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臨仙城的傳送陣坐落在郊外的青葉林中。

從玉清派趕到這,已是亥時。

又是一月月圓,但這個月的夜空沒有上個月那般清澈亮堂。

臨近傍晚時分下了場暴雨,此刻夜空蒙着團團陰雲,将月兒遮了大半。

地上濕潤潤一片,還殘留着雨後的痕跡。

盛夏的氣息藏在濕土裏,随着風飄揚,連帶着晚風都是燥熱的。

簡歡站在青葉林外,在一棵碧綠的竹下繞圈走,一邊繞一邊時不時往路邊瞧。

怎麽回事?

沈寂之怎麽還不來?

兩人是一起離開的玉清派,但他還要去藏仙樓交貨。

簡歡只有一個人,能畫的符有限,這些日子也只畫了給劍天下那些,沒有多餘的符去藏仙樓賣了,于是先過來在這等他。

本以為他慢不到哪去,不曾想她硬生生等了半個時辰。

數圈數到一千多,簡歡腦袋忽而一暈,連忙停下,手往青竹上一撐。

青竹受她的力,往另一邊倒去,頭頂的竹葉跟着窸窸窣窣的響,像是吹來一陣風。

從黢黑的官道中跑來的沈寂之下意識看去,腳上輕點,鴉青色的裙擺無風拂動,人便到了簡歡近前。

“你怎麽了?”他問。

簡歡聽到聲音,下意識仰頭。

他身後是一片愁雲慘淡的天幕,黯淡的月光微微柔和了他如劍峰般鋒利的臉頰弧度,讓他多了分難得的人情味兒。

“沒什麽,頭轉暈了。”簡歡觑着他,問,“你今晚看着賺了不少?”

沈寂之:“?”

他今晚确實賺了不少,但她怎麽看出來的??

沈寂之否認:“就那樣,和以前差不多。”

他轉身:“走吧,不早了。”

簡歡一把拉住他的衣擺:“你騙鬼呢,你今晚一定賺了不少。”

聞言,沈寂之不說話了。

他垂着眼,把自己的衣擺從簡歡手裏抽出來,很珍惜地撫平。

沈寂之今天穿了件新衣裳,黑色漸變着鴉青,金絲線勾勒的瑞獸紋布滿一整片衣料,讓他看起來像是不知人間疾苦的貴公子。

一個月以前,這衣服還是那無影手的。

不得不說,人靠衣裝,衣也要靠人裝。

無影手當初穿這身,完全沒讓簡歡看出來,這衣料确實應該蠻值錢。

簡歡伸出手,踮着腳擺在他眼前,瑩白的指尖一動一動,大眼睛一眨一眨:“沈寂之,你是不是忘了什麽呀?”

沈寂之沉默片刻,從懷裏掏出芥子囊,數出八十顆靈石交給她。

簡歡喜笑顏開地收下,右肩往沈寂之的左手臂一撞,誇道:“不錯嘛!通過玄天鏡就賺了八百靈石,現場你肯定又做了不少生意,你今晚一天就收了有一千多罷?”

左手臂傳來細微的異樣感,沈寂之蹙着眉,下意識離她遠了些:“……不要亂猜。”

簡歡:“好嘛,知道了。”

她低着頭,走得很慢,一顆顆數着靈石。

沈寂之在她後頭幾步跟着,心下沉吟。

一個月玄天鏡上就能有八百的收成,其實他自己咬咬牙買個玄天鏡,不用給她抽成,也挺好。

但想起她在玄天鏡上,那些‘親親,呢,呦,愛你,下次一定要再來哦,修士哥哥,漂亮姐姐’的回複——

算了。

他不行。

這錢活該她賺。

這個時間,傳送陣人沒有白天多,但也有三三兩兩的人稀稀拉拉地來來去去。

經過時,這些人都有些奇怪地朝沈寂之瞥去幾眼。

這麽好看的男人,怎麽嘴唇一動一動嘀嘀咕咕的?

好可惜啊,年紀輕輕就瘋了。

瘋了的沈寂之站在角落,眉像是水墨畫中氤氲出的那片遠山,此刻山脊線高高隆起,銳氣橫生。

他咬牙,隐忍道:“……你松開。”

沈寂之的背後,隐身的簡歡雙手環着他高傲如天鵝的脖頸,雙腿緊緊搭在他腰間。

她的柳葉眉也緊緊蹙着,只是沒人看見,壓低聲音:“松開我就要掉下去了啊!你又不扶着我的腿!”

雙手垂在身側的沈寂之:“……”

早知道,他就不該同意拼傳送陣。

簡歡小聲吐槽:“你能不能有點誠意?難道你是那種在乎男女之防的男人?”

他看起來也不像啊,他明明更在乎錢。

再說了,她都不在乎,他有什麽可在乎的?

沈寂之額間一跳,很煩:“我不喜歡任何人靠近我。”

簡歡翻了個白眼:“你以為我願意?要不是為了省錢,我才不樂意讓你背。”

沈寂之:“……反正你這樣我沒法走。”

簡歡:“那你伸手扶我的腿彎,否則你又不讓我夾你腰,我會掉下來的。”

沈寂之:“……”

一時之間,兩人陷入僵局。

恰好此刻,有位中年男人快步經過,走到傳送陣門口。

傳送陣大門前有六名城主府的侍衛把守,白玉砌成的圓柱在夜色中閃着熒光,圓柱支撐的牌匾上,是‘臨仙城’三個字。

三個字劍意凜然,是玉清派掌門親手所書。

這個傳送陣,是臨仙城和玉清派合作的,城主負責運營,玉清派提供技術支持。

玉清派每年都會分到一大筆傳送陣的錢。

“我要去青龍城。”那位中年男人停下,從懷裏拿出三百靈石交給一旁收錢的管事。

管事擺擺手,中年男人便踏進了門口。

只是忽然間,白玉圓柱大亮,中年男人背後的一個少年現出人影。

中年男人還在狀況外,盯着亮起的圓柱,一臉茫然。

侍衛走過去,一手揪住少年,一手揪住中年男人,朝外頭地上一扔,沉聲道:“用隐身符收三百罰款,快滾!”

中年男人哎呦了一聲,倒在地上摸着摔疼了的屁股。

旁邊的少年紅着臉,在衆人的目光下,恨不得找條地縫埋起來。

他起身,飛快扶起他的爹,兩人自知有愧,掩面朝外頭逃離。

不過在快出青葉林時,有個瘦小的男人攔住了他們。

沈寂之和‘簡歡’默默地站在旁邊看完了整個過程。

桌前收錢的管事不知從哪抓了把瓜子,咔擦咔擦的嗑瓜子聲在此地此起彼伏。

他目光緩緩掃過衆人,意有所指:“這可是前幾日剛換的門,上頭有玉清派羽長老親手畫的陣,專門識別用隐身符的人。這才短短幾日,就抓了有三十多個人,啧啧啧……”

簡歡默默松手松腿,從沈寂之背上滑落。

好吧。

她就說這段時間,羽青長老一直很忙,她去長老院找他問符的問題,三回裏只能找到一回。

原來是忙着搞這個……

簡歡戳戳沈寂之,小聲:“現下怎麽辦?”

沈寂之一直在觀察那對被識破的父子,若有所思。

那對父子跟着男人離開,很快,男人又回來,蹲在一根竹子下,一雙凹陷的眼,這裏看看,那裏瞅瞅。

似乎在尋找目标。

沈寂之看不見簡歡,聞言随口道:“你有錢,你可以坐傳送陣。”

話音落下,他擡腳離開。

好記仇的男人。

簡歡氣得牙癢,跟在沈寂之後頭,對着他龇牙咧嘴,拳打腳踢。

這會兒沒有風,但沈寂之能感受到背後刮起的小風。

他無所謂,走到那處,往那個男人旁邊一站。

男人仰着頭,一臉奇怪地看着這個突然間出現的人。

沈寂之站得筆直,目光望向遠方,淡淡出聲:“你有其他去青龍城的辦法?”

男人眼中浮現幾分意外,目光掃過沈寂之鴉青色的衣擺:“有是有,但公子您不坐傳送陣?”

有錢人都坐傳送陣,這人看着就很有錢。

沈寂之:“嗯,不坐。”

男人眼中閃過精光,忙站起來:“那可就巧了,有輛去青龍城的馬車,用的靈馬,跑一個晚上,明早巳時能到青龍城。”

沈寂之:“多少一趟?”

男人伸出一根手指:“一百靈石。”

沈寂之當機立斷:“成交。”

男人狗腿笑着:“好的公子,不過這車湊夠十人才走,目前還差一個。”

沈寂之哦了聲:“沒事,我這有兩位。”

男人抓抓腦袋:“啊?”

蹲在地上抓了把泥,偷偷糊在沈寂之背上的簡歡聽到這忙現出身影。

她從沈寂之左邊探出張臉,朝男人揮手:“嗨,還有我。”

沈寂之往後一退,拉開和簡歡的距離。

他朝簡歡的泥手掃了眼,靈力波動間,全身上下煥然一新,泥土窸窸窣窣掉落。

馬車男看看沈寂之,又看看憑空出現的簡歡,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他嘿嘿笑着,招呼兩人:“兩位快和我來,人湊齊了,我們馬上就可以出發了!”

簡歡和沈寂之跟上去。

她從後邊打量着馬車男,一邊不太熟練地用清潔術清理手,一邊道:“一般來講,這種行為叫搭黑車。黑車很不靠譜,他可能把我們送到半路要加錢,也可能把我們拉去賣了。”

沈寂之垂眸,只說了一句:“他只有煉氣六層的修為。”

就算有同夥,但也可以勉力一試。

最不濟還有簡歡的傳送符。

簡歡明白他的意思,想起那個築基期的無影手,好奇地問:“他在不在懸賞令上?”

沈寂之是把長長一排懸賞令熟記在心不曾忘記的人,他搖頭:“不在。”

“好吧。”簡歡有些失望,但忽而眼睛又亮了起來,“他的馬真不錯。”

沈寂之沒回,那雙黑如寒潭的眼,也盯在了那只靈馬上。

靈馬準備起飛了,此刻在吃靈草。

不知為何,吃草的馬兒忽然間渾身一寒,不安地擡起一條馬腿,嘶吼了聲。

馬車男跑過去,安撫地摸摸馬頭。

他半抱着馬,轉頭過來,對着簡歡和沈寂之咧嘴,露出兩排白到有些反光的牙,催道:“兩位客人快上車,這就出發了。”

作者有話說:

簡歡&沈寂之:快搶我們快搶我們,球球了,快搞我們呀!

出門在外,不求遇貴人,遇見歹人也是不錯滴[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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