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筆仙（8）

“噗呲——”

鋒銳的刀尖猛地從背後抽出來，渾身浴血的廖楠如同失去靈魂的木偶，“砰”的一聲倒在地上，露出了後面葉崇的身影。

他的臉上濺上了幾滴鮮血，沿着臉頰緩緩地流下來，身上的衣服因為之前經歷了一場大戰，變得殘破不堪，上面滿是淩亂的血跡，他手持染血的黑色長刀，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裏，整個人好似從地獄裏走出來的修羅。

因為招魂師身隕，役使鬼尖嘯一聲，元氣大傷，紅衣女鬼趁機又給了他狠狠一擊，這時，葉崇提刀飛身沖了過來。

蘇苒見狀，大喊一聲：“回來！”

紅衣女鬼聞言立刻飛回到蘇苒的身邊，蘇苒轉頭就跑，一邊跑一邊語速飛快的念道：“一者、速超聖地，二者、惡業消滅，三者、諸佛臨護，四者、菩提不退，五者、增長本力，六者、宿命接通，七者、畢竟成佛……”

另一邊，葉崇的身體高高躍起，一刀就把役使鬼斬落于刀下，役使鬼随着一聲哀嚎化作一縷黑煙飄散在空中，葉崇腳步輕輕的落到地面上，他擡起頭，與站在對面天臺邊緣的蘇苒遙遙相望。

蘇苒的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他身上，口中不停：“是時，忉利天，雨無量香華，天/衣珠璎，供養釋迦牟尼佛及地藏菩薩已，一切衆會，俱複瞻禮，合掌而退。”

當她念完最後幾句，終于趕在午夜之前完成了今天的第七遍地藏經，她看到紅衣女鬼身上的戾氣慢慢變薄，紅色逐漸褪去，變成了一身黑衣時，終于長舒了一口氣。

“葉崇，她已經不是厲鬼，不屬于你任務的範疇了！”蘇苒看着對面的葉崇，暗自慶幸。

之前，她對他的任務已經有所猜測，在看到他追殺廖楠的役使鬼時，她基本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一方面，她不想賭葉崇會不會為了她放棄任務，如果他願意為她放棄任務，那是他對她的情分，可這樣對他而言太不公平；如果他不放棄，那也是他的本分，但這樣一來，她就死定了，她又怎麽會把希望寄托在不确定的賭博上？

另一方面，經過這幾天不斷念經，女鬼身上的戾氣已經變得越來越薄，她很确定，只要七天一到，女鬼就會被超度，重新投胎，經過這幾天的相處，蘇苒也不忍心她落得個神魂俱滅的下場。

所以，她冒險一試，竭盡全力改變了現狀，使得女鬼不再屬于他的任務範疇，如此一來，不論對誰都是一件好事，皆大歡喜。

可是……

“苒苒真聰明，”葉崇目光幽幽的望着她，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不過，你離我那麽遠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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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苒沉默着，手指卻不自覺的摳住了身後天臺的欄杆。

葉崇往前邁了一步，卻發現蘇苒的身體變得更加僵硬，他只得站住了。

“苒苒……”他望着蘇苒，語調平緩輕柔，可其中卻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涼：“看來把你吓到了，真是的，本來不想讓你看到我殺人的樣子……你這麽善良，當然會被吓到呢……”

蘇苒心中一凜，急忙搖頭道：“不是的！之前的事不是廖楠做的嗎？他如此過分，死有餘辜，你和他是不一樣的！”

葉崇聞言發出一聲輕笑，在蘇苒怔忡的視線中，他擡起頭，望着空中的明月，好似在回憶着什麽，過了一會兒，他重新看向她，諷刺的勾唇道：“苒苒，你覺得他不好，其實我和他又有什麽不同呢？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我其實在做着更過分的事。”

他回頭看了一眼廖楠的屍體，那裏正飄着一只白衣小鬼，顯然它才是廖楠召喚而來的筆仙，他只是一只懵懂的小孩鬼，正歪着頭好奇地看着腳下廖楠的屍體。

“實話告訴你吧，沈淩也是我殺的，至于手段，相信你也猜得到，你看，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不殺人則已，殺人必定是真正的殺招，他們都是必死無疑的，我是不是更過分？”

看到葉崇臉上嘲弄的笑容，蘇苒卻覺得他的心其實在滴血，她忍不住往前邁了一步，喃喃道：“葉崇……”

“苒苒，你知道嗎？我剛進來的時候，曾經想努力逃出去，一直和你在一起，畢竟，那時候我對自己還挺有自信的。”葉崇仿佛沒有看到蘇苒眼中的心疼，語氣淡淡的說：“可是，後來的事實證明，我實在是太天真了，我努力幫助別人，可得到了什麽回報呢？被一群人渣丢給殺人魔折磨，為了不被系統抹殺，我想盡方法和殺人魔周旋，不讓他真的殺死我，一直堅持到任務時限結束……”

“我現在還清楚的記得自己身上的肉被一片片割下來的痛苦，清楚的記得自己的眼睛被生生挖掉，指甲被一片片拔下來……”

随着他一句句漠然的陳述，好似在講述別人的故事，蘇苒的臉逐漸褪去血色，只覺得身體控制不住的微微發顫，她不忍再聽下去，雖然她想過葉崇可能經歷了很多事，但是，她從來沒有想過他曾經經歷過這樣慘痛的遭遇。

“不要說了！求求你不要說了！”

她捂住耳朵，不知不覺間，眼淚已經慢慢湧上眼眶，這時，一雙溫熱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把她的手從耳朵處輕輕拉下來，她擡起頭，看到葉崇濺滿鮮血的臉。

他站在她面前，伸手溫柔的擦掉她臉上的眼淚，沉聲道：“從那時開始，我就下定決心要活下去，把那些人渣一一殺光，後來，我的确做到了，可是，我也變得不再是我，你失望嗎？”

蘇苒拼命搖頭，緊緊咬着唇不讓自己發出哽咽的泣音，葉崇湊近她，額頭與她的額頭相貼，閉上眼睛發出滿足的嗟嘆：“苒苒真好，我真的好喜歡你。”

可是，下一刻，他就松開了她的手，眼神變得極為陌生，聲音平淡的說：“不過，你不和我複合是對的，畢竟，我早已不是你當初愛着的那個葉崇了。”

說罷，葉崇轉身就走，蘇苒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越來越遠，等到他即将走到天臺大門的時候，她如夢方醒般的追上去，一把拽住他的手，質問道：“你騙我！廖楠就罷了，你有什麽理由非要殺沈淩？她和你的任務根本毫無交集，你又不是殺人取樂的變/态，你這麽做的理由只有一個，你是為了我，是不是？”

葉崇回過頭，目光深幽的望着強忍着眼淚的蘇苒，她因為情緒激蕩，手臂微微顫抖，卻始終不肯松開抓住他的手。

“那又如何？”葉崇眯了眯眼睛，語氣森然，态度冷漠的說：“在你面前的我，就是這樣一個為了活下去，可以不擇手段的人，你大概不知道其他玩家是怎麽評價我的吧？出手必死的活閻王，任何一個人，都可以痛斥我的心狠手辣！”

“不是這樣的……”

蘇苒幾乎是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葉崇卻冷酷的慢慢抽出自己的手，說：“你這麽善良，如果和我在一起，總有一天也會對我傷心失望，那還不如就此遠離我，至少還能給彼此留下一個好印象。”

他抽手欲走，蘇苒只覺得一股莫名的憤怒和悲痛湧上心頭，如果他們就此別過，恐怕再無交集了，葉崇所說的每一句話，裏面的消極和絕望幾乎要把她壓垮，她怎麽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就此遠去，再無生機。

想到這裏，蘇苒沖上去，“啪”的一聲，甩手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葉崇捂着臉頰，一時愣住了，只見一向冷靜自持的蘇苒一反常态的怒喝道：“葉崇，你這個懦夫！

每個人都想活下去，這又有什麽錯？誰告訴你是罪大惡極的罪人，誰告訴你我會瞧不起你？！

難道你認為我也和有些人一樣，以聖人的标準要求別人，以凡人的标準要求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信誓旦旦的指責別人，其實是連自己都做不到的事，這種所謂的‘善良’，不過是僞善而已！

是不是在你心裏，我也和那些人一樣？！”

蘇苒沖過去，雙手用力抓住他的衣服：“撐下去！葉崇，就算你現在已經快要從懸崖上掉下去，就算你只有一只手抓着僅剩的一點的石塊，你也要給我撐下去！現在還不到你放棄的時候，現在還不是你舉槍投降的時候，明白嗎？！”

蘇苒大聲的呵斥他，卻越說越覺得心疼，她把臉埋在他的胸口，聲音哽咽的說：“我們一定會找到脫離游戲的方法，我們要一起活下去……”

葉崇愣愣的聽着她的哭訴，感覺到她的眼淚一滴滴落在他的身上，溫柔又灼熱，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小心翼翼的伸出雙手，輕輕地把她摟進懷裏。

“苒苒……”葉崇的唇落在她的耳際，用仿佛氣音般的聲音說：“你要記得，我給過你離開的機會的……”

“嗯。”蘇苒用力點了點頭，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錯過了這一次，就算是死，他恐怕也不會放開她了，可是，她并不感到害怕，反而覺得心甘情願。

她的不甘，她的喜悅，她的心疼，她的眼淚，她的念念不忘，從來都只有一個原因——

她依然愛他。

感覺到她肯定的依偎，葉崇覺得自己的心瞬間被安撫，只覺得曾經的那些恐懼，那些傷痛，那些惶惑，仿佛都被漸漸撫平，讓他如困獸一般孤寂又躁亂不安的內心漸漸變得柔軟和堅強。

他用力把她抱緊，仿佛要把她勒進自己的骨血裏，兩人緊緊相依，如同寒冬裏互相取暖的小獸，在這殘酷孤獨的世界裏，組成了一個互相支撐的“人”字剪影。

煙暈般的月光下，空曠寂寥的天臺上，

鬼怪橫行，殘屍遍地，

好似預示着他們滿目瘡痍的未來。

可是，哪怕今後的道路充滿了荊棘和鮮血，

我也願意，與你攜手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