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真,絕交
從周六一直連綿不斷的陰雨天。
氣溫驟然間變冷。
窗外的風透過窗戶縫隙飄進來, 程茉冷得哆嗦了一下,從衣櫃裏取出一件霧藍色提花毛衣套在了校服裏面。
出門走到電梯前,瞥到窗外的天氣, 一拍腦袋, 回家取了雨傘。
路過陳琛家門的時候, 不經意多看了兩眼。
毫無動靜。
出了單元樓。
天陰沉沉的。
頭頂天空的顏色是藍與灰之間夾雜着,一層暗淡的色調。
天亮的比之前更晚了, 街邊便利店招牌的燈是黯淡天色下最亮的存在。
程茉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
黃色的光落進眼睛, 讓她從昏沉向清醒過渡。
可是她顯然想繼續維持這種昏昏迷迷的狀态。
腳步一轉, 晃進了一個沒燈的小巷裏。
夢游一樣向前走去, 直行五十米後向右轉。
咚——
程茉腿一軟,幾乎要跌倒。
好像撞住了一個什麽東西。
不太硬。
也不太高。
扶着牆穩住了身子。
程茉借着迷蒙的天光眯眼看過去。
一坨布團罩住的東西。
可這東西還自帶音效, 像是跑了八敗米之後的氣喘聲。
程茉眨動眼睫,仔細打量。
不是東西,是人。
是一個蹲坐在牆邊的小女孩。
最初程茉以為是自己眼花。
因為她眼前看到的畫面是動态的。
小女孩是不停抽動的。
看了好一會之後,才發現女孩一直在顫抖。
程茉登時清醒, 不會是她把人家撞疼了吧。
她蹲下身子, 很抱歉地說:“對不起,你沒事兒吧?”
沒想到随着程茉的靠近。
女孩幾乎是尖叫一樣往旁邊縮了一步。
抖動得越發劇烈。
女孩過激的反應吓了程茉一跳。
程茉軟聲道:“你是哪裏不舒服嗎?我帶你去醫院。”
過了好一會兒,女孩抖得稍微輕了點, 她擡起腦袋, 朝程茉搖了搖頭。
女孩擡起圓圓小臉的瞬間,程茉認出了她。
這不是小圓姑娘嗎。
程茉:“嘿, 是你啊,你認識我吧?我們經常一起在早餐店買粥。”
小圓呆愣愣地眨了眨眼, 點了頭。
程茉:“你怎麽一直在抖, 是我剛才撞疼你了?”
小圓低着腦袋搖了搖頭, 是沒事的意思。
程茉站起身子,在走之前,又問了一句:“你真沒事啊?”
女孩擡起眼,一雙黑閃黑閃的大眼睛望着程茉,嘴皮動了動,但最後也沒發出任何聲音,她很快地點了下頭,又迅速把腦袋埋進膝蓋裏。
程茉看着小圓的樣子,好像不太對勁,但看小圓不欲多說的樣子,只好離開。
巷子幽深細窄,天色黯淡。
她正好和一群風風火火的初中生女孩擦肩而過。
女孩們的對話夾雜着風聲傳入耳中。
“這小賤人躲哪去了?”
“媽的真煩。”
“欠收拾。”
一絲猜測從心底浮出。
程茉閉了閉眼睛,本來向前邁的步子停下來。
她立在原地,等了五秒。
一聲和剛才如出一轍,甚至更大的尖叫聲從身後,她剛剛走過的地方傳來。
程茉跑過去時。
小兔子一樣受驚的女孩被圍在中間,頭發淩亂,衣服被扯拽地皺巴巴,臉頰上一道鮮紅的,剛添的血痕,額頭上灰撲撲一坨。
小圓整個人抖動得如同篩子,眼眶裏滿是嘩啦啦的淚。
“你們幹什麽!”
程茉扯開圍着小圓的女生,把小圓姑娘完全擋在了自己身後。
“你誰啊!”一句很張狂的女聲傳來。
程茉掀眼打量身前的人。
幾個初中生女孩。
領頭的是一個齊劉海,五官看着乖乖巧巧的,但故意把唇塗得很紅,手上的戒指花裏胡哨的,棱角分明。
別說臉蛋了,樹皮都能刮出汁來。
小圓臉上的血痕出自誰手,不言自明。
齊劉海身後簇擁着五六個小姐妹,說話氣勢也很大姐大,迎着程茉的目光,又說了一遍:“關你屁事!你是誰啊?”
“我?”程茉姿态淡定地問了一句,“你不認識?”
聽到這樣的說法,齊劉海有些驚疑不定:“你是誰?”
“我是你祖宗,爬上來教你怎麽做人的。”
“有病吧你?”齊劉海知道自己被糊弄,伸手推搡程茉——
程茉一腳踹向齊劉海的膝蓋窩,順手一掰,齊劉海的手腕被折過去,嘶着氣叫喚。
“啊——疼。”
其他幾個小女生看到程茉這麽兇悍的樣子,不敢上前,在後面猶豫地看着。
程茉一只手壓住齊劉海的肩,一只手反折齊劉海的手腕。
“你也知道疼啊。”
“那你們欺負她的時候,她疼不疼啊?”
“我真的很好奇,這種活動會給你們帶來什麽樂趣?”
“怎麽以後死了棺材上刻着我這輩子霸淩過多少個人很驕傲嗎?”
手下壓着的齊劉海吸氣聲連天,臉都憋紅了。
“別人,14歲考年級第一,18歲高考,你們呢?”程茉揚着下巴,目光從她們臉上一個個掃過去,“14歲進少管所,18歲戴手铐?”
“驕傲嗎?”
程茉用力一推,把齊劉海推得趔趄出去。
“以後再欺負她一次,我加倍還到你們身上。”
齊劉海被幾個小女生接住,皺着眉揉了揉自己發痛的手腕,眼中閃着恨恨的光,來回地盤算着。
對面就一個女的,撐死多了後面一個沒用的家夥,她們可是五個人。
齊劉海越想,底氣越足。
她對着程茉身後髒兮兮的小圓說:“常潇,我給你一個機會。你現在走,我以後都不找你了。”
被喚作常潇的小圓姑娘猛地擡起頭,滿眼都是難以置信。
程茉:?現在小孩都這麽厲害,都懂得內部瓦解了。
小圓眨着撲閃的大眼睛,嘴巴用力地抿着,心虛地看了程茉一眼。
下一秒,沒有任何猶豫,風一樣的跑走了。
程茉:……
齊劉海看着常潇落跑的背影,哈哈大笑:“慫成那樣,你裝什麽英雄替她出什麽頭?”
齊劉海一甩手,仗着人多:“既然你不讓我們跟她玩,那我們就跟你玩好了。”
随着齊劉海的聲音,其他幾個小姑娘也擺好了架勢。
程茉嗤笑一聲。
雖然一打五難度大了點,自己身上也得挂幾道彩。
不過能教這些智力發育不完全的小孩做做人,她也算是行善積德了。
穿堂風呼呼而過。
天變得更明亮些。
雙方劍拔弩張,鬥争一觸即發。
這當口。
“嗒、嗒、嗒……”
不急不緩的腳步聲在這條安靜的暗巷裏響起。
斜旁裏,走出來一個高大冰冷的少年身影。
男生輪廓俊朗,眉目疏淡,是平日裏見到會臉紅心跳的模樣。
可此刻齊劉海沒有絲毫心動,只覺得恐懼。
尤其是少年和那個女的還穿的同款校服,站隊關系一眼分明。
少年身上散發着一種危險的氣質。
低沉、陰冷、安靜,卻又攻擊力十足。
拖着黑暗,一同降臨。
“咔嚓、咔嚓”,是腳碾碎幹枯落葉的聲音。
巷子裏鴉雀無聲。
“跟我玩嗎?”陳琛冷冷掀眼,嗓音如同被冰塊浸漬的紅酒,寒氣森森。
齊劉海大氣不敢出。
沒兩秒鐘。
初中生們鳥作群散一樣,跑了。
程茉瞠目結舌。
這人吓小孩的功力,有增無減啊!
她豎着大拇指走到陳琛面前。
用自己的肩撞了一下陳琛的胳膊,笑嘻嘻地說:“謝啦。”
陳琛淡淡偏頭,瞥了她一眼。
零下溫度的一眼。
他的臉色依舊陰郁,神情結了冰:“逞英雄好玩嗎?”
程茉被陳琛這一句滿含諷刺語氣的話刺的愣住了,茫然地眨了下眼:“啊?”
陳琛半垂眼簾,用依舊沒有溫度的語氣說:“沒人需要你的爛好心。”
……
程茉呆呆地立在原地。
陰沉的天下,穿着校服的白皙少女無措地依在牆根。
校服領口處還露出來一些軟軟的毛衣領邊,看上去軟糯又無辜。
她茫然地睜着眼睛,失神地看向前方。
隔了好久。
她眨了下眼。
一小片碎掉的水花從發紅的眼尾跌落。
陳琛眯着眼睛,背靠在牆上,整個人被陰暗覆蓋。
牆壁泛着潮潮的冷氣,冰涼又堅硬。
他小時候,也被欺負過。
不止一次。
長得瘦弱,看起來好欺負,壯一點的小孩總以為樂。
他也遇到了一個小女孩,站出來保護了他。
可是有用嗎?
沒有用。
他反而墜入了無盡深淵。
從陳正英出現的那一刻,被壓在心底的痛苦興風作浪一樣往上翻湧。
他閉了閉眼,控制着眼中翻滾的情緒。
“诶,茉姐,你怎麽了?一早上心不在焉的。”小皮屈指敲敲程茉桌面。
程茉回過神,抿着嘴角說道:“沒事。”
小皮看程茉悶悶不樂的樣子,特意開玩笑:“怎麽今天不給你學生補課了啊!”
程茉:……
不想說這個,更不想解釋今天早上的事,程茉另起了一個話題。
小皮:“我去廁所了。”
走了兩步之後小皮又回來,拍着一根筆放到程茉面前:“茉姐,幫我遞給陳琛。”
程茉:“自己給。”
“同學之間,要互幫互助。”
程茉白了小皮一眼,接過筆,頭也不回地扔到了陳琛桌上。
筆身和桌面碰撞的聲音十分清脆響亮。
……
一分鐘後,宋冉和小皮收到了程茉的微信消息:我和小皮同桌已絕交。
你們倆監督我,我以後再跟它說一個字我就跟狗姓!
在廁所門口狹路相逢的小皮宋冉對視一眼:這倆人又怎麽了。
晚飯的時候,程茉在活動室裏面畫得很悶,轉頭去了上面的天臺。
天臺是個意外收獲。
新活動室在實驗樓的最頂層,右邊就是天臺的鐵門。
挂着一個鎖,但是年久失修,輕輕一掰就開了。
天氣好的時候,她們會把工具搬到天臺來畫畫。
可是今天算不上好天氣。
灰藍色的天空上鉛雲厚重,不見太陽。
程茉搬來了畫架,卻發起了呆。
手指無意識地扣着畫筆,一下一下的。
咯吱。
身後傳來推門的聲音。
是插畫社的另一個成員——留着學生頭,戴着圓眼鏡的李珂。
李珂看到程茉,腼腆地笑了笑,抱着畫架安靜地坐到一邊。
兩個人安靜地坐了十分鐘後,李珂突然開口:“你在為什麽事煩惱嗎?”
程茉有些驚奇地望過去,李珂平時的話不算多。
看到程茉疑惑的樣子,李珂解釋道:“因為今天的天氣不算明媚,只有覺得屋子裏很壓抑的人才會出來吧。”
程茉了然,點了下頭。但不想多說。
李珂指了指自己的畫,主動換了話題:“我在準備別的比賽,畫了一個星期了。”
“但是不知道結果不會怎麽樣。”大多時候李珂都是自自說自話,看上去很煩惱,“比賽嘛,拿獎看運氣,有些時候感覺挺無能為力的。”
程茉托着下巴,想了一會說:“你相信努力就有回報嗎?”
李珂笑:“我很想相信。但是……很多時候,好像就是沒有。””
程茉放下畫筆,手放在膝蓋上說:“我相信,我堅定不移地相信着。”
李珂:“那你很樂觀。”
“不是樂觀,是客觀。”
程茉站起來,趴在天臺邊,看着下邊的風景。
“就算暫時沒有好的結果也別沮喪啊,你已經在努力的過程中成為更好的自己了。此刻的風景或許不屬于你,但一定有一個時間,因為你的努力,讓你閃閃發光,成為別人渴望的風景。”
李珂的目光變得很悠遠,像在思考程茉的話。放在她褲子口袋的手機嗡地震動了一下。
她低頭一看,急匆匆地從凳子上起身:“班主任找我,我得先走了。”
程茉:“那你快去吧,畫架我幫你搬回去。”
李珂不習慣麻煩別人,但又被催得很急:“那就麻煩你了。”
走到門口的時候又補充說:“下次我幫你。”
程茉朝她揮了揮手,用口型讓她放心的去。
從天臺可以看到遠處城市的風景。
城市裏的人,好像各自都有各自的煩惱。
這個時候,天還沒暗下去,帶着不純粹的白。
左前方有兩棵很高大的香樟樹,棕色的枝條上葉片稀疏,在風聲中搖晃得很厲害。
樹會有自己的煩惱嗎?
在這樣的晃動中,再大的煩惱都會被搖走吧。
程茉換了只手撐着腦袋。
身後又是嘎吱一聲門響。
“忘什麽東西了嗎?”程茉問李珂。
轉過身,來的人卻不是李珂。
那個人可以是任何一個人,但偏偏是她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
作者有話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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