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潮濕(10)

儲物櫃又小又暗, 外面傳來的光線很微弱。易思違敲門無果,最後只好節省力氣,掏出手機, 發消息給她,先是一個疑問號,然後是文字:“為什麽?”

手機響了, 莫烏莉掏出來,看了一眼, 她沒有回複。

鎖扣被撥弄回原位, 儲物櫃的櫃門也打開了。易思違站在裏面, 不着急出來, 但用手撐住門, 确保它不會又突然關上。

莫烏莉望着他,他也看着莫烏莉。她在等他的第一句話。

易思違笑了, 苦笑着說:“發生什麽了?吓死我了。為什麽?”

嗯?

莫烏莉遏制着挑眉在內的一系列微表情,盡量微笑。

就這樣?

易思違撐着門, 怯生生地張望一周,确認旁邊沒有別人。他看向她, 保持着笑容說:“你為什麽這樣對我?”

那笑容燦爛過頭了。

莫烏莉想, 他在生氣。

她也笑了,笑盈盈地故作輕松:“跟你鬧着玩而已。”

“嗯……”拉長的音節透漏出揣摩的本意, 仿佛考究無果,易思違轉過背,“以後不要這樣, 求你了。”

懇求的說辭像撒嬌, 可他的表情卻很嚴肅。那張面孔下蓄勢待發的是憤怒還是真實?莫烏莉在他身後, 臉上笑着, 裝出不安的語氣說:“怎麽了?你反應好大。”

“沒有。”他說。

“……”

“你們去的是這個餐廳嗎?”易思違回頭,從手機上調餐廳網站給她看,這話題轉移得很順暢。可惜莫烏莉有備而來,沒那麽容易買賬。

她說:“是這家。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不是。”他微笑着看向她,眼睛稍微被遮住了,“思陸肯定說我壞話了吧?”

就這麽點反應而已?

莫烏莉跳過這個流程,直奔下一個,她試圖誘導他開口:“她說了你們小時候的事。你媽媽一個人照顧你,很不容易。”

“嗯?嗯。是的,所以我要好好讀書,找個好工作賺錢報答她。”

“……”

“差不多可以走了。我開車送你回去?”他看了眼時間,徑自往回走。

望着他的背影,莫烏莉徹底地沉默不語。

易思違什麽都不說,什麽也不做,僞裝成從沒有受過傷的人類,即便世界上這種人本該少之又少。他不對她敞開心扉,又或者說為了自尊掩飾,維持着神秘和距離感。他不訴苦,不抱怨,不發牢騷,把糟糕的、荒唐的事全部藏得嚴嚴實實,不用它們去換取一星半點的同情、關注或者愛,好像不在乎它們,從根本上否定傷痕的存在。

或許有些扭曲,莫烏莉感覺心跳個不停,體溫也在上升。

她不相信愛,但是,她第一次清晰地覺得不讨厭。她喜歡這樣的。

值班的辦公室裏有學長自己購置的小型冰箱,易思違彎腰,打開,發現裏面有支雪糕。他問莫烏莉要不要,她搖頭,他拆開,剛咬一口,還在咀嚼,然後就吐了出來。

包裝袋上的日期是一年前,冰淇淋早就過期了。還好沒吃,可嘴裏卻滿是變質雪糕的味道。好惡心。令他惡心的只有冰淇淋嗎?需要用冷飲鎮定的情緒只有不安嗎?

莫烏莉突然問:“易思違,這間辦公室有監控嗎?”

“沒——”他沒說完。

她朝他走過去,他什麽也沒做。莫烏莉和他接吻,輕輕啃噬,緩緩厮磨。變質食物的味道在唇齒間推移。易思違停頓了一陣,手懸在空中,然後,按住她的後頸。

她撞到了辦公桌和椅子,後背好痛,想先站穩。莫烏莉張口是為了說話,可對他來說,卻只是節省撬開的力氣。

等一下……

莫烏莉伸出手,下意識去掐他脖頸,虎口扼住喉結的位置,按理說會很難受,可易思違卻沒退後太多。

不久之前,他稱贊她十指修長的手,絲毫沒察覺她的特征,只因男性的身體構造原本就與女性不同。對比其起女生,男生的手臂完全不是同一規格。易思違握住她肩膀,輕易得令她發抖。

掐住他脖子的手掌向上,莫烏莉扳正他下颌,确保兩人能四目相對。不均勻地喘着氣,她說:“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

呼吸紊亂,易思違卻笑了:“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再次親吻時,年輕男女的情緒都比剛才更高漲。

腿有點發麻,莫烏莉不想倒下去,只能靠着辦公桌,用手環住他脖子,把大部分重量交給他。易思違低着頭,把臉埋在她頭發裏。

他的聲音悶悶的,壓得很低,沙沙啞啞,落在耳邊:“莫烏莉。”

“嗯?”她說。

“你喜歡我嗎?”

“哈哈。”莫烏莉忍不住笑了。

“你喜歡我嗎?”

“什麽呀……”

易思違還在問:“你喜歡我嗎?”

為什麽一個勁地問?這個人怎麽回事?

她好像永遠都理解不了他了。不過也沒事,男人本來就不是用來理解的,這是常識。

就像在莫烏莉身上,打濕的部位絕不會是眼睛或者心。

夜深人靜,兩個人走出教學中心。路過教授辦公室亮着燈,易思違還去打了個招呼。

學校下學期有培養計劃,面對大二、大三學生開放,通過面試,得到教授認可就能進課題組。易思違和教授、研究生學長學姐都來往多,已經提前知道消息。他講給莫烏莉聽,問她說:“你會報名吧?”

“有哪些老師可以跟啊?”

“有幾個教授……”他羅列了一些名字。

易思違準備開車。系安全帶時,莫烏莉說:“今天還早啊。你搬了新家,朋友去過沒有?”

“我在忙學習,最近沒叫他們玩。”

最近連香水味都淡很多,耳釘款式也變了,少了些花枝招展的味道。“像個已婚男”——這話是潘朵然說的。

莫烏莉笑着問:“那我今天可以去看看嗎?”

他望着她的笑容,微不可查地停頓,回答說:“可是可以。”

他家離莫烏莉家不遠,乘地鐵有兩站路。他們坐電梯上樓,外面都很明亮。

易思違家自己漆過牆,是一種橄榄色,燈不太亮,深色窗簾,地板是木質,看起來還挺特別。

他不好意思地領她轉了一圈,看了卧室、自習室、廚房和露臺。洗手間裝修得很精致。她看到他們一起打包過的東西出現在這個家。

她坐到沙發上,易思違拿蔬果汁出來,又去冰箱取了冰塊。他費了好大勁才把冰塊拿下來,加到杯子裏,裝了果汁給她喝。莫烏莉笑他笨手笨腳,但也還是很耐心。果汁倒好了,一口就喝完。

她含住一塊冰,用力咬碎。

被冰到的牙齒疼起來,莫烏莉不由得去摸臉。

“怎麽了?”他問。

“牙齒。”她把冰塊咽下去。

易思違誤以為她牙折或是牙結石,湊過來看,然後回頭,用濕巾擦了手。他說:“啊。”她遲疑了,勉為其難地張開嘴。為什麽他的手總是熱不起來?熾熱的口腔裏,冰冷的指尖掠過。兩個人靜悄悄地對上目光。

他把手抽出去。她的口紅沾到了他手背。

易思違起身去洗手,他沒有開燈,擡頭時,鏡子裏晦暗不明,隐約倒映出人影。上身白色的襯衫很清晰,臉卻混沌一片。

他走回來,坐在沙發上,就在她身旁,放松身體往後仰。

她說:“你今天出汗了嗎?”

“還好。”他問,“你呢?”

走了很久的路,她出了一些汗。可是,他沒等她回答。

易思違支起身,手按住她身旁的沙發,單膝壓住,低下頭吻她。莫烏莉想要的就是這個。

可是,他卻意外的暫停,不吻嘴唇,反而挪開臉去親兩頰。

臉被親了,顴骨被親了,耳朵也被親了,莫烏莉的心情起初是驚訝,後來漸漸焦躁起來。她推開他,将他壓在沙發上,跨着他坐下,像舌吻似的舔舐他的耳環,另一只手繼續探。易思違吓到了,大概也是覺得癢,想掙紮,耳洞又會痛,只好摟住她的背,以防她一不小心摔下去。

她手下不停,湊在他耳邊問:“陪我一晚上好不好?”

他撫摸她的後頸,微微眯起眼,聲音很幹燥,帶着似是而非的溫柔說:“好呀。”

莫烏莉不讨厭易思違的手。她一旦覺得夠了,他會把手放在她的小腹上,輕輕地揉着,讓她很快又産生感覺。

莫烏莉不讨厭易思違的嘴唇。缺乏經驗,所以技巧不足,但至少很樂意讨好她。

莫烏莉不讨厭易思違的尺寸。有這樣的東西,難怪酒吧裏那些gay把他當天菜。

但是,他那種糾纏不休的脾氣就算了。做到一半要親吻,拽着手臂強迫她轉身要親,從上面壓下來要親,親親個沒完,還要自問自答“你喜歡我嗎”“你當然喜歡我”。

真是外星球怪胎。

天亮的時候,易思違已經走了,這一天不用上課,他大妹和同學要回家。他送她們去機場。

莫烏莉還在睡,他有問過她“要不要一起去”。她含糊地說“算了”,他就一個人去了,把她一個人留在床上,明明這裏是他家。

她起床,在他家洗了個澡,坐地鐵回家。

剛打開家門,太陽光就落在室內的桌子上。包從肩膀上滑落,莫烏莉閉上眼睛,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昨天有睡過,可大腦卻越發疲憊,她洗漱了一番,在浴缸裏放滿水。這次沒忘事,提前出去,把桌上的東西取過來,這才安心地泡進熱水裏。

越來越有活着的感覺了,莫烏莉不覺得這是好兆頭。

防水袋裏的手機響了,她拿下來,看到是易思違發來的消息。他說:“你回去了?”然後配上一個原創設計師畫的卡通小狗。毛絨小狗委屈巴巴流着眼淚,她點開貼紙,放大仔細看,覺得很可愛,不由得笑了。

真可愛。又堅強,又可愛,她最喜歡這種了……這個念頭猝不及防,把她給吓了一跳。

莫烏莉感到毛骨悚然。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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