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看望

許芸芸母女被舉報的消息是在幾日後傳來的。

當時樂善正在家裏發豆芽, 突然聽到這個,她下意識道:“不是我幹的。”

“我知道不是姐做的,舉報她們的另有其人。”時仲十分信任道。

不然他也不會告訴她這件事。

樂善這下好奇了, 問是誰動的手。

時仲搖搖頭, 說具體的不清楚, 只知道許芸芸母女改嫁後仗着有革委會的關系,行事太過張狂得罪了人。

對方早就盯上了她們了,見許芸芸舉報別人,他就向她學習把她和她媽給舉報了, 舉報的內容寫得還挺誘人,引得革委會對她們搞突襲搜查。

如果許芸芸母女倆能經得住查還好,偏偏她們兩個都是有一身騷的人, 能經住查才有鬼了, 被革委會一查一個準。

好在許芸芸她媽是個果斷的, 知道怎樣斷尾求生, 為了脫身不光及時捐出所有私藏的東西,還幫革委會檢舉揭發幾戶以前與他們來往過的人家, 才換得兩人自由。

可經此一遭,那些人徹底把她們恨上了,成為生死仇敵都不為過,同時母女倆的名聲也随之變得臭不可聞。

樂善對于這些內幕并不清楚, 但她知道有人替她報了仇就好。

她自己不願意做許芸芸那樣的人, 卻不會攔着別人也不讓做。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 許芸芸再也沒來打擾過他們。

樂善和時仲樂得清淨, 安下心來好好過日子。

那一天過後又連續下了三天的雪, 積雪把房屋和街道都覆蓋住, 壓了厚厚的幾層, 讓清理難度一下加大。

時仲他們清理打掃時一般用的都是掃帚和鐵鍁,有時候鐵鍁不夠使的時候還要用木鍁,嚴重耽誤工作進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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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善有天晚上聽時仲說起這個問題,玩笑着提議:“既然工具不好使喚,你腦子又聰明,幹嘛不做個方便使喚章 效率又高的出來?”

時仲聽了立時在腦海裏生出個想法,等到再去廢品站幫孫伯整自行車時,他借着便利給自己設計制作出來一把推雪清雪的工具。

工具是在鐵鍁的基礎上改造的,只不過新工具不需要鐵,全用木頭都能做出來,使用效率卻比鐵鍁高幾倍,把手和推雪部位又因為運用了一點杠杆原理,使用起來也比較省力,還比鐵鍁木鍁之類的方便。

成品做出來後,時仲先興致勃勃地拿回家讓樂善看看。

樂善試着用了用,發現還真不錯,立馬伸大拇指誇贊:“很好很好,竟然真做出來了,不愧是你!”

時仲不好意思,說只是一個簡單的小物什,沒多少技術含量,誰看了其實都能做出來。

樂善不允許他妄自菲薄,即便別人看了能做出來,那也得有第一吃螃蟹的不是。

時仲在她的鼓勵下将工具上交,得到領導的表揚,給他記一功,順帶發了條勞動毛巾和幹部搪瓷杯,以資鼓勵。

時仲把這兩樣獎品拿回家給樂善瞧,樂善把時父拉過來,三人圍在爐子旁,由時仲仔細述說受表揚領獎時的情況。

冬日的夜晚,煤爐子裏的火光映照着三張笑容燦爛的臉,透露出一股淡淡的溫馨幸福。

翌日,樂善發的豆芽菜成了,配着辣椒簡單炒上一盤都很下飯。

時父在飯桌上難得表現出對它的情有獨鐘,讓樂善決定剩下的豆子不再磨豆腐了,就在冬天裏給他發豆芽吃。

這一天天氣晴好出了大太陽,各處的雪開始慢慢融化,空氣變得比下雪時還要冷上幾分。

不過因為有陽光照着,人在外面時倒是感覺還好。

樂善上午上完班回到家,不出所料地看到家裏來了人,還是大柳村的。

從那位親戚老太太期期艾艾地離開起,樂善便已經設想過今日這一幕。

那老太回村後不可能不跟親戚說這件事,大柳村的人遲早會找過來。

樂善對此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見到人也沒什麽驚訝,直接問他們來這一趟的目的。

打頭的柳家人自稱是樂善大伯,對她和顏悅色道:“都是一家人,知道你在這兒,我們就想來看看。”

樂善無動于衷,“那你們現在看也看過了,還有什麽問題嗎?”

這話相當于是在趕客了。

柳大伯他們臉上挂不住,笑容一下變得十分勉強,“好歹是親戚……”

樂善指着自己着重申明一點,“我姓樂,你們姓柳。”

言下之意,姓都不一樣,說屁的一家人。

柳家幾人這下臉黑了。

不提樂父給自己改姓的事還好,一提就是在明晃晃地打他們的臉!

當年的事誰對誰錯已經說不清了,可也沒有哪家小輩能有如此大的氣性,竟然一走幾十年,還把姓氏都改了,他的後人被他們找上門也不願意認,你說氣不氣人。

柳大伯哽了哽,壓着氣開門見山道:“好侄女,你曾祖母病重,臨走前一直放不下你爸,知道你的存在特別想看看你。”

其他人跟着附和,都說老人家當初可疼樂父了,他走後她天天惦記着,可惜始終沒能再見一面,非常遺憾,現在她人在彌留之際,得知樂父有個閨女,就想走前瞧上一眼。

樂善見他們說得情真意切,心裏仍舊對此抱懷疑态度,畢竟她可沒忘記父親當初是怎麽出生的。

能讓兒媳婦懷孕臨産時還要到河邊洗衣服,剛生下來的孫子掉河裏差點淹死,那位曾祖母能是多好的人?

樂善天然站在父親一方,很難不對他們這些人心存偏見。

且柳大伯算起來只是樂父的堂兄弟,關系并沒有多近。

柳大伯他們不知道,仍在打着感情牌,想讓樂善滿足一下一位老人臨終的念想,如果她肯同意,要他們給她跪下都成。

樂善像是被說動了,只道考慮考慮。

等把人應付走,她和時仲開始讨論這件事。

樂善問他:“你覺得他們說的是真的假的?”

時仲點出重心,“不管是真是假,關鍵看姐想怎麽做,如果想去看看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主動權完全掌握在他們手裏。

樂善考慮一番,決定去瞧瞧,一個是想看一下父親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另一個也是想知道柳家人在打什麽主意。

小人難防,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他們已經知道她家在哪兒了,萬一以後來頻繁騷擾或者鬧到廠裏,影響了她家的生活和工作怎麽辦?

以防萬一,她最好還是去一趟搞清楚他們的目的。

臘八那天廠裏放假,樂善随便買了點糕餅果子,把時父托付給人照顧,她騎車帶上時仲去大柳村。

上次柳大伯他們離開時留下了大柳村的地址,位置比較偏僻,距離上有些遠。

寒冬臘月,外面遍地枯黃,一片蕭瑟。

冷冷的寒風中,樂善沿着路線騎行一個多小時,七拐八拐了好久,眼前才終于出現大柳村的影子。

“村口有河,有棵大柳樹,找對了。”

大柳村和他們路上看到的其他村落一樣,被覆蓋在灰白二色之中,村裏的屋子院子看上去都灰撲撲的,殘留着冬日的寒冰和沒融化的白雪,偶有幾家屋頂飄着袅袅炊煙,看起來靜谧又祥和。

樂善推車進去,沒在外頭碰到人,大概都在家中貓冬。

他們雖然找到了地方,但不知道柳大伯家具體在哪兒,時仲便提議要不要敲開一戶人家的門問問。

樂善正要點頭答應,遠處慢慢走來一個人。

對方穿着厚實的大棉襖,嘴裏吧嗒着旱煙,目光審視地詢問他們:“你倆從哪裏來,到我們大隊做啥?”

樂善看他不像是簡單的村民,立即道:“我們從城裏過來找人,你是?”

得知他們是城裏人,對方态度好了點,說自己是這裏生産隊的隊長,問他們想找誰。

樂善表明身份,将柳大伯帶人找到她家的事講了一遍。

大隊長聽完仔細打量樂善一眼,恍然道:“原來你是落河的閨女,看起來還真有些像。”

樂善摸了摸臉,“別人也都說我長得像我爸。”

大隊長緊接着又看向時仲,得知他是樂善的愛人,随意瞧兩眼就帶他們去柳大伯家。

柳大伯家住在村尾,去他家需要穿過整個村子,沒人帶路,樂善兩人想找到得費一番功夫。

因此樂善對隊長道了聲謝,路上忍不住問起父親曾經在這裏的生活。

大隊長比樂父大幾歲,曾經也算是看着他長大的,對他的事大都清楚。

樂善想知道,他就挑着說了一些。

說到最後快要到目的地的時候,大隊長看着樂善的眼神複雜,“按說不該我講的,但老漢倚老賣個老,想叮囑你一句。”

樂善洗耳恭聽,“您說。”

大隊長就道你家只剩下你一個姑娘,看起來比較好欺負,跟親戚往來時得多長個心眼,別啥人都信,啥事都應。

樂善和時仲聽得面面相觑,大隊長這明顯是話裏有話啊,難道是柳大伯家有什麽不妥?

樂善的警惕心瞬間又提升幾個等級,謝過大隊長的提醒。

大隊長之後便不再開口,直到将他們帶到柳大伯家,敲開他家的門。

柳大伯一家看到樂善過來,神色十分驚喜,連忙把人迎進屋,倒水倒茶的,表現得非常熱情。

“侄女真來了,不枉祖母她疼落河一場。”

柳大伯說得聲淚俱下,感動極了。

大隊長坐在一旁嘴角抽了抽,吧嗒着旱煙沒拆他們的臺。

樂善不接招,直奔主題,“你們當時說她老人家想臨走前看我一眼,現在我來了,她人呢?”

柳大伯再次被這位好侄女噎住,看了眼一旁坐着不走的大隊長,擠出笑容帶她去柳老太那屋。

柳大伯家房子是泥坯的,給柳老太住的是其中一間朝西的矮棚,像是之前放雜物的地方。

樂善看到後再轉頭看看柳家人自己住的大屋,又一次直言不諱:“你們就給她住這樣的屋子?”

說的那般孝順,結果就這就這?

樂善臉上明明白白地表現出了質疑。

柳大伯趕緊解釋說老太太就喜歡住這樣的屋子,說是以前住習慣了,他們怎麽勸都沒用。

樂善聽了沒說信不信,跟進屋看見昏暗的狹小空間裏,一個瘦小佝偻的身影躺在破爛的被褥中,身下甚至沒有床,只有一張草席墊着條打滿補丁的褥子。

這……樂善震驚,他們就是這樣對待病重的老人的?!

柳大伯又解釋說村裏老人快到彌留之際的時候都會這麽安排,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不是他們虐待人。

說完,他過去叫醒柳老太,趴在她耳邊指着樂善嘀嘀咕咕。

樂善看到柳老太醒來後朝她這邊艱難地看了眼,一雙渾濁的眼睛在光線不太好的屋子裏依舊閃過幾絲精光。

她朝樂善伸出瘦骨嶙峋的手,示意她上前。

樂善看着那只手,仿佛回到母親去世前那一晚,不由得走上前去。

她剛靠近,柳老太就死死抓住她,蒼老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像,真像落河那孩子。”

樂善笑了笑,感覺到手腕被抓的有點痛,也不知道一個行将就木的老人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力氣。

柳老太似乎真的很懷念曾經的孫子,拉着樂善的手不放,斷斷續續念叨了很多話,其中包括不少樂父小時候的事。

不然樂善早就忍不住想把她的手掙脫了。

但因為如願聽到關于父親年幼時的故事,她便忍耐下來認真聽着,臉上的神情随之變得越來越柔和。

柳老太這時卻突然不講了,抓着樂善的手劇烈咳嗽一陣,然後看着她哀戚道:“老婆子要走了,最不放心的就是你爸,可憐你爸為國捐軀,最後連個繼承香火的都沒有。”

樂善:……難道我就不是人嗎?

“沒事,我家還有我在。”

柳老太無奈嘆氣,“你是個姑娘家,和兒子不一樣,一個家不能沒有兒子當頂梁柱。這樣吧,為了你爸媽後繼有人,也為了以後你有娘家人撐腰,老婆子今天做主了,給你爸過繼個兒子!”

“過繼?”樂善愣住,似乎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柳老太理解,畢竟之前她家可沒什麽能過繼的好人選。

不過現在有了。

“你大伯兒子多,都是你親兄弟,你說過繼哪個,咱就過繼哪個。”柳老太一副全心為她考慮的樣子。

這要是一般姑娘,說不定還真被她糊弄住了。

樂善收斂了神情,心道虛與委蛇到現在,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

到此,她也終于搞清楚他們打的好算盤,摸着柳老太雖然瘦但溫度正常的手,樂善突然掐住她的虎口位置,狠狠一使勁。

柳老太虛弱地講完一大串,剛說出最終目的,正等着樂善答應下來,猛不地手腕一陣刺痛,疼得她嗷的一聲跳起來,生龍活虎。

柳大伯等人:“……!!”

完蛋,露餡了。

作者有話說:

啦啦啦今天的一更奉上,二更晚上六點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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