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三十九:紅燭夜
◎偷偷地,竊竊地歡喜。◎
洞房花燭, 恩愛的男女對視一眼,便忍不住解了衣帶,動情地擁抱親吻, 好似渴龍見水,要把對方儲蓄的水吮幹榨光。
這些旖旎的事自然不會發生在敬亭頤身上。
只順利成婚這一件, 便足矣讓他歡喜無數個日夜。然而他不敢喜形于色,只能偷偷地,竊竊地歡喜。
敬亭頤輕輕合上門扉,哭笑不得, “怎麽還在讀書寫字呢?”
浮雲卿卸了鳳冠, 扔了蓋頭,給自己系上攀膊, 趴在梨木桌上奮筆疾書。
她道說來話長,“姐姐又罰我抄賦。說我一百字錯三十三個字,讓我抄三十三遍。本來說要抄三百三十遍呢, 哼, 到底還是心疼我,減了許多遍。”
百字錯三十字,這極高的錯誤率聽得敬亭頤眼前一黑。更別提走近細看,那篇辭賦居然還是他認真講過的!
原本他就将浮雲卿看做自己人,如今成婚,更是夫妻一體。她錯,是他的過。
然而讀書是世間最急不得的事。但凡能趕緊趕滿,便不會生出許多壯志難酬, 抑郁苦悶的書生文人。
敬亭頤站在浮雲卿身後, 揿着木梳, 将她打結緊纏的頭發, 慢慢梳散梳通。
屋裏很靜,卻不是悄然無聲的靜。
燭火躍動,焰淚“撲嗒撲嗒”地落在紅緞盞沿;蘸墨的毛筆尖“簌簌”擦過紙張,規規整整地留下流暢的字跡;梳篦“沙沙”穿過細軟的發絲,一下一下地解開纏結;呼吸聲平穩綿長,漸漸湊成相同的頻率,同時同刻,嗅着相同的燭香。
屋裏有許多盞燈燭亮着,暖黃的光反射着随處可見的囍與紅,夾帶着金齑銀絲,織成一方豔麗霪靡的夢境。
這樣靜谧的場景,敬亭頤夢過無數次。
他捱不住急切的心,用着比之前都要重的力道,揉了揉浮雲卿絨絨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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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雲卿抄寫,他就陪着她。
漸漸夜色愈來愈深,敬亭頤掇條杌子,拿過幾張大紙,坐在浮雲卿身旁。
“敬先生是要練字麽?”浮雲卿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把硯臺推到他身前,“喏,用我的墨罷。你在大椿堂應酬噇酒時,我實在無趣,就研了好多墨。咱倆一起用,不要浪費。”
敬亭頤籲了聲氣,說不是,“臣站在您身後,瞧您寫了大半晌,才寫了五十個字,甚至不到一遍。臣想,幫你抄寫。”
浮雲卿登時瞪大了雙眼。
初聽這話,頗是心動。明晚就要上交,而今晚她才堪堪抄好一遍。兩人同心,其利斷金。
可轉念一想,這是在欺騙賢妃。她怕賢妃怕得要死,萬一賢妃起了疑心,她又該怎麽解釋。
浮雲卿把筆一撂,“怎麽幫?”
敬亭頤擡筆,模仿着她的字跡,流利地寫下幾個字。這幾個字裏,有簡單的,有字畫多的,有模有樣。大眼一看,像浮雲卿的字,再細細看來,竟然把她的筆畫轉折都學得一樣!
浮雲卿瞠目結舌,誠心實意地拍着巴掌。
“敬先生,你怎麽學什麽,像什麽?”
浮雲卿不自主地朝他那頭傾身,眼眸黑得發亮,撲閃着鴉羽般的眼睫,一下一下地敲在敬亭頤心口。
“書讀百遍,其義自見。臨摹字體也是這道理。臣日日批改您的作業,怎麽會不清楚您的字跡,還有您寫字的小習慣。”
說着寫了個“矢”字。
撇短,末尾朝上;捺長,末尾朝下。這是浮雲卿的習慣。
浮雲卿臉頰升起淺淡的紅意,心裏暗嘆不愧是她選定的驸馬,與爹娘一樣了解她。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邊搭話邊抄寫,燭火滅了一盞又一盞。
幸而龍鳳燭整夜不滅,燭火又最亮,緊盯着洇墨的紙,眼也不覺酸澀。
浮雲卿抄得認真,每每是敬亭頤先挑起話頭。
有時問最喜歡什麽顏色,有時問最喜歡什麽風景,有時問最讨厭什麽,有時問問生辰,再問問過往。
不覺間,他把浮雲卿的許多習慣脾性,都套了出來。
她并不設防,有什麽說什麽。說最喜歡粉色,看見粉色心裏高興;說最喜歡春三月,不熱不冷剛剛好;說最讨厭離別,為此焦慮心煩;說生辰在大寒,她是冬日出生的孩子。
至于過往,她挑了一件事說。
“敬先生,你知道,我為甚這麽愚笨嗎?”
敬亭頤安慰似的拍拍她撓頭的手,“哪有說自己笨的。您不笨。”
他滿眼認真,“您不笨。往後不要再咒自己了,好嗎?”
浮雲卿重重地點了點頭。
笨不笨,有道很清晰的标準。她随口一說,不曾想敬亭頤卻當了真,一時怔忡。
她沒由頭地嘆了聲氣,卻又被敬亭頤敲敲腦袋,“不要總是嘆氣。”
浮雲卿撇撇嘴,被他磨得沒辦法,拍掉他的手說知道了,“我都記住喽,絮絮叨叨的男媽媽。”
“男媽媽?”敬亭頤擰起眉頭,“這是您給臣取的新稱呼麽?”
他清楚地知道“男”與“媽媽”各自的意思。
可合在一起,被她喊聲,尾椎骨驀地湧起一陣酥麻,順着脊背,直沖他的腦袋。
強撐着鎮定,同時腦子飛快轉着。
他低聲嘟囔一句:“現在的年青孩子都是這麽放肆嚜。”
浮雲卿搭腔說哪有哪有,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賭道:“叫茬了,叫茬了。”
随即說回正事。
她咳咳兩聲,“我吃奶吃到兩歲這事,先生知道嗎?”
敬亭頤說不知。實則哪能不知,他約莫要比浮雲卿自個兒,更了解她。
不過他慣用一招來待她,即欲擒故縱。
敬亭頤直直望着她的眸,貼心問道:“中間發生了什麽事麽?宮嫔喂養孩子,大多交給仆婦婆子。賢妃肯下功夫,定是對您愛得深沉。”
浮雲卿嘁了聲,“姐姐說,母乳喂養的孩子聰明,便從婆子手裏把我接來,親自喂養。那時她溫柔和藹,事事縱容我。只要我聰明,天大的荒唐事也任我去做。約莫在我四五歲時,突然發生了件事。打那之後,姐姐就愈發嚴厲,最終成了如今這般不近人情的模樣。”
她故意留了個懸念,搬起杌子往敬亭頤身旁靠。
“先生猜猜,是什麽事?”
敬亭頤搖搖頭,說實在猜不出。
他哪裏會猜不出,叵奈浮雲卿并不知曉他的小心思,講得起勁:“那年端午家宴,尚未開席,兄姊們都在賞花游戲,偏偏我是個愛吃的,趁人不注意,端來一碗山楂圓子吃。誰知那圓子竟被歹人下了毒,我吃了半碗,不省人事。再醒來時,腦子就成現今這樣了。”
往事攏在心頭,浮雲卿頗是感慨,“五歲前,我與兄姊們處得并不熟絡。大抵他們都覺着我用腦子換了阖家安康,于是把愧疚化成了寵愛,慢慢的,民間就傳起我最受寵的風聲。阖家都寵我,什麽都由着我來,除了姐姐。那歹人被捕時已服毒自盡,這事至今未查清源頭,擱置許久。說起來,這歹人還真大膽,居然躲過了光祿寺的驗毒,明目張膽地給皇家下毒!”
她揪着敬亭頤的衣袖,可憐巴巴地訴說:“原本我就不愛讀書,喜歡到處亂跑。中毒後,不僅不愛讀書,腦子也不中用了。姐姐她嚜,望女成鳳。見我成了扶不起的阿鬥,愈來愈急,逼着我讀書寫字。往往是她急我也急,她氣我也氣。這麽多年,誰也不服誰。”
敬亭頤滿眼心疼。
同樣一件事,別人禀給他,與浮雲卿親口同他說,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他不知道怎麽安慰。針不紮在自己身上,再好聽再實在的安慰話,都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浮雲卿倒沒什麽感覺。前塵往事,因因果果,若真要一件一件地計較,那這日子也別想過了。
她內心平靜,卻乜見敬亭頤眉目僝僽,晃了晃他的衣袖撒嬌,“哎唷,我忘提前說了,中毒的事可不是重點。”
她笑得霪,“吃奶吃到兩歲,風風光光地享過母乳的滋味,也養成了個習慣。”
她作困惱狀,唔了聲。
這般私密的習慣,敬亭頤倒真不知。
他側耳傾聽,心砰砰亂跳,耳廓燒得要比浮雲卿身上的婚服還紅。
“不算好,也不算壞罷。”
浮雲卿調皮地眨眨眼,“留個懸念,往後再告訴你。”
說着踅到拔步床邊,四仰八叉地陷進柔軟的床褥裏。
困意止不住上湧,哪管字抄完了沒有,妝容卸了沒有,衣裳換了沒有。
誠如她自己所言,她愚笨,不聰明。
甚至許多時候,很鈍,并不能及時察覺到周遭環境的變化,周遭人的變化。
浮雲卿幹瞪着眼,撐着眼皮留下最後一句。
“先睡會兒,一個時辰後,敬先生你記得把我叫起來。”
岑寂的夜裏,呼吸聲被無限放大,一聲一聲,響在敬亭頤耳畔。
這樣穿着衣裳瞎聊天的事,在別家夫妻身上,是荒唐。可在浮雲卿與敬亭頤身上,便是再正常不過。
浮雲卿有做任何荒唐事的底氣。
她向來想做什麽,便做什麽。憑借那份虛無缥缈的喜歡,用她的權勢,她的滿身寵愛,甚至沒問過敬亭頤的意願,就将他奪了回來。
她驕矜懵懂,漾了漾衣袖,就叫敬亭頤入贅公主府。
她随性自在,想說就說,不說就當真不說;想睡就睡,甚至全然不顧身後事。
恃寵而驕。
會有人來伺候她洗漱換衣,會有人給她蓋上被衾,掖好被角,給她吹滅燈,祝她一夜好眠。
這樣辛苦的事,卻是被人搶着來做的。因為她得到了所有心甘情願的偏愛。
這份偏愛,支撐着敬亭頤跋山涉水,走到浮雲卿面前,搽去她的脂粉,解開她的衣帶。
調好水溫,給她洗臉,洗腳。
從始至終,虔誠認真,不帶半分霪或欲。
因為他是甘願臣服于她的臣。他的霪或欲,皆因她而起。可沒她的指令,他不敢有半分放肆。
敬亭頤吹滅了龍鳳燭,吹滅了案桌上燃着的桕燭。剎那間,敞亮的屋裏一片黑暗。
他坐在桌邊,就着月光,抄着那篇辭賦。
一遍又一遍,臨摹浮雲卿的字跡,握着筆杆,與她的氣息共舞。
子時,敬亭頤洗漱好,躺在拔步床上。
幸好喜床上放着兩套被衾,他小心翼翼地揪開被角,輕輕蓋在自己身上。
睜眼是慘白的月光與暗沉的紅帳,閉眼是浮雲卿的發香,與那淺到不能再淺的,芳華少女獨有的,甜膩的身香。
他睡得淺,浮雲卿卻睡得熟。
她扭過身,面朝敬亭頤。
夢中,滿桌奶制品擺在她面前。果奶.圓子,冰酪飲子,羊奶煎,乳糖真雪……
滿屋香甜的奶味,她揿緊筷著,舀起圓勺,卻怎麽都吃不到嘴裏。
漸漸心急起來,伸着手胡亂夠着,桌上的吃食卻離她愈來愈遠。
“啪!”
撲閃的手正好拍到敬亭頤胸膛前。
他猛地睜開眼,見浮雲卿似是做了夢魇,忙側身支手,拍着她的背安慰。
卻不起半點作用。
浮雲卿掙紮得愈來愈厲害,不斷靠近敬亭頤,幾乎要躺在了他的懷裏。
若麥婆子踅來瞧瞧,怕是會嘆着:只顧着大婚,沒顧上準備安慰浮雲卿的物件。浮雲卿睡得熟,可需嬭着什麽物件,才能免去夢魇之痛。
可敬亭頤卻是首次經歷這場面,手忙腳亂。
他的安慰不見效,只能任由浮雲卿搗騰拾掇。
他握着浮雲卿的手,只嘆怎麽睡了那麽久,手還是冰冰涼涼的。
或許小娘子家體寒是常事。敬亭頤焐熱她的手,還嫌不夠,朝她的手心哈着氣。
她不着章法卻又有些熟稔地扯開他的裏衣,蹙起的細眉紮得敬亭頤心癢癢。
忽地,她垂下了腦袋。
“嘶——”
敬亭頤倒吸了冷氣,驚得睡意全無。
他總算知道,什麽是“男媽媽”,什麽是養成的習慣。
他捋起浮雲卿淩亂的發絲,手托着她的後腦勺。
“別急……”
“沒人跟你搶……”
他羞得閉緊眼,可一閉上眼,那處着細密的感觸,都細細地傳到他的腦裏。
不算輕柔,急燎燎的。
時不時地傳來一陣刺痛,像被針紮繩扯一般。
原來做母親是這麽不容易。
敬亭頤咬着拳,認命似的往後仰頭,方便她擺脫夢魇。
“輕些。”
他呢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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