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林漓悠悠轉醒。

一醒來就渾身酸痛,但身處柔軟厚實的布料之中,又軟綿綿提不起精神,只想昏昏沉沉再睡過去。

林漓半阖着眼睛,用臉頰蹭了蹭帶着竹葉冷香的料子,打算再賴一會。

【宿主,宿主,別睡啦!!】

奈何腦海裏系統堅持不懈吵鬧着,林漓火氣上頭,将布料往地上一掀,就冷着一張小臉坐起來。

“睡個覺吃你家大米了?”她帶着起床氣,揉着眼睛恨恨道。

“睡夠了?”

昏暗的房間點起燭光,林漓聞言朝聲音方向扭頭,只見白衣劍修正端着燭臺,面無表情看着她。

林漓眨了眨眼睛,終于回想起在劍冢被救的那一刻,覺得于情于理都應該表達感謝,“嗯...劍冢的時候,多謝大師兄了。”

何争側眸看了她一眼,随手将燭臺放在桌上,“不必。”

然後蹲下去,伸手撿起地上皺成一團的白衣,“下次不要亂扔我的衣服。”

林漓:...

不是,也沒人告訴我這是你的衣服啊。

林漓尴尬地腳趾抓床單,禮貌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是大師兄的衣服。”

沒想到何争看見林漓的動作,微微皺眉,“你腳怎麽了?”

林漓:。

她猛然把腳收回裙擺裏,遇事不決倒打一耙,“大師兄你怎麽看小姑娘的腳趾?”

“放在凡間你得娶我對我負責的。”

話一出口就覺唐突,她面對的對象不是熱愛插科打诨的王少白,而是高嶺之花大師兄。

果然,何争聞言眉毛蹙得更緊了,板着一張俊臉盯着她瞧。

林漓下意識彎着膝蓋蜷縮起來,護住自己腦袋,“大師兄...”

挨打就挨打吧,最起碼別傷到頭。

【你自我保護意識倒是學得挺好的...】系統五味雜陳道。

看着瘦弱得像只小貓兒一樣的少女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只留給他一個柔軟的發頂,何争輕輕嘆了口氣。

好像吓着她了。

之前臨危受命說要教導師妹,他趕快去藏經閣找了一本《育兒寶典》來臨時抱佛腳。

雖然是适用于六歲小兒的,但是在修仙者動辄幾百年的漫長壽命面前,六歲和十六歲似乎差距也沒多大。

何争無比有理有據的說服自己,開始對着《育兒寶典》來帶娃...不對,新鮮出爐的小師妹。

書上記載說小孩把自己蜷縮成一團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現。

想必小姑娘真是如此。

她本身就一個人走到現在,又經歷了劍冢暴動,想來現在應該很不安。

想到這裏,何争輕咳一聲,試圖柔和自己的嗓音。

“下次不要亂說話。別污了自己的清譽。”

林漓聞言,話比腦子快了一步溜出嘴邊,“沒有,我是怕沾污大師兄,歡迎你來污我清譽。”

系統:【......牛哇。】

林漓:完蛋,我真的只是順嘴。

空氣仿佛靜止了,林漓把自己縮得更緊了,催眠自己只是一只鴕鳥。

終于,一聲嘆息。

随後腦袋上傳來溫暖的觸感,林漓擡頭,見何争俯着身子湊過來,幾乎與她呼吸相聞。

就着林漓擡臉的姿勢,何争的手從輕拍她頭頂的動作化為以手背貼上她的額頭,眸光專注。

林漓呆怔。

湊近了才發現,何争生得骨相幹淨勻稱,一雙清冷的劍眉下是微微上挑的鳳眸,眼尾似乎結着碎冰,拒人于千裏之外。

掩在鴉羽般濃密纖長的睫毛之下的眸色似乎比常人更漆黑一些,映着燭火搖曳其中,破碎成攝人心魄的流光。

“老實說,只要在他動手挖我劍骨之前,我覺得做任務真的血賺。”

林漓由衷感嘆道。

又可以拿修為,又可以一親芳澤,調戲高冷美男,天底下居然還有這種好事。

雖然這個美男在前不久,剛陰陽她是不是沒吃飽飯,還罵她眼睛是不是有問題。

【...也成,只要你把所有任務都完成就行。】系統提醒道。

所有任務,自然是包括最後被抓劍骨的。

“不好說,也許是我先把他的脊椎骨給挖出來也不一定。”林漓輕巧地在心底回了一句,身體卻不太敢動,僵硬地直視着何争。

【你到底是怎麽一本正經地說出這麽可怕的話的啊。】系統吐槽。

全然不知道林漓正觊觎他脊椎骨的何争用手背試了試林漓的溫度,發覺溫度如常就放下了手。

“沒發燒啊,怎麽在說胡話。”

居然拿自己清譽開玩笑。

【恭喜宿主,本系統現在開放了日常任務!每日與男主對話滿十句可漲三天修為,肢體接觸可漲五天修為...宿主?】

系統報菜名報到一半,就被林漓突然的動作給噎住,流暢的機械音中都出現一絲遲疑。

林漓一把抓住何争即将放下的手,将它貼在自己臉頰上。

迎着何争有些錯愕的目光,林漓露出一個柔軟的笑,嘴角梨渦小巧可愛,“真的,多謝你,大師兄。”

前面劍冢裏她的劍骨吞吃了她所有的修為,她現在一朝回到解放前。

為了刷修為,哪怕是刀山火海,硬着頭皮也得上啊!

何争抿抿唇,骨節分明的手微微用力,掙脫了林漓的小手,背到了身後。

他挪開目光,盯着林漓的衣角,“說了不必。”

停頓片刻,他補充道,“師尊将你托付給我。”

“只是,心悅于我這種事,就莫要再說了。”

林漓一愣,敏銳察覺到何争的言下之意,連忙蹙眉作出無辜神态,“師兄為何這麽說?”

“可是師兄厭棄漓兒了?”

何争稍稍往後退了些,居高臨下審視着林漓。

“弟子入門試煉時,你身上的是劍意。”

一往無前,孤直決絕的劍意。

“不是情愛。”

“系統!”林漓趕快呼喚場外求助,“你給的修為不會讓人察覺出什麽貓膩吧?”

【絕對不會!】系統拍胸脯保證,【而且如果是化神期大乘期修士這麽說也就算了,他一個元嬰怎麽可能,瞎說的吧。】

林漓有了準信,索性心一橫,伸手拽住了何争的袖子。

在和何争冷淡的注視下,林漓硬着頭皮,臉上笑容甜美湊近他,軟聲道,“師兄,看看漓兒的眼睛。”

何争依言垂眸。

他本身就生得冷峻,又鮮少有表情,此刻更是沉靜得像一根竹,一堆雪。

林漓心中七上八下打着鼓,卻只好咬緊牙根裝出一臉天真無邪的模樣,仰着臉微笑。

“師兄…”她喚他。

林漓長得用小白花來形容就再合适不過,清瘦嬌小,裹在不甚合身的弟子服裏,更顯得楚楚可憐,腰肢不盈一握。

“漓兒眼睛裏都是你。”她說。

何争微怔。

少女随意坐在床榻之上,仰着臉一副任他采撷的乖順模樣。

足以誘惑任何一個男人。

偏偏她的眸子是冷如無邊深海的,底下又燃燒着烈焰。

這是一雙劍修的眸子。

一柄傲雪淩霜、劈波斬浪的劍。

“我沒有看見我。”

他伸出一根如冷玉般的手指來,抵住林漓的額頭,“我看見...”

随後,他猶豫片刻,正色道。

“男人,只會影響你拔劍的速度。”

林漓茫然:“啊?”

這是你一個高冷男主該說的話嗎?這話不應該是我來說?

何争卻渾然不覺。

漆黑濃密的長睫垂下,他神情專注。

“我來教你學劍。”

林漓:“?”

這倒是意外之喜,她連忙一口答應,就連那故作乖巧的杏眸都瞪大了,像一只看見了吃食的貓兒一般。

“多謝大師兄!”她露出離開劍冢之後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果然是小孩,一聽見想要的東西眼睛就會亮起來。

不愧是我,一下子就摸透了小孩在想什麽。

何争心底滿足嘆氣,深覺自己是一個精通人性的大師兄。

至于什麽情愛入道,心悅師兄...

小孩子家家說胡話,怎麽能當真呢。

何争在心裏為自己鼓掌,表面上依舊是一臉冷淡。

“不用謝。”

“這并非我所願,師尊之托罷了。”

所以不要有心理壓力。

林漓:...

“不是,我為什麽這麽早就被男主讨厭了?”林漓對着系統百思不得其解,“還特地強調一下?”

系統裝死,不理她。

正當林漓不知道怎麽接話之時,門外傳來有節奏的輕叩聲。

“方便進來嗎?我是夏雲秋,受師尊和掌門的命令...”溫和的聲音透過門板傳進來。

“夏姐姐!”林漓眼睛一亮,翻身起來就要下床,可惜房間光線不夠,鞋子也不知所蹤。

索性心一橫,光着腳下去給她開門。

何争垂着眼睛給她讓開一條路,眸光在她細伶伶的腳腕上一掠,燙着了一樣轉開。

門開了,一位梳着斜鬓的溫婉女子提着藥箱走進來,見到站在床邊的何争,微微屈膝一禮,“大師兄。”

何争颔首,不語。

“夏姐姐!”林漓高高興興牽住夏雲秋的手,大大咧咧往床上一坐,掀起袖子就露出一截如凝霜雪的皓腕。“來!”

“就你着急。”夏雲秋抿着嘴笑了,柔柔地用手指擰了下林漓的鼻尖。

她轉身,笑吟吟地看着何争,“大師兄,男女有別,回避一下?”

小孩子有什麽需要回避的。

何争心裏嘀咕,但也無可無不可,自然無言地出去了。

見何争走了,夏雲秋才将自己的手指搭在林漓的腕子上,笑問道,“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的?修為就剩一點點了。”

林漓嘆口氣,心說這一點點還是我強行和男主互動掙回來的呢。

夏雲秋是杏林峰峰主的親傳弟子,習得一手好醫術。

平時又喜歡專研疑難雜症,當她知道新來集訓的弟子們裏有個吊車尾,天生體質像個篩子,偏生又有一副好劍骨。

她想試着治療看看,林漓又死馬當作活馬醫,何況還不需要出藥錢,自然一口答應。

于是,不管夏雲秋端來什麽古怪的湯藥,林漓都一口飲盡,絕無二話。

醫者當然是喜歡聽話的病人的。

一來二去,兩人就熟稔了起來,夏雲秋也将林漓當作自己的親妹妹照拂。

只是她久居于杏林峰,平時課業和治療任務繁忙,距離弟子苑又遠,有時也鞭長莫及,時不時擔心林漓會不會再度因為“吊車尾”和“關系戶”被欺負。

不多時。

夏雲秋推開了門,不出所料看見抱着劍站在門口望着樹的大師兄。

“大師兄。”她輕聲道。“她沒有大礙。只是...掌門叫她養病,近期不要出去了。”

何争平淡點頭,“知道了。”

夏雲秋抿了抿嘴,強調道,“我認為她沒有大礙。”

何争表情絲毫未變,就連語氣都沒起伏,“知道了。”

...這個劍呆子!

夏雲秋為被變相軟禁的林漓感到心焦,偏偏又幫不上什麽忙,于是臉色不太好看地潦草行了個禮,準備告辭。

“對了。”夏雲秋正要走時,卻被何争喊住。

何争聲線平靜,像是說什麽很普通的事,“我有一個朋友,他養了一個小孩。”

夏雲秋差點沒拿穩藥箱,“養了一個小孩?”

何争鎮定道,“嗯,突然接過來的。”

夏雲秋捂住嘴:“...私生子?”

何争側眸:“嗯?”

夏雲秋連忙正色,“不,你突然接過來了一個小孩,師兄請繼續。”

何争糾正:“不是我,是我的朋友。”

夏雲秋連連點頭,“嗯嗯,是朋友。”

何争微微皺眉,流露出自己都難以察覺到的苦惱,“我的朋友他發現那個小孩,總是在他不在的時候,一個人自言自語,或者發呆,這種症狀...”

夏雲秋接道,“喔,這是小孩子正常的行為,師兄不用擔心。”

何争認真重申,“不是我,是我朋友。”

夏雲秋魂不守舍,眼神游移,“嗯,正常的正常的。”

何争攔住準備跳上劍的夏雲秋,問道,“真的不需要措施嗎?”

“可能缺乏安全感吧,實在不行你拿點有你味道的東西給他,這樣小孩會安心一些。”夏雲秋道。

然後趁何争再次強調是朋友的空隙,跳上劍一邊“嗯嗯嗯”敷衍一邊腳底抹油跑路。

飛離了何争的視線,夏雲秋遏制不住自己激動的心、顫抖的手,摸出玉牌點開群聊...猶豫片刻,她還是先點開林漓的界面。

“你的大師兄,有私生子啦!”她壓抑着吃瓜的興奮,低聲說道。

——“啊?”

屋內,林漓茫然地放下玉牌,看見何争背着光從門口走進來。

然後抛給她一個玉佩。

“拿着。”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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