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1)

燕王派到南越執行這個任務的是一名中年幕僚,名叫馮天瑞。

年還未過,馮天瑞接了任務就坐船南下,到廣州時已是二月初,春暖花開之時。

他背着手下了船,看着碼頭上數不清的船只,來來往往的車輛和商旅,不禁感慨:“這南越看起來也不是那麽荒涼嘛。”

“廣州是南越第一城,有一千多年的歷史,又鄰海船運發達。但刨除掉廣州,或者出了廣州城往西,只需走了十來裏就荒涼得很。聽說再往西和南的一些地方,一個州府不及京城周邊的一個縣大,人口往往就萬餘名。”上次跟李安和來過廣州的一名随從解釋道。

馮天瑞點頭:“原來如此,這就說得過去了。”

若南越的城市都如廣州這樣,那就不會是流放發配之地了。

他們在碼頭租了兩輛車,進了城,給劉子岳的府上遞了一封帖子,然後便在城中等候消息。期間,馮天瑞幾乎将廣州城逛了個遍,廣州城內商業發達,尤其是涉及出海的商貿,是其他地方不及的。而且城裏偶爾還能見到幾個高鼻梁紅頭發五官深邃的異鄉人,這都是到廣州來做買賣的外番人。

不過廣州的商業氛圍再濃,那也越不過廣州商會,自然也繞不過劉記商行。

馮天瑞親自去劉記商鋪開的幾個鋪子轉了一圈,看到店鋪外排隊購買白糖的長隊,再問清楚南越的白糖價格後,他算是明白殿下為何會對這麽一個商行這麽重視了。

廣州城內的白糖竟然只賣四十文一兩,比京城便宜了一大半,雖說要限購排隊,但也足夠令人眼饞了。劉記真是財大氣粗,為了回饋本地百姓,竟賣這麽便宜。

他們的白糖完全不愁賣,若是運到京城或江南這等富庶之地,多賺一倍的錢都有餘。但硬是有商人看到這麽高的利潤不賺,難怪廣州百姓對劉記的印象這麽好。

可惜再好又有什麽用,沒跟對主子啊。

馮天瑞笑了笑回了客棧,接到了消息,平王明日回城,請他過去一敘。

次日,馮天瑞穿戴整齊,登門拜訪。

劉子岳本來是不想見他的。自從南越的軍務落到他頭上後,他這些哥哥們就不消停,三天兩頭派人來,真是讓人不勝其煩。

但都晾了對方好幾天,對方都還耐心地等在城裏,看樣子是不見到人不罷休了,他便松了口,看看他的好三哥又有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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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禮後,劉子岳請馮天瑞坐下,主動開口問道:“先生應是年前就出發了,三哥這麽急地派先生過來,莫非是有什麽急事?”

馮天瑞拱手笑道:“确實有一件急事要與平王殿下相商,廣州城內的劉記商行,平王殿下可有聽說過?”

劉子岳眯起眼,笑道:“有所耳聞,賣白糖的嘛。”

馮天瑞狹長的眸子上挑,露出幾分狡猾:“聽過就好辦,平王殿下是自己人,小人就不妨與平王殿下透個底。”

他停頓了一下,捏了捏山羊胡,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指了指劉記的方向,壓低聲音說:“這個劉記啊,長不了!”

劉子岳挑眉,疑惑地問:“馮先生何出此言?我雖不懂做生意這事,但也聽說過這個劉記好像在廣州挺有名的,生意也做得蠻大的。”

馮天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得意味深長:“平王殿下,這劉記生意做得再大又如何?到底只是區區商賈,更何況,他們若是做了違法亂紀的事呢?”

違法亂紀?

劉子岳怎麽不知道?池正業做了一輩子的買賣,方方面面都很注意。

更何況,自從前年李安和在京城出事後,雖然很心動京城的廣大的市場,但這兩三年,他們的貨都沒有運去京城,而是去南洋,其他的則都分銷給了是各地的商人,再由商人們将各種貨運往全國各地。即便後續有什麽違法的行為,也跟他們劉記無關。

劉子岳輕輕一笑,故意說道:“我聽說劉記背後有人,似乎是有京中的大官給他們撐腰,馮先生說的事恐怕不會發生吧?”

馮天瑞篤定地說:“平王殿下放心,此次的事,劉記背後的人也扛不起。”

劉子岳心下微沉,馮天瑞說得信誓旦旦,又千裏迢迢跑到這裏來,只怕不是空穴來風。

什麽樣的事連于子林和陳懷義也兜不住?

現在南越實際上是他說了算,在南越,便是天大的事也不算什麽。除非事情不是出在南越,那倒是鞭長莫及。

劉子岳想到了去西北的池正業,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他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笑呵呵地說:“這樣嗎?不知是什麽事,馮先生可否透露一二?”

馮天瑞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既然平王殿下提起,那小人自當據實以告,聽說這劉記商行私底下在進行非法走私活動。”

“走私?往哪裏,莫非是南洋?”劉子岳故作疑惑地問道。

南洋與大景隔着茫茫大海這個天然屏障,即便走私,對大景影響也沒什麽影響。若是劉記商行能通過海上貿易拿回大筆的財富,多繳一些稅,哪怕是有一些不合規的地方,朝廷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所以他這猜測顯然行不通。

馮天瑞搖了搖頭,但仔細的卻不肯說了,只是道:“平王殿下放心,我的消息絕對可靠。”

劉子岳見從他嘴裏問不出什麽有用的消息,也不再繼續問,免得引起他的警覺,而是問道:“那不知三哥讓先生過來向我透露這個消息是為了什麽?劉記商行要倒便倒呗,左右又牽連不到咱們身上。”

馮天瑞在心底暗自搖頭,難怪都說平王是扶不起的阿鬥呢,腦子真是太遲鈍了,這送上門的大筆財富,他竟然視而不見,還傻兮兮地問他是為了什麽。

不過這樣也好,跟笨人合作,才能獲得更多的好處。

馮天瑞比了個數錢的動作:“平王殿下,此事雖說牽連不到咱們身上,但劉記若是倒下了,其龐大的産業……”

劉子岳像是才想明白,兩眼驀地瞪大,一副才反應過來的樣子,欣喜地說:“先生提醒得是,聽說這劉記富可敵國,若能落到咱們手裏,下半輩子豈不是都有花不完的銀子了?”

平王真是太胸無大志了,有銀子的第一件事竟是想着養老。

馮天瑞放松地說:“平王殿下所言甚是。我家殿下派小人來便是與平王殿下商量此事的,劉記商行下面有好幾個賺錢的産業,鹽場,白糖和棉布,這可是幾個不停下蛋的金母雞,每年都能創造巨額的財富,依我家殿下的意思,這些都給平王殿下。我家殿下只需分得劉記的現銀即可。當然,京城那邊,我家殿下會擋一擋,趕在京城派人來之前,将這邊的尾巴收拾幹淨了。平王殿下可高枕無憂。”

說得真動聽,還不是京城距廣州太遠,燕王的手伸不了這麽長,否則燕王哪肯放棄這麽多賺錢的産業,只要現銀的。

他思考了好一會兒才點頭答應了馮天瑞:“三哥這安排很妥當,我沒意見,只是這事什麽時候開始?現在京城還沒消息傳來,咱們總不能這時候就對劉記動手吧?否則若是被人抓住了把柄,到父皇面前參奏一本,我恐怕要吃一頓排頭。”

馮天瑞也知道急不得,笑道:“這事不着急,到時候殿下會給咱們傳消息的,我們暫時等待即可。”

從這句話,劉子岳聽出了兩個信息。

一是燕王對劉記出事非常自信,這說明,要麽是他動的手,要麽是他知道什麽內情。其二,馮天瑞從即刻起,或者說自從來了廣州後,就已經盯上了劉記,而且還要一直盯着劉記,直到劉記出事,瓜分完劉記的財富為止。

這算盤打得可真響,隔着廣州城都能聽到。

劉子岳贊許地點頭:“那我就等三哥的消息了。馮先生既是要長期居住在廣州,不若住我府上,左右我長期住軍營,這宅子空着也是空着。”

馮天瑞當然不答應,隔牆有耳,住別人的房子多不方便,那麽多下人盯着,他每天做了什麽恐怕隔日就會傳到平王耳朵裏。他想做點什麽都不方便。

所以他拱手笑道:“多謝殿下的好意,不過小人前天已經在太平街那邊租了一套房子,租金都付了,不住太浪費了。殿下有事,派個人到太平街吩咐小人一句便是。”

劉子岳笑着點頭:“既如此,那我就不勉強了。馮先生是三哥的人,便是我的人,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一定要說,我在廣州說話還是有幾分分量的。”

“多謝平王殿下。”馮天瑞拱手道謝,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起身笑道,“時候不早了,小人便不打擾平王殿下休息了。”

劉子岳起身道:“馮先生還有事,我便不久留了。三哥那邊有什麽消息,先生請及時通知我,咱們早做打算。”

“這是自然,平王殿下等候京城的好消息就是。”馮天瑞一口應承了下來。

讓管家将人送出去後,劉子岳當即把鮑全叫了過來,商量此事。

鮑全聽說燕王盯上了劉記商行,還來與殿下商量,一起瓜分劉記,頓時氣笑了:“這個馮天瑞,也不照照鏡子,瞧瞧他是個什麽玩意兒,瓜分劉記,他配嗎?”

劉子岳長長地嘆了口氣。

鮑全聽到這嘆氣聲,連忙說道:“殿下,咱們無需與他們客氣,他們想動劉記,問問臣手裏的刀,大不了就這些人都給砍了就是。”

劉記的第一桶金,可是他帶着侍衛和百姓沒日沒夜開墾出來的。想當初,六七月的天,火辣辣的,他們這些人仍舊天天在烈日下勞作,砍樹挖掉樹根搬走石頭除草,再将土地挖松,施肥,一樁樁一件件,都不容易。剛開始幹的時候,他的手上都磨起了泡,半年後他的手上全是老樹皮一樣的繭子,硬邦邦的,摸一下臉都刮得皮膚疼,回家媳婦都不讓他的手碰了。

他都如此,那些侍衛和百姓也一樣,半年下來,每個人都黑了一圈都不止。

這些人只看到他們劉記賺錢了,完全沒想過他們這些人當初掙這筆錢有多不容易。便是殿下,千金之軀,最初因為缺人,缺名氣,為了将貨物賣出更高的價格,好幾次都跟着出海,跋涉數千裏去賣貨,有時候還要跟商人周旋受氣。

好不容易創下這點基業,燕王就想着來摘桃子了,他在想吃屁!

劉子岳無奈地說:“劉記當然不可能拱手讓給他們,區區馮天瑞我不擔心,我擔心的是池正業。他們這次西北之行,恐怕不太平,萬一池正業着了道,這可是掉腦袋的事情。”

最讓人着急的是,他們接到消息太晚了,現在的交通通信這麽落後,他們也沒法及時将消息傳遞給池正業,只能看池正業随機應變了。

互市就在二月,搞不好,池正業已經中計了。

劉子岳倒是不心疼那批貨。貨本來就不多,即便單價比較貴,但對劉記商行和山岳商行的規模來說,也不過是九牛一毛,損失了就損失了,不會傷筋動骨。

他急的是池正業他們這些人。池正業自是不必說,這可是劉記商行的大管家,缺了他,又得另覓精通商業又可靠的人,此外還有李安和的長子李洪深,他若出了事,李安和那裏不好交代。餘下那三四十人,其重要性雖不如前兩者,但也都是很早就跟着他,忠心耿耿又有一定能力的老人。

這些人是出門為他辦事了,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他絕不能放棄他們。

鮑全的眉頭也深深地皺了起來:“可惜西北距咱們這太遠了,不然臣帶一隊人馬過去将人給接回來。”

“你不能去,你的身份是過了明路的,上次去京城,只怕好些人認識你了。”劉子岳思索片刻後對鮑全說,“你讓範炎帶一隊人,打着镖局押送貨物去西北的名義,跑一趟西北,看看到底是什麽形勢。若是池正業他們淪為了階下囚,想辦法将他們救出來,不管是劫獄還是劫法場,都有我擔着,他們只管做就是,只要能上了船,回到廣州,便沒人能奈何他們。”

就該如此!

鮑全激動地點頭:“是,殿下放心,臣這就去清點人數,一定選武藝高強忠心耿耿的小夥子,定能将池管事他們救回來。”

劉子岳颔首:“這事你去安排吧,人數控制在兩百左右,扮作镖師好行動,救了人之後一路往南,盡量走水路,我再給黃思嚴去一封信,命他派一些信得過的在江南接應他們。”

等鮑全走後,劉子岳又悄悄去了一趟府衙,與黎丞會面,說了此事。

這幾個月,廣州來了一波又一波的探子,他們盯上劉記商行,黎丞半點都不意外。只是這一天這麽快就來,還是讓他有些震驚:“殿下,這事恐怕得及早通知相爺,商量個萬全之策。”

劉子岳說:“沒什麽完全之策。事情還沒到最壞的時候,相爺那邊我會修書告訴他,他若是想回京,就趁早回京,否則再過幾個月想回京就不容易了。至于劉記商行這裏,我會化整為零,劉記商行會就此落敗,黎大人心裏有個準備。”

“殿下準備怎麽做?”黎丞詢問道,“可有需要臣的地方?”

劉子岳輕輕搖頭:“劉記的靠山是于大人,要着急也該是于大人着急,還輪不到黎大人。這事你看着就行,你還是盯緊了那些陌生的面孔,劉記這邊我來。”

他主要是為了跟黎丞通個氣,省得過陣子劉記有了大動作,黎丞驚慌。

回到府邸後,劉子岳又先後給于子林、公孫夏和冉文清寫了信,說明了廣州的情況和他的打算,然後召集管事們布局。

第一件事便是派一艘信得過的船只在廣州近海等着,等去南洋的船只回來,通知其換面旗幟,前往高州。對外的說辭則是,劉記商行去南洋的船隊遲遲未歸,是在海上遇了難,兩百多名船員連同劉記的東家一起遇難。

這樣劉記便損失了一筆巨大的財富,而且東家也死了,群龍無首,各方勢力瓜分,還有債主找上門,不到十日的功夫,劉記的各種鋪子土地都會抵了賬,什麽都沒有了。

到時候朝廷的人來只能撲個空。至于馮天瑞,他可是親眼看到劉記覆滅的,海難屬于天災人禍,無可奈何,燕王也只能白謀劃。

吩咐完管事們悄悄轉移劉記的財富後,劉子岳繼續加強練兵,還讓徐雲川在封州也募集了三千民兵,農時種田,閑時訓練,訓練期間,官府每天補貼十文錢和一頓飯,以增加南越北邊的防禦能力。

從廣州去西北,路途實在是太遠了,中途換乘了好幾次。

最讓人受不了的還是北地嚴寒的氣候。

商隊中的人大多都習慣了廣州氣候的暖濕,突然之間到北方很不習慣。更要命的是有些水流不急的河段結了冰,他們只能提前結束了船運的旅途,租了一個車隊走陸路。

這時候距西北的安州只有不到一千裏了,但就是這段路,硬是走了二十多天。因為氣候實在是太差了,經常遇到暴風雪的天氣,西北的風像是刀子瓜過臉頰,生疼生疼的,便是穿上了兔皮衣服,戴上了帽子,很多人的手和臉都被凍傷了。

行程不可避免地被拖慢了,若是遇到天氣差的時候,一天只能走二十來裏地。

直到二月初三,他們才終于趕到了安州。

看着安州巍峨古樸的城牆,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進城後,池正業向守城的官兵說明了情況。

聽說他們是來參加互市的商隊,官兵給其指了方向:“西北邊的曲安坊是專門招待你們這些來互市的商人的,你們去那邊就行了,”

謝過官兵,池正業帶着隊伍抵達了曲安坊。

曲安坊這一片都被征用了,全是客棧,接待的都是商隊。坊市入口,還有一隊官兵駐守,以維持秩序。

兩國互市,單憑知府的那點衙役肯定是不夠的,也震懾不住兵強馬壯的拓拓兒人,因此主持這次互市的事交給了西北駐軍,安州官府從旁協助。這次派過來的駐軍将領姓雷,單名一個衡字,大家都稱其為雷将軍。

池正業的車隊驗明了身份後,便被放入了坊中。

但因為他們來得遲,加之明面上,劉記商隊沒什麽靠山,所以分的地方并不好,在曲安坊偏僻的西北角,一處兩進大的院子,後院住人,前院安置貨物和牲畜。每個院子還配了四名當地人做向導。

地方有些小,房間總共只有十幾間,他們有三十多人,只能将就擠一擠了。好在這是冬天,幾個人一間屋也暖和。

住下來後休息了兩天,恢複了精神後,池正業拿着曹石給的信去拜訪晉王在北地的商隊掌櫃虞泰。

虞泰當初被發配到西北後,按照規定是要先服一年苦役的,但他背後有人,傅康年怎麽可能讓他去服苦役,找了軍中的人脈,将其釋放,并在西北落了籍,現在明面上就一普通的西北商人。

但實際上,他是在暗中替晉王辦事。

曹石為了拉攏池正業,因此透了這個底,還特意寫了一封信給虞泰。

池正業初來乍到,想着有關系不用白不用。他用了晉王可能還放心一些,完全不用,晉王可能還擔心他們是要跟晉王切割,因此稍作休整,他就去拜訪了虞泰。

西北肯定不如京城,無論是氣候還是生活環境,但虞泰在西北卻混得如魚得水,生意做得還不錯,住的院子是也靠近曲安坊門口的大院子。

聽說池正業來訪,剛開始他是沒當回事的,只以為對方是個不知從哪兒打探到消息,想來跟他攀交情的小商人,但等看完了曹石的信後,他态度立即變了,連忙站起身道:“去将池管事請進來。”

等池正業進門,他也連忙笑臉相迎:“原來是池管事,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是我冒昧來訪,打擾了。”池正業将禮物雙手奉上,笑道,“區區薄禮,不成敬意,還請虞掌櫃笑納。”

他送的禮是一些海鮮幹貨和十斤白糖,都是南越的特産。這東西在沿海地區,不是很值錢,但在內陸西北,價格可不便宜,畢竟光這運輸成本就不低。

虞泰笑着接下:“池管事太客氣了,都是自己人,請坐請坐。”

雙方落座,池正業先說了自己于曹公公同行一路,相談甚歡一事。先攀了交情,接着又謙虛地向虞泰讨教互市一事:“虞掌櫃,我這是第一次參加互市,沒有經驗,還請虞掌櫃指點一二。”

虞泰笑道:“指點談不上,池管事不用擔心,此事雷将軍會安排的,前面三日是常規交易,若無事池管事可去看一看,見識見識,過幾天也好與拓拓兒人讨價還價。等第四日,就輪到你們劉記商行登場了,到時候我們商行也有一批比較特殊的貨與拓拓兒人交易,屆時咱們可一道前往。”

池正業拱手笑道:“那敢情好,有虞掌櫃在前面帶路,我安心了許多。”

接着虞泰又跟池正業分享了一些與拓拓兒人交易的經驗,然後還留池正業用了午膳。

池正業道謝後回去,又派了人去打聽歷年互市的情況。

虞泰雖熱情,但到底是第一次見面,他的話不可盡信,全信。

六日後,也就是二月十日這天,互市正式開始。

前三日是常規交易,池正業帶了幾個人前去參觀,發現交易的多是茶葉、瓷器、絲綢、絹布等為主,還有一些酒和鹽等,但大部分都是手工業制品。

在這些商品中,茶葉、絲綢、酒、鹽最為受拓拓兒人歡迎,不惜以高價交換。

而拓拓兒人交換的物品主要是動物皮毛、毛毯、奶酪等制品,還有牛羊等物,也有一些馬。

雙方的交易大多以物易物,當貨物談不攏時,也有用金銀作為交換的。銅錢則不大适用,因為體積實在是太大了,而且拓拓兒人也不認大景的銅錢,除個別百姓會用少量的銅錢到邊關城市購買東西外,其他拓拓兒人都用不上。

池正業觀察了一周發現,拓拓兒人來得都是比較精明的,每次交易大家都會進行一番頗費唇舌的讨價還價。

不過哪怕是拓拓兒人砍了價,但這些手工業品在互市上的價格也是中原地區的數倍甚至是十倍之多,也難怪天寒地凍的,還有這麽多商人趨之若鹜。

在互市的交易,朝廷要抽取昂貴的稅收,十之稅二。而且是對拓拓兒人和中原商人同時征收,這就相當于,一件商品進入互市,再到運出去,要繳納百分之四十的稅收。

如此高的稅收,互市一次,朝廷少則賺幾十萬兩,多則賺上百萬兩銀子。難怪朝廷會如此積極地組織此事。

除了常規的交易,朝廷還單獨與拓拓兒人交易了一批糧食,有上萬斤之多,價格自也是翻了十倍有餘。

逛了兩天,第三日,池正業沒再去互市,而是檢查了自己的貨物,為明日的交易做準備。

到了第四天,一大早池正業便帶着人将貨物搬上了馬車,迎着朝陽出發。這時候,曲安坊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隊,劉記居住的位置因為比較偏僻的緣故,因此落在了後面。

排了近半個時辰,終于輪到了劉記。

出了曲安坊,隔壁不遠處便是互市。

所謂的互市是朝廷單獨在安州劃出了一個區域作為雙方交易的地點。拓拓兒人和大景有文書的商人都可攜物資入內,但在門口會檢查,而且會扣掉兩成的貨物作為稅收,交易完成,離開時照樣抽取兩成的貨物作為稅收。

這樣高昂的稅收有個好處,為避免空跑一趟,還損失四成的物資,所以交易雙方都極盡可能地促成交易,雙方的交易意願都很高。也只有這樣,彼此才不會白跑一趟。

互市分為兩個入口,大景商人一個,拓拓兒人一個,都有官兵把守檢查貨物,以防有商人夾帶私貨進去進行不法交易。

劉記照樣排在了後面。

虞泰本是邀請劉記一塊兒的,但雙方住得實在太遠,他們排到了比較前的位置,只等了不到一刻鐘的功夫,就輪到他們檢查了。

虞泰的這一批貨是珍貴的珍珠、精美的各種首飾,還有胭脂水粉等物,顯然是沖着拓拓兒人的貴族女子去的。

這些商品雖珍貴,但因為多是手工業品,并不在禁止售賣的行列。

虞泰站在一旁,任官兵打開一只只箱子檢查。

前兩只箱子都無誤,等第三只箱子打開時,所有看熱鬧的商旅、夥計都不約而同地後退了幾步。

下一刻,領隊的官兵拔刀,其他的官兵也齊齊拔出武器,對準了虞泰等人。

虞泰震驚地看着箱子中那一把把做工精良的弓箭,差點癱軟在地,面色驚恐地大喊道:“不是我的,我們的貨物都是各種首飾、胭脂水粉、香料,絕沒有這些東西,是有人陷害我們。官爺,請你明察!”

但官兵哪會聽他這聽起來就蒼白無力的辯駁,一把将其推開,然後對旁邊的士兵說:“打開!”

餘下的十幾個大箱子相繼被打開,中間兩只裝的都是弓箭,後面十來個箱子裏才是虞泰所說的女子用的東西。

官兵冷笑,一聲令下:“帶走。”

一群帶着兵器的官兵上前,将虞泰等人全部帶走,其貨物作為贓物也暫時被封存,一并帶走。

這動靜鬧得很大,後面排隊的商賈們低聲議論了起來。

池正業離得有些遠,只看到隊伍突然停止了前進,前面好像還出現了騷亂。等了片刻,他下馬車,擡頭遠眺,就看到前幾日還與他談笑風生的虞泰被人像拖一條死狗一樣拽着拖走了。

他藏青色的錦袍地上拖拽出長長的痕跡,嘴裏還不停地喊着冤枉,不過幾個轉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視野中,緊随其後的是一車車的貨物一同被拉走。

池正業的手不自覺地攥緊,心裏湧現出一種難以名狀的不安。

虞泰到底做了什麽,為何會突然被帶走?要知道他可是晉王的人。

片刻功夫後,隊伍重新緩慢移動,池正業心底卻跟壓了塊巨石似的,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思索片刻,他上前與旁邊的那支商隊的掌櫃攀談:“這位老哥,前面剛才出了什麽事?我好像看到官兵将一個商人給拉走了。”

左右排隊也是無事可做,那掌櫃的便跟池正業閑聊了起來:“這位老弟,你是第一次來的吧?”

池正業點頭,一副請教的姿勢:“對,老哥真是好眼力,我們東家這次得了一批好貨,托了好幾道關系,才得了這麽個機會。”

那掌櫃的便笑道:“那你不知道就不奇怪了。剛才被拉走的那支商隊,肯定是攜帶了朝廷不允許帶的東西,比如鐵器,糧食等物。這些朝廷是嚴厲禁止賣給拓拓兒人的,但朝廷越是禁止,拓拓兒人那邊就越是缺得緊,價格也開得相當高。”

說到這裏,他環顧了四周一眼,壓低聲音道:“你知道鐵器賣給拓拓兒人有多少倍的利潤嗎?”

池正業露出茫然的神情,故意往小說:“十倍?”

那掌櫃的嗤笑起來:“十倍,怎麽可能?再乘個兩三倍都有人搶着要。”

池正業驚呼出聲:“這麽貴,那……那豈不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掌櫃的笑道:“可不是,但這也是提着頭做的買賣,稍有不慎,一家老小的命都要搭進去。那不,前面那支商隊就夾帶了私貨被發現了,這才被帶走了。老弟,你第一次來,不清楚,多來幾次就知道了,哪怕朝廷查得再嚴,還是有人幹這等铤而走險的勾當。”

“原來如此,多謝老哥為我解惑。”池正業拱手道謝,又說了幾句奉承的話,哄得掌櫃的眉開眼笑,這才重新回了自己的商隊。

隊伍已經像螞蟻一樣往前行,但他們前面只有四五支商隊了,很快就要輪到他們了。池正業心底莫名升起一陣焦躁感。

虞泰可是晉王的人,晉王手握兵權,不會不知道鐵器流落到拓拓兒人手中的危害,他為了金錢做這種事的可能性太小了。

而且即便要做,晉王的人馬可是掌管着兵部,他們在邊關的人脈甚廣,完全可以私底下與拓拓兒人交易,又何必讓虞泰冒這個險呢?

這事不合理。

再結合虞泰被拖走時大喊的“冤枉”,池正業懷疑他很可能真是被冤枉的。

但虞泰也是個老江湖了,不會那麽不仔細,昨日肯定也會檢查一遍貨物,今天怎麽還會出這種纰漏?

想到這裏,池正業越發的不安,他将李洪深叫到跟前,低語道:“你去問問咱們的人,昨日檢查,今日搬運貨物時,咱們的人有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李洪深詫異地望着他,小聲說:“管事是懷疑咱們的貨物被人動了手腳?小的昨日親自帶人檢查過的。”

池正業緊蹙着眉頭說:“你做事我自是放心,但虞掌櫃那邊出事了,咱們幾日前才與他們接觸過,謹慎些總是沒錯,再查一次,悄悄進行,別被人發現了。”

若非現在是大庭廣衆之下,他都要親自将所有的箱子打開再檢查一遍。

李洪深看出他眼底的凝重,沒再多言,趕緊到後面去辦事。

約莫小半刻功夫的時間,李洪深回來,正想向池正業彙報,就見池正業望向了斜對面的街道。

他順着池正業的視線望了過去,看到了李安和,頓時驚得瞪大了眼睛。

但就在這時,池正業用力拽了他一下,他下意識地扭回頭看向池正業激動地說:“我,我爹……”

說着,他再次往對面的街道上望去,卻不見了李安和的蹤跡。

“真是我爹,我不會看錯的……”李洪深回頭對池正業說道,這才發現池正業的臉色難看得可怕,他低聲問道,“池管事出什麽事了?”

池正業其實比李洪深更先看到李安和。

而且李安和還沖他搖了搖頭。

李安和突然出現在這種地方,還跟他對視一眼,做出如此明白的暗示,池正業還有什麽不懂的。

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見李洪深問,他也來不及解釋李安和的事,只壓低聲音焦急地問道:“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李洪深點頭:“小人剛才詢問,有幾個夥計說,感覺有兩個箱子比較沉。當時時間匆忙,他們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剛才小人去問,他們才将這事講了出來,一核對,發現幾個人的感受都差不多。池管事,那兩個箱子會不會被人做了手腳?”

果然,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昨晚他們的箱子也被人悄無聲息地動了幾只,藏了朝廷禁止出售的東西。

池正業不明白,他們劉記初來乍到,又沒得罪過人,為何會有人這樣處心積慮地害他們。

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如何度過這一關,他問李洪深:“那兩只箱子的位置可還記得?”

李洪深點頭:“大概是第四輛或是第五輛馬車上的箱子,池管事,現在該怎麽辦?”

池正業看向前方,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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