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禦書房(上)

清晨,露水盈盈。

淩霄騎馬站在高高的田壟上,遙望着晨霧中的京師,而後“駕”地一聲,打馬南去。

苕花宮中,月夕早已醒來。

“公主今日醒的早,昨夜睡得可好?”春兒笑着帶了一溜婢女進屋,預備洗漱。

“好。”月夕伸個懶腰,道,“有好些日子沒睡得那般安穩了。”

這是真心話。

昨夜窦淩霄來跟她長談一番,雖然兩人仍然對這借屍還魂之事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但莫名的,月夕覺得心頭踏實下來。仿佛一個關在牢裏的人,發現自己并不孤單,因為隔壁還關着個墊背的。

“公主興許是累了。”春兒擰了巾子替她拭手,“公主昨夜究竟夢到了什麽?竟說了那許多的夢話?”

“那可多了,”月夕繼續編着瞎話,“跌沓起伏得很,像真的一樣。若非你将我喚醒,我還不知要說出多少夢話來。”

“還有這等滑稽事兒?”春兒捂嘴輕笑。

月夕想起昨夜和淩霄的談話,目光含笑,道:“夢見了自己,和自己說了許多話。”

“啊?”春兒不明所以。

月夕沒有多言,只看向窗外,道:“今兒天好,用過早膳便出去走走。”

“公主要出去?”春兒詫異道,“我且讓人到禦前通報一聲,公主要去何處?”

月夕從案上拾起一支珠釵,對着銅鏡比劃了一番,徐徐道:“不必遣人,我自去通報。你只消告訴我,禦書房怎麽走。”

月夕想,窦淩霄興許就是一碗壯膽酒。昨夜聽她說要回揚州去拿下正氣堂,她自覺不能慫,非得做出些什麽讓窦淩霄刮目相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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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淩霄始終疑心那枚龜息丸,月夕更加放不下禦書房。

淩霄就是在那裏當面大罵當今天子,而後一命嗚呼。那皇帝縱然可惡,可這橋段若落在茶館的說書先生手裏,有一專門的說法,叫遭報應。

放在過去,報應不報應的,月夕根本不相信。

可經歷了一回生死,她覺得自己思路愈發廣了,對報應這一說也變得将信将疑起來。

沒什麽是不可能,是真是假,驗證一回便知。

淩霄那日闖禦書房的時辰是未中,月夕也挑了同一個的時辰,不打招呼,出了苕花宮便直奔禦書房而去。

禦前總管趙福德也就先一盞茶的時間聽聞了淩霄要來的消息,匆匆迎出去,便見淩霄已然穿過了禦書房花園。

內衛能攔下海陽公主的人,也攔不下海陽公主,只好在月夕左右半攔半就地勸:“公主,此乃軍機重地,無诏不可擅闖!”

月夕卻邊走邊問:“軍機是個什麽雞,好吃麽?我一會兒問皇上要一只來吃吃。”

趙福德恰好快步到跟前,聽見了這一出,心下震驚不已。眼看着四周內衛也露出異色,趙福德趕緊将人打發走。

所謂家醜不可外揚,今日公主又有了異樣,若叫別人聽了去,又要叫人聽笑話了。

心中百轉千回,臉上早已綻開了笑。趙福德迎上去做禮:“禦前總管趙福德拜見公主。”

月夕只瞥了一眼,絲毫沒有停下來客套的意思,邊走便問:“皇上呢?”

“皇上不在禦書房。”趙福德趕緊道,“公主若有事,何不告訴奴才,奴才替公主轉告皇上。”

月夕卻突然停下來,露出一絲詭異的笑,道:“不在?不在最好。我上回來,丢了件東西在這裏,好巧好好找找。”

趙福德被那笑惹出一身汗毛倒豎,忙道:“公主丢了什麽,奴才讓人替公主找就是了。”

月夕卻指着自己的腦子,道:“丢了乖乖。”

趙福德的笑僵住,問:“不知乖乖是何物?”

月夕眉頭一蹙,道:“連乖乖是什麽也不知道,如何幫我找?讓開,我自己找去。”

她說罷,随手一推,将趙福德推了個踉跄。

月夕不由得眉梢微揚。

一手将人推翻這種好事,她過去可不敢想,這副強壯的身子倒是給了她不少好處。

她越發堅定地往裏頭闖。

穿過描金繪彩、柳蔭裝點的朱紅回廊,跨過書房的高檻,只見屋內匾額上寫着篤厚恭謹四個大字。門柩投下的光影,就映在屋子中央的禦座上。

案上香煙袅袅,朱批未幹,一串念珠還擺在卷宗上。

這便是禦書房。她竟然闖了皇帝禦書房。

月夕有些像在做夢的感覺,但很快定住了神。

千萬別細想。心裏一個聲音道,該幹什麽幹什麽。

她暗自深吸口氣,回頭往門外望了望,只見院子裏的柳樹靜立,陽光穿過枝條,碎碎地灑在地上。

也不知為何,那趙福德方才還推三阻四的,如今卻不見跟來,偌大的屋子只就她一人。

一個人當然好,她可以放開了嘗試。

月夕閉了閉眼,想象禦座上坐了個人,就跟沈劭之輩一般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而後,她開口道:“你是豬油蒙了心了?”

話才出來,她就即刻打住。

這屋子不大,回聲卻不小,可見皇帝在裏頭罵人是何等威風。

月夕又看了看門外,依舊沒人進來。

她又清了清嗓音,重新道:“你是豬油蒙了心了?那丘國國君長得方的圓的你都不知,就敢把我嫁了?我日後生出個歪瓜裂棗的猴崽子叫你舅舅,到時候是誰的錯?叫全丘國人都猜你也一副歪瓜裂棗樣,你就臉上有光了?你一人被污倒好,莫敗壞了我老窦家的名聲!”

她想了想,終于撂了句狠話:“你沒資格當我兄長,更沒資格當皇帝!”

說罷,走上禦座的高臺,用力踩了踩。

待下得來,兩眼一翻,仰面倒下。

淩霄當日罵皇帝,屋子裏只她和皇帝二人,連春兒也不知曉她究竟罵了什麽。

只知道她最後暈死在地,被人擡了出去。

月夕只能照着春兒所說,大致模仿。

她躺在地上,閉着眼,等着一陣天旋地轉,物轉星移,萬籁俱寂……

等了一炷香,真的有些發暈,但她知道不是回去了,而是她困了。

她嘆息一聲,睜開眼。

果不其然,篤厚恭謹四個大字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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