧及其他，察覺到孫敏視線打量卧室的時候，幾乎是下意識的身體反應，她擋在書桌面前，擋在孫敏能看到相機的位置。

兩臺相機，不知道是刺痛了誰的眼睛。

原本緊閉的唇部此刻微張，唇瓣被氣得發抖，孫敏一把推開宋清頤，湊近了看發現還真是相機。

她拿起相機，手都在打顫，曾經一些塵封的記憶翻湧上來，一遍一遍地過在孫敏腦海裏。

她記得，宋清頤小時候不喜歡學習，成天舉着個相機跟在鄰居身後跑。

尤其節假日的時候，甚至一天都看不到她的人。

孩子小小年紀就如此愛玩，還是玩這種不務正業的事，給哪個望女成鳳的人能接受得了？

所以孫敏當年下了狠心，砸了家裏所有的相機，态度強硬地和隔壁那個攝影師小姑娘說以後不要帶宋清頤外出，她給宋清頤下了死命令，“從今以後，不允許再碰相機這種東西。”

如她所說，不許宋清頤觸碰相機，宋家也沒有一臺相機。

而在消滅相機之後，宋清頤的成績也有了顯著的提升，這都讓孫敏極其滿意。

從前宋清頤是個聽媽媽話的孩子，功課優秀，為人謙遜，很懂禮貌，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變成了個桀骜叛逆的人。

她不再聽家裏的人話，不再好好學習，改去做一些離經叛道的事。不僅如此，她此刻還忤逆生養她的母親。

一定是她談戀愛的問題！

一定是那個男生帶壞了宋清頤！

如果她不再談戀愛，那這一切都不會發生！都怪那個男生，小小年紀勾搭着宋清頤這麽乖一孩子搞對象。

光是想想，孫敏就要崩潰。

她氣急敗壞地拿起相機，指責着宋清頤：“宋清頤！我之前是不是禁止你玩相機？合着讀了大學翅膀硬了，不願意回家，不聽媽媽的話，還背着家人在學校裏不務正業是嗎？”

“你眼裏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媽？！！”情緒像是山海一樣倒湧過來，随着呵斥的聲音吼出來，憤怒到達一個最高點，孫敏像以前一樣，暴怒中掼掉了宋清頤桌上的相機。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有被砸過相機的前車之鑒，宋清頤在孫敏靠近她相機的第一時間就跟了過去，她一臉緊張地盯着相機看，剛想伸手從孫敏手裏拿回來，就見孫敏用力地将她相機擲了出去。

一條直線向下的抛物線，随着重心掉落在地上。

鏡頭先磕上大理石地板，鏡片面上瞬間碎成齑粉，塑料殼的機身此刻也變得支離破碎。

就像是和宋清頤那顆心一樣，生來就是要碎的。

原本只是不能被理解的痛苦，可現在，卻像是品嘗到了一顆無解藥的毒，眼淚是苦的，舌苔上是苦的，連心底也跟黃連似的苦。

情緒再也繃不住，淚水模糊了視線，宋清頤蹲到壞掉的相機面前把她們拿起來。

人為地故意損壞最致命。

宋清頤按下電源鍵，相機再也不會像以前一樣給她反應。

像是不敢相信它真的壞了似的，宋清頤不死心地一次又一次地嘗試，直到指腹被裂開的塑料殼劃傷。痛感襲來，鮮血留在相機上面，宋清頤摸着“leica”的英字圖标，死死地咬住下唇。

嗚咽聲抵擋不住，她的眼睛紅了一圈，眼白上充斥着紅血絲，神神叨叨的，聽不清她嘴裏在念着什麽。

孫敏湊得近了點，才隐約猜到她說的是：“怎麽會壞呢，怎麽會呢，怎麽可能啊……”

不過是砸了一個相機。

孫敏可不會因為女兒這樣就心軟放任她在外面和別的男孩兒鬼混，她清了清喉嚨，擺出一副嚴母的架勢：“你不想分手也沒不行，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我只想你的未來光明坦蕩，能夠好好的。”

“你真是為了我的未來才這樣嗎？”宋清頤抱着相機擡起頭看向孫敏，“你只是想要掌控我吧？”

憋了許久的話，在這一刻像是大爆發一樣，宋清頤說出了從前不敢說的話。

豆大的淚珠像是水龍頭忘了關閘，一顆一顆地砸在冰涼的大理石地面上，宋清頤吸了吸鼻子，鼻音很重地控訴着這十八年來所有的不公：“小時候我喜歡游泳，因為哥哥溺水身亡，所以你勒令我再也不許去游泳。是哥哥喜歡英語，所以你從小就把我送去英語班，高中選課插手安排我的課程，高考後背着我改掉了我的志願。翻譯出書，這些都是哥哥的夢想，不是我的呀……”

說到後面，宋清頤的聲音越來越小。

眼眶再也兜不住洶湧的淚水，宋清頤絕望地閉上眼睛，“你為什麽總是把哥哥的夢想，強加在我的身上呢……”

“而且…我在做其他事情的時候沒有放棄學業，為什麽……為什麽我連想做的事情都不可以去做啊媽媽……”

孫敏在看見宋清頤眼淚的時候明顯愣了一下。

依稀記得，小時候的宋清頤很淘氣，既嬌氣，又愛哭。她長得好看，像是個瓷娃娃一樣，哪怕走路的時候磕到桌角都要哭鼻子掉眼淚地要抱抱。

可随着長大，宋清頤也變得堅強了。哪怕是功課完成得不好時，孫敏拿戒尺打她的手心她也一聲不吭地受着。

再後來，她常年第一，功課作業從來讓孫敏操心過。

但盡管這樣，孫敏還是希望宋清頤可以再優秀一點兒。

要比同齡的小孩厲害，在達到一個程度後孫敏希望她能再上升一點兒。

剛才宋清頤反骨的樣子還歷歷在目，孫敏知道，她不能心軟。

她依舊像最開始的樣子，在宋清頤面前是一副嚴母的做派，她口氣冰冷，“我這是對你好。”

“可這些不是我想做的事情啊。”宋清頤抹了把眼淚，在孫敏面前替自己辯解。

“你想的事，”孫敏看向宋清頤發出一聲冷笑，只覺得這孩子在她不知道時候被人洗腦了，現如今變得冥頑不靈，“跟你那些狐朋狗友天天湊在一起玩，虛度光陰嗎？”

能考上西大的學生在高中的時候都特別刻苦，大家都在為自己的未來努力，怎麽就是虛度光陰了。往常在外人面前，孫敏都是一副溫聲細語說話，特別知書達理的人，沒想到人後這樣說人，宋清頤不敢置信地看向孫敏，“媽，我的朋友們他們都很好，從來不會逃避自己該做的事情，都很棒地活着，你不要這樣說他們。”

小姑娘語氣執拗，口吻中帶着抹認真。

但她盡心盡力地辯解，在孫敏這裏卻不能得到理解。

孫敏神色未變，雙目沉沉地看向宋清頤，她說：“你們走的路不一樣，不要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人毀掉你的前程。”

作者有話說：

能被理解是一件幸運的事，希望大家都能遇到懂你們的人。

現在的宋清頤更希望自己心髒很強，膽子很大，好好戀愛，荒唐放縱，這才是青春。化用“希望我們，心髒很強，膽子很大，好好戀愛，荒唐放縱，然後找到真愛”——《陪安東尼度過漫長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