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四十一:暴雨
◎我來接您回家。◎
雨襲海棠, 豆大的雨滴催命一般,緊緊打在枝桠,打落了一朵又一朵嬌豔的花。
瞧浮雲卿趴在榉木窗邊, 一動不動地望着漆黑的天,賢妃笑笑, 一面“哼哧哼哧”刮茶沫子,一面恫吓她,道:“看這雨勢,怕是沒個半晌不夜就停不了。快把窗合上, 不然等會衣裳就濕囖。”
浮雲卿跺跺站麻的腳, 半邊身子欹着牆,半邊身子傾在窗扇下。
“我不走, 難道還觍着臉,跟您睡一起麽?”
賢妃給她淪一盞貢茶,回道:“怎麽不行?你是從我肚皮裏爬出來的貨, 我留你一晚還犯法了?快過來, 就是把眼珠瞪到最大,這雨也不會停。夏日嚜,雨常常是來得突然,至于走得突然不突然,那得看老天爺給不給面兒。給面兒,你就能回去找驸馬。不給面兒,那就趕緊過來把茶水喝了。”
浮雲卿心事被說中,嗒然踅回賢妃身邊, 将那盞貢茶一飲而盡。熱騰的茶氣撲到鼻腔, 她嗆得打了幾個噴嚏。
“我又沒說想他。”浮雲卿坐在長榻邊, 腳幫一旋, 把鞋松松趿着。
明明剛用茶潤過嘴,可嘴皮還是幹。起初用手來回搽,越搽越能感覺出從口腔到嘴唇的幹燥腫脹。後來睃一眼賢妃,見她背對着自己讀書,心裏一癢,試圖把嘴上一層幹皮給撕下來。
哪知賢妃正好轉過了身,斥道:“撕,這也是能撕的麽?嘴幹不會拿唇膏搽搽,非得用手去摳?”
說着走到浮雲卿身邊,叫她張開嘴,從裏到外地檢查。
“昨日你待在慈元殿的時候,這嘴皮還是潤潤的。怎麽過了一晚,嘴皮這麽幹?是婚房悶熱,把身子裏的水都蒸發了?”
浮雲卿無辜地搖搖頭,“冬幹夏燥,這也正常罷。姐姐放心,日後我一定多喝水。”
心裏卻想,定是昨晚敬亭頤嬭她太久,她這張嘴一直張着,脫臼似的難受。
急着回去,也是想把這件事同敬亭頤說清楚。不清醒時,對人家做放肆事,良心實在過不去。
後來雨勢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反而下得愈來愈瘆人,到最後,甚至還轟起了雷,電閃雷鳴,摧枯拉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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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雲卿躺在賢妃身旁,翻來覆去,時而嘆一聲,時而嘟囔一句。
賢妃被她的動靜鬧醒,一巴掌沒收力,猛地拍過浮雲卿的半邊臀。
“哎唷!疼!”
“還想睡不想了?不想睡,滾外邊淋雨去。”
浮雲卿心想壞事了。
賢妃就這點最不好。她睡得淺,歇息時對周遭環境要求極高,有一丁點動靜,都會氣惱地把女使叫來怒罵一通。
但正如她所說,浮雲卿是從她肚皮裏爬出來的貨。當年生育,身子大傷,睡得淺易急躁的毛病,也是從那時落下的。
浮雲卿說好,小聲提議道:“姐姐,要不咱們倆換換位置?你睡裏面,我挨着床邊睡。這樣起夜不會吵到你。”
賢妃阖目說真是麻煩,可身子倒實誠地掇了過去。她側身面朝牆,睡意剛湧上來,就聽浮雲卿嘟囔了句“好害怕”。
“啪——”
浮雲卿又捱了一巴掌。
她心裏嘆真苦。既然受不得她來回翻滾,絮絮叨叨的動靜,為甚還要固執地把她留在殿裏?
明明沒做虧心事,可卻覺得今晚的雷能把她的小命給劈裂!
浮雲卿悄悄往賢妃身邊挪了挪,貼着她的背,心裏踏實不少。
可她剛挪過去,賢妃就往牆邊靠了靠,興許是嫌貼着熱。
你來我躲,真是叫人傷心。浮雲卿心裏把賢妃與敬亭頤兩人作比。倘若今晚她與敬亭頤躺在拔步床上,她朝敬亭頤挪身,敬亭頤會因嫌熱而躲開她麽?倘若她揪着敬亭頤的衣袖說害怕雷聲,他會似賢妃這般,說“這麽大的人,居然還怕打雷,知不知羞”麽?
不會。
敬亭頤會把她摟在懷裏,任由她做無稽的索取;會拍着她的背哄睡,給她掖好被角,用他的身暖她的涼手,就像他昨晚做的那樣。
她睡覺,手裏要揿着摟着什麽物件,或是嘴裏噙個安撫的物件。
她愛揿着撥浪鼓,失眠時就搖兩下,鼓面被木珠子彈得作響,就像母親在哄孩子一樣,她哄着自己。
而今晚,她沒物件揿,也沒物件噙。
睡不着。
浮雲卿睜着幹澀的眼,望着上方的紗帳。漸漸眼前變得昏黑,耳邊也變得聒噪。
下一刻,門扉被砰砰叩響。
“娘子,官家來囖。”
屋裏亮着一盞昏暗的燈燭,微弱火苗在猙獰夜色的襯托下,顯得十分明亮。
女使見屋裏沒動靜,想再喚一聲。不待話音發出,官家便擺擺手,叫她退下。
官家假模假樣地咳兩聲,用氣聲朝屋裏說道:“賢妃,今晚朕跟你睡。”
原本今晚他歇在仁明殿,正躺在床上與聖人說着變法之事。
不知哪句話把聖人惹惱,她推搡着他,“到別處去睡,別來煩我!”
淑妃那處又早早歇下,他沒轍,冒着雨踅到慈元殿。
他心裏裝滿了變法的大小事。做官家後,最怕的是雷雨天。每每阖目,便止不住地想:隴西郡落雨,山地會不會滑坡,百姓會不會遭難。暴雨會不會摧毀莊稼,若谷物傾折,那百姓該如何生計!
後宮中,賢妃飽讀詩書,常與他從南聊到北。眼下他心亂如麻,總是想躲在賢妃的榻上,跟她說會兒話。
哪知門扉一開,卻瞧見浮雲卿一張睡意惺忪的臉。
“小六,你怎麽在這兒?”
“爹爹,你怎麽來了?”
父女倆相見,誰也不讓誰,都說對方擾了自己一場覺。
兩人滿心驚,一時忘記壓低話聲。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各自捱了賢妃一道用力的巴掌。
浮雲卿握拳,胡亂捶着官家,“爹爹,都怨你!”
官家滿腹委屈,指着身上被雨淋濕大半的衣袍,埋怨道:“要怨就怨這場雨,把朕逼到這裏來。要不是這時候朕早睡着了!”
賢妃拽來倆枕頭,分別扔到父女倆懷裏。
“你們爺倆還有臉覺得委屈?”賢妃指着起紅血絲的眼,朝官家吼道:“為了給你女兒辦好婚儀,我一夜未睡!操心這操心那,好不容易歇上了,結果不是被你吵醒,就是被你女兒吵醒。都給我出去,往後再別來了!”
官家與浮雲卿互遞了個心虛的眼神。
賢妃讀的書多,可脾氣也爆。偏偏這暴脾氣只會朝親近人發,與她越熟識,她朝你發得脾氣越厲害。
狂風暴雨,雷電交加,怎麽走,是命不要了,還是不怕受寒了?
父女倆當即決定服軟,你一句我一句地哄着賢妃。
然而浮雲卿心裏卻如明鏡般,爹爹一來,她遲早要走。難不成仨人還真擠一張床上睡麽,就算爹娘願意,她也沒膽子說願意!
趁着爹娘說話,浮雲卿又踅回窗邊,支起杆将榉木窗擡起一道小縫,透過這道縫,朝外望去。
紛亂的雨滴打濕了支杆,也打濕了她半個手面。
雨勢頹天,就算撐着傘,也會被打成狼狽的落湯雞。這會兒公主府的金車早返了回去,車夫與馬不會等她一夜。
眼看門禁将至,浮雲卿朝爹娘福福身,“女兒想回府裏歇息,請派輛車。”
官家擺擺手說不必,“偌大的禁中,怎麽會沒有一間屋留你一晚?小六,你歇在偏殿罷。你姐姐呢,專門給你留了一間屋。就怕你想她的時候沒地方住,日日叫女使打掃,物件齊全,不用将就。”
浮雲卿一怔,“既然偏殿有地方,姐姐為甚非得把我留在正殿?”
官家揚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是啊,為甚要這麽做?”
父女倆如炬的目光射向賢妃,她赧然道:“哪有那麽多無用的疑問!我一時沒想到偏殿的事,把她留在正殿,不可以麽?”
賢妃不自在地輕咳着,臉皮漸漸升起紅意。
看破不說破。當娘的想孩子,卻羞于表達想念,便使着各種隐晦的法子,将孩子攬到身邊。
旁的娘攬來孩子,愛得想親一口。賢妃的想念不比旁的娘少,可肉麻的話,肉麻的動作,怎麽也說不出口,做不出手。
浮雲卿想貼她的背,她一下一下地把身子往裏挪。不是怕熱,是在想只要她躲,浮雲卿就會往前靠。就算她再躲,浮雲卿也會愛她,不斷靠向她,依賴她。
她阖着眸,想的卻都是浮雲卿。她的孩子,她可憐天真的孩子。
聽及賢妃故作掩飾的話,浮雲卿勾起嘴角,心想嚴厲的母親,總算露出了個馬腳。
然而剛推開門扉,女使又冒頭說道:“公主,驸馬來接您回府。他沒辦法進後宮,眼下正在北落門等着您呢。驸馬說,您想回去就回去,不想回去,在這裏住一晚也好。”
話音甫落,官家與賢妃皆嗤笑出聲。
方才溫馨的氛圍,被女使這句話打破,消失得無影無蹤。
誰說婆媳是冤家,女婿與岳家,更是一對冤家!
賢妃冷聲道:“驸馬冒着暴雨來接你,你還有在我這裏待下去的理由麽?快回去罷,別讓驸馬等急了!”
本是夾槍帶棒的諷刺話,她哪裏想放浮雲卿走。
哪知浮雲卿倒真點了點頭,“我得趕緊回去,敬先生身子弱,要是被淋病怎麽辦?”
言訖,潦草地福身作別,撐開女使遞來的傘,頭也不回地沖到雨幕中去。
“你別再回來了!”
賢妃大喘着氣,朝屋外吼道。
不過她氣急敗壞的吼聲,都淹沒在滂沱大雨中。
成也暴雨,敗也暴雨。忽地一陣空虛攏上心頭,賢妃怔忡地望着屋外,久久不曾移開眼。
北落門。
車夫抹一把被雨水沖洗幹淨的臉,苦心勸道:“驸馬,您先上車等罷。雨下得大,還不知公主什麽時候能來呢。您站在雨裏幹等,倘使公主瞧見,可不得心疼壞了?”
敬亭頤說沒事,“況且我也不是幹等。”
他舉牢一把能容兩人的傘,任由雨水侵襲,依舊巋然不動。
雨夜裏,漸漸出現一道奔跑的身影。
攜着微弱的光,踩着水窪,不顧一切地朝他奔赴而來。
“敬先生!”
那道身影撲到了敬亭頤身上。
他本能地抱緊她,在她耳旁,欸了一聲。
“我來接您回家。”
他心頭常年落着陰森滲骨的雨,潮濕死悶。
今晚卻得見天光,盡管黑夜猙獰。
他想,或許他找到了能遮雨的傘。
不是手裏舉的這把傘,而是懷中抱着的,嬌嬌小小,卻能迸發出巨大力量的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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