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喝得醉醺醺的老人家腳步虛浮地從外邊走進來。

看到沈寂之手中的符筆時,贊了一句:“不錯。”

沈寂之起身朝老人作了個倚:“堂主好。”

李玉成擺擺手,朝一旁的榻上一歪,半撐着臉看着沈寂之,很是惜才:“當年我就和你那狗師父說,你是有煉器天賦的。讓你和我學煉器,可他死都不肯,非要你學劍繼承他的衣缽。他也不想想,你是五靈根啊,學劍多難。跟着我學煉器還簡單些。”

五靈根學劍,每一支靈根都需同時淬煉。煉器的話,注重火靈根便行。

沈寂之聞言只是笑。

李玉成順着自己的胡子,絮絮叨叨:“你如今才煉氣五層,煉器堂煉器的弟子至少築基期,你接下來好好提升修為,多練練手藝,等你築基期了,再把你調到內堂煉器去。”

沈寂之如今只是煉器堂的搬運工,內堂則是真正的煉器師所在之地。

兩者每月拿的俸祿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沈寂之斂眉,真心實意道:“多謝堂主。”

李玉成又打量了眼他手裏的符筆,八卦地問:“給你未婚妻做的?”

沈寂之的未婚妻找上門的事,基本上整個門派都傳遍了。

昨晚和羽青喝酒,羽青提起那個女娃娃好像就是學的符修。

沈寂之遲疑地點了下頭。

符筆自然是給簡歡做的,但肯定不是李堂主意會的那個意思。

李玉成果然很能心領神會:“……沒想到寂之你這麽會追小姑娘,頗有我當年的風範。反正谷山那個老家夥三年沒回了,估計死在哪裏了。你索性拜我為師呗。”他睜開眼,目光炯炯的,“如何?”

沈寂之:“……堂主擡舉了。”

李玉成和他師父谷山是死對頭,兩人其實半斤八兩,誰都沒比誰好,喝酒打架惹事沒少幹。

之所以他師父欠債無數,李玉成還能勉強旱澇保收,完全是因為他師父是劍修。

李玉成搖搖頭,也沒放在心上,頭往旁邊一歪便閉上了眼。

沈寂之拿了符筆,悄聲離開。

午膳時分,膳堂外人來人往。

沈寂之把符筆交給簡歡:“你看看。”

簡歡拿在手裏翻來覆去的看,眼裏均是驚喜之色。

她昨晚在多寶閣每只符筆都細細摸過了,但手裏這支,比店裏三百八那只手感好了很多,和兩三千的符筆比起來,也絲毫不遜色。

本來簡歡早就降低了期待,畢竟是半價買來的符筆,結果卻格外出人意料。

沈寂之打量着她的神色,見此心裏便有底了。

沒等她開口,他就道:“一百八,不要忘了。”

簡歡把符筆放好,左右看了看,示意沈寂之靠近。

沈寂之低頭。

簡歡踮腳,在他耳邊很小聲道:“靈石我放在枕頭下了,沒有芥子囊,我帶在身上不方便。你是自己回去拿,還是晚上再……”

沈寂之直身,幾乎沒有猶豫:“我去拿。”

“好。”簡歡點頭,抱拳道,“對了,符筆也很好,謝了!”

沈寂之颔首:“客氣。”

兩人在膳堂門口分道揚镳,沈寂之往外走去,混入人群中。

簡歡朝裏跑去,靈活地在桌子間穿梭,來到宮飛鴻旁邊,繼續大快朵頤。

本來剛剛都快吃飽了,但現下心情好,她覺得還可以再吃點。

對面的椅子空着,簡歡問宮飛鴻:“胡來呢?”

“胡兄有事先離開了。”宮飛鴻湊過來,好奇地問,“沈師兄找你何事?”

簡歡:“我下午有符課,他給我送符筆。”

宮飛鴻:“師兄對你真好!”

簡歡瞟了他一眼:“你誤會了,不是他送我的,是我托他幫我買的。”

宮飛鴻不可思議道:“那他真收你錢啊。”

簡歡:“嗯啊。”

想了想,她趕緊趁胡來不在,給宮飛鴻醒醒腦。

這些天,胡來幾乎是十二時辰都守在宮飛鴻身邊。

簡歡意有所指:“俗話說的好,親夫妻明算賬,兄弟之間更是如此。”

宮飛鴻疑惑:“俗話不是親兄弟明算賬嗎?”

簡歡恨鐵不成鋼地看他,索性點明:“我說的是你和胡來兄。”

宮飛鴻愈發疑惑:“胡兄怎麽了?”

簡歡:“我聽說,你昨日和胡兄在多寶閣買了不少東西,花了上萬靈石?”

宮飛鴻點頭。

簡歡:“裏面有大半是胡兄要用的?”

宮飛鴻遲疑片刻,點頭。

簡歡不提,他幾乎都沒有感覺。

昨日逛多寶閣時,他和胡志相談甚歡,一時開心就付了錢,沒想這麽多。

簡歡憐愛地看着他:“飛鴻兄,你借我錢都還記得打欠條呢,這回你找胡來打欠條了嗎?”

真的,宮飛鴻太好騙了。

若不是她還稍稍有那麽一點點良心,她能把宮飛鴻騙的底褲都不剩。

簡歡拍拍他的肩,語重心長:“我言盡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

門外,在江巧巧身後的胡志突然間打了個噴嚏。

江巧巧旁邊的男子回頭,朝胡志看了眼,胡志沒有流露出任何異樣,對方轉過頭,沒再理會。

江巧巧癡癡跟着沈寂之走了幾步,意識到什麽又停了下來。

她苦笑幾聲,對一旁的人輕聲道:“景赤哥哥,他不認識我了。”

景赤是江父給江巧巧特地找的侍衛,木系單靈根,從小陪着江巧巧長大。

他眼裏盛着女孩的模樣,目光柔如蜜糖,溫聲道:“少主,既是如此,您為何不和他言明。”

江巧巧搖搖頭:“他有未婚妻了,我說了與不說又有什麽區別呢?”

景赤嘆了口氣:“少主,您忘了他吧。當年他救你,家主已給足了他和他師父賞賜,早就兩清了,您不用一直挂懷。”

江巧巧精致的眉眼蒙着淡淡的苦澀:“景赤哥哥,你不懂。”

當年一見傾心,多年來的魂牽夢萦,好不容易說服爹爹來到玉清派,本滿懷期待迎來的卻是滅頂之災。

江巧巧閉眸,哂笑一聲。

景赤微微一頓,欲言又止,最終什麽都沒說。

江巧巧睜開眼,小聲道:“景赤哥哥,你陪我下山歷練罷,我不想待在門派裏了。”

景赤有些意外,喜悅之色從瞳孔裏浮現:“好。”

兩人飛劍離去。

下午的符術課上,羽青每人發了本符術大全。

厚度也就……一本牛津字典的厚度罷了。

“等上面的符術你們都能了然于心,金丹期便是你們的囊中之物。”羽青握着那本符書,諄諄教導,“符術一道最需要的是刻苦,你們現下要做的便是記住前三頁符的每條線條走勢,一點都不能錯。只有你記住了,下筆如有神,符才能成。這一年,我大多時間都會在門派裏,有任何疑問随時可以找我。”

這段話,簡歡翻譯了一下。

相當于她高中英語老師說的——等這些單詞、句式能了然于心,高分作文就不遠了。最重要的就是要對單詞死記硬背,一提起就能立馬想到,和吃飯喝水一樣自然……

行吧。

當年簡歡也不是沒背過字典。

正當她在心裏瘋狂聯動高中課堂和修仙課堂時,坐她旁邊的一個女孩子高高舉起了雙手。

羽青示意道:“姜棉,你說。”

叫做姜棉的女孩子好奇道:“羽長老,那金丹期之後呢?”

羽青微微一笑:“金丹期之後就要靠天賦了。金丹期前學好既有的符便可,金丹期之後你要有你自己的符。只是,大多數人終生都無法寫出自己的符。”

“啊——”堂裏幾十個弟子不免都有些喪氣。

羽青又道:“可你們不到金丹期,如何知道你不是少數人呢?總得試試罷。”

小朋友們聞言,又恢複了鬥志。

簡歡單手托着臉,望着一茬茬年輕的面容,想起她以前的學生時代,不免令人懷念。

那時候在老師們的描述中,她和身邊的同學們一樣,都對未來充滿憧憬和無限想象。

但畢業後才知道,生活不易啊,買房已花去她的很多力氣。

少數人真的只是,少數人。

簡歡搖頭笑笑,邊聽着羽長老的話,邊拿出自己的符筆和符紙。

一個靈石一張的符紙,放在懷裏大半天也不會皺,據說不懼水火,這樣畫好的符紙有效期能有五十年?

昨日那個多寶閣的虎牙師兄說的。

簡歡摸着符紙,沒舍得第一時間下筆。

很快,她便慶幸自己的謹慎。

四周傳來各種驚呼聲,因為不夠熟練,符紙被畫毀了。

能來玉清派修煉,大多數人家裏都蠻有錢的。

他們也不心疼,手一揉就把廢棄符紙丢在一邊,拿了張新的出來。

簡歡坐在那思索片刻,把符紙揣回了兜,拿出玉清派人手五本免費發放的本子。

她把本子翻開,以另外一本當尺,畫了很多個小方格。

簡歡又把符筆揣回兜,拿出寫字的毛筆,開始在小方格裏畫。

那個提問的姜棉見此湊過來:“哇,你在幹什麽呀?”

簡歡回道:“這樣能節省符紙,我窮。等我畫熟練了,我再用靈紙畫。”

姜棉思索片刻,也拿出了本子。

簡歡:“?”

姜棉說的煞有其事:“我娘是劍修,為了賺錢可辛苦了。她說她砍妖砍的手腕都酸了。我也要節省一點,給她減輕一點負擔。”她歪過頭,“對了,我叫姜棉。”

簡歡:“剛剛就知道了,我叫——”

姜棉:“簡歡嘛,大家都知道你。你的那個閉上眼睛想象自己在……”

簡歡咳了一聲,示意對方可以了。

姜棉又道:“而且你還是沈師兄的未婚妻!”

簡歡有些尴尬地笑笑。

最近一直在愁錢,原來她已經不知不覺成了校園裏的風雲人物?

當然,托校草的福。

姜棉朝她擠擠眼睛,小聲道:“你知道嗎,我們都私底下說你,豔福不淺。”

簡歡:“…………”

羽青朝這邊走來,兩人連忙橋歸橋路歸路,提筆認真畫符。

簡歡上輩子雖是畫圖狗,但畢業後大多都用軟件畫,手畫漸少,失去了以前的手感。

她只能慢慢找回來。

接下來,簡歡有事沒事就拿着筆畫符,畫到夢裏都是直線弧線各種線,恨不得自己也變成線。

就這麽辛苦畫了十日後。

這天晚上,簡歡坐在床上,床上放了個小桌,桌上攤着她的本子和筆。

燭臺被搬到離她最近的位置。

簡歡如往常一般在練符。

在她後方的角落裏,沈寂之在打坐修煉。

屋內靜悄悄的,只聞筆落在紙上的沙沙聲。

符畫講究一氣呵成,線不能斷,也不能忽濃忽淡,還要在畫的過程中持續調動靈氣。

這樣畫出來的,才是能有作用的靈符。

雖然紙很普通,但怕自己養成只知道畫不知道調動靈氣的壞習慣,簡歡一直都兩者同步進行。

這個過程極耗靈力,簡歡瑩白的額間都是細細密密的汗。

但她卻毫無所感,她完完全全沉浸在符的世界中。

一筆落下,簡歡能感覺到一陣淡淡的熒光在她的符畫中浮現,但因為紙的緣故,轉眼消散。

她握緊筆,一絲笑意在眼角浮現。

簡歡迅速把這些本子推到一邊,從懷裏摸出一張符紙,在桌上攤平。

她吸氣呼氣,做足了準備,剛想提筆時,啪的一下,蠟燭滅了,屋內瞬間被黑暗籠罩。

簡歡:“……”

草!

簡歡捏着拳頭,身子左轉朝後,‘非常’平靜地問室友:“沈寂之,蠟燭它怎麽了?”

一道微亮的火光從沈寂之指尖亮起,他頂着一道光,走到燭臺前看了看,回道:“蠟燭它燒完了。”

簡歡:“那家裏還有其他蠟燭嗎?”

沈寂之又去雜物筐裏翻了翻:“沒有。”

簡歡的臉面目猙獰。

這種感覺,就像上廁所沒帶紙,喝可樂沒有冰,可太難受了。

沈寂之看着床上坐着的人,道:“蠟燭不用錢,明日我去祀堂拿點來。”

“謝謝。”簡歡看向他手裏的光,一個想法浮現心間,“但我現在急需要光,你能保持一下,讓我畫個符嗎?”

她至今沒學其他法術,不像沈寂之會發光。

她所有時間都專注在符上了。

等之後她符術大成,她就畫個發光符,能發光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那種!

簡歡暗暗發誓。

可沈寂之還沒開口,他指尖的光就一點一點黯淡了下去,直到徹底熄滅,屋內再度陷入黑暗。

針對這個現象,沈寂之平靜收手,淡聲解釋:“我體內沒什麽靈氣。”

簡歡沉默片刻,問他:“你晚上是不是又只吃了六分之一?”

沈寂之:“嗯。”

簡歡咬着牙,一不做二不休,從懷裏掏出個瓶子,倒出一顆辟谷丹,遞過去:“這顆送你吃,你幫我舉個光,怎麽樣?”

沈寂之的身影被夜色籠罩,他的聲音傳來:“可以,但我頂多舉一刻鐘。”

一直發光,很耗靈力的。

簡歡記挂着符呢,聞言道:“好。”

小小的木屋中,沈寂之此刻的指尖光亮如白熾燈。

簡歡很滿意自己辟谷丹的效果,重新拿起筆,收斂心神。

這十日她練的符中最難的是傳送符。

傳送符她若是會了,其他自然也會。

為了達到最小的成本損失,簡歡直接上手傳送符。

練過很多遍,再加上前世十幾年的畫圖經驗,簡歡得心應手。

不到一刻鐘,傳送符便成了。

指尖薄薄的符紙看起來稀松平常,簡歡拿着它,有些忐忑,也不知效果如何。

傳送符有定點和不定點兩種。

定點傳送符又叫傳送軸,對符修要求高,以簡歡現在的修為畫不出來。

而普通傳送符,傳送距離是判斷一張傳送符質量好壞的關鍵。

據羽長老在課上所說,他們這些新手的傳送符,頂多也就方圓百米的距離。

她擡起頭,看向一旁還在發光的人。

沈寂之察覺她的目光,眼睫輕輕一動,劃出顯而易見的詢問之色:“?”

簡歡:“你能不能幫我試試這張傳送符?”

他可是書裏最後的大反派,別看現在修為低,但危急時刻能反殺高階修士,越級打怪是家常便飯了。

沈寂之都能用的傳送符,應該就是合格,可以拿去賣錢了。

簡歡的賺錢因子蠢蠢欲動,見他面上略有疑慮之色,直接加大籌碼:“試一下一個靈石,賬上扣!”

十萬靈石,在賬本上,不在她手裏,花起來沒那麽心疼。

沈寂之應得幹脆利落:“好。”

簡歡把傳送符送到他手上。

沈寂之握着那枚小小的符紙,沉思片刻。

簡歡是剛剛起步的符修,他頂多就被傳送到門外。

這點傳送距離,總感覺收一個靈石有些不值。

而且,若只能傳送到門外,她大概會有些失望罷。

為了讓簡歡這一個靈石花的值一點,沈寂之最終用盡了渾身靈力。

傳送符除了符質量本身,修士用的靈力多,也能在距離上稍稍有些加成。

這般的話,大概能到半山腰,算是雙方都比較滿意的距離。

如此想着,體內靈力驅動間,沈寂之消失在了原地。

這個晚上,于黑暗和明亮中反複橫跳的木屋,在沈寂之消失的瞬間,再再一次陷入黑暗中。

簡歡眨眨眼,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她的傳送符成!功!了!

簡歡快步走到門口,打開房門,邁了出去。

外邊圓月高挂,再過幾日便是十五。

如霜的月光灑下,給周遭披上一層朦朦胧胧的光。

簡歡墊着腳尖四處打量,想看看沈寂之傳送到哪裏了。

百米的距離,按理她是能看見他的啊。

但周邊,并沒有人。

難不成,她的符比較厲害,能傳送到五百米外?!

簡歡有些激動,站在原地翹首以盼。

大晚上的,她不是很想出去。

玉清派最近新弟子在學禦獸,靈獸時不時就跑丢。上回簡歡回來的晚,被藏在角落的大黑鵝給啄了下,可疼了。

可等了一會又一會兒,遠處的夜色中始終無人歸來。

……不會出什麽事吧。

簡歡跑了出去。

沈寂之不喜與人接觸,這處木屋建在一個小山坡上,又遠又偏。

簡歡從山上一直跑到山下,直到跑出方圓五百米的距離,還是一個人影兒都沒瞧見。

她張開手心,置于嘴旁,大聲喊:“沈——寂——之!”

回應她的只有不斷往外擴去的回聲,和幾聲傳回來的嘎嘎嘎哇哇哇的鳥鳴。

簡歡站在山腳之下,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極長。

她仰着頭,望着星光璀璨的夜空,一時之間,分外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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