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鬼村（9）

此時，蘇苒的意識似乎陷入到了一個玄幻般的夢境中, 她的身體在空中漂浮, 好似一朵沒有重量的蒲公英，輕飄飄的随風漂流着。

而在這個過程中, 天空中的場景就如同一個胡亂剪輯而成的、雜亂無章的電影，不斷變換着奇奇怪怪的場景。

首先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副宏大的場景，一座富麗堂皇的金銮寶殿上，一位皇帝高坐龍椅之上, 接受着萬民朝拜, 文武百官跪拜在地, 口中高呼着：“吾皇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樣恢弘壯麗的場面, 如同一場盛世的華彩。

然而，接下來的畫面卻變得光怪陸離，如同一場波瀾壯闊的歷史劇, 有的君臣反目, 有的兄弟相殘，有的骨肉分離，有的烽火連天，那其中許許多多的人, 他們哭着、笑着、詠嘆着、哀嚎着……書寫着屬于自己的人生史詩。

“君權神授！大道永生！朕乃天命所歸，誰敢不尊？！”

在血與火的背景下, 一位身穿紫金龍袍的垂暮老人, 原本戴在頭上的皇冠掉落到地上，花白的頭發散亂着, 他的神色癫狂，張開雙臂，寬大的廣袖在空中劃過一道華麗的弧線，他仰天長嘯，高聲疾呼：“朕之大道必将延綿不絕！千秋萬代！永生不滅！爾等蝼蟻鼠輩，必将永世受朕之驅使，不得翻身！哈哈哈哈！”

那聲嘶力竭的狂笑聲，如同一首凄厲的悲歌，在空中反複回響。

那聲音讓蘇苒不由得心悸不已，好似有什麽無法控制的事情即将發生了，而她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無能為力。

這一刻，天地失色，萬物傾覆，緊接着，一道又一道金色光柱沖天而起，震撼蒼穹，仿佛支撐天地的柱石，蘊含着無窮無盡、磅礴雄渾的力量。

這是夢嗎？

蘇苒望着那一根根擎天的柱石，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悲傷的情緒，好像一切從這裏開始，卻不知道到哪裏才會結束。

下一刻，她的身體好似落入到一片柔軟的雲朵之中，暖暖的，很舒服，可是，她覺得自己身體的力量在逐步流逝，雙眼漸漸阖上，渾身上下連動一下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這時，在她朦胧的視線中，一個身披黑色戰袍的人跑了過來，一把把她抱進懷裏，可是，她已經沒有一絲力氣睜開眼睛，所以沒法擡頭看清那人的臉龐，只能感覺到他的吻用力的落在了她的額頭上，一滴滴滾燙的液體落下來，卻不知那是流淌的鮮血，還是溢出的眼淚。

那個人用沙啞顫抖的聲音在她的耳畔喃喃低語：“停下來，停下來！我不會讓你有事的，絕不會……”

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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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停下來？

在潛意識裏，她知道那個人是誰，即使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即使只是一個沙啞含糊的聲音，她依然知道，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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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面山神廟的地下岩洞裏，一只體型龐大的犬狀怪獸渾身燃燒着炙熱的火焰，仿佛火神降世，它尖銳的利爪、赤紅的獸眼、激昂尖利的嚎叫聲，無一不彰顯着強大的力量。

它面對膽敢闖入禁地的人，發出致命的警告，然而，那人卻絲毫不以為意，反而步步緊逼，嘴角微勾，露出一個邪氣十足的笑容，“呵，這次是火神獸嗎？還真是看得起我啊……”

來人正是葉崇，此時，他的一只眼睛已經變成了猩紅色的獸瞳，裏面充滿了血腥和暴戾的銳芒，他站得筆直，雙眼微眯，雙手穩穩地架起一把黑色長刀，此時，他衣服下面的肌肉全部緊繃起來，有種非常強烈的、蓄勢待發的力量感。

“嗷嗷嗷嗷嗷——！”火神獸被來人傲慢的态度激怒了，發出一陣充滿戰意的吼聲，氣勢洶洶的撲了上來。

與此同時，只見人影一閃，葉崇已經高高地躍到了半空中，長刀揮過，“轟——”的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銳氣十足的刀鋒已經和火神獸的利爪撞到了一處，銳器相交，一陣金光四射。

然而，只是這短暫的接觸，火神獸龐大的身體居然倒飛出去，重重的砸到了身後的石壁上，連續撞碎了好多石塊，噼裏啪啦的掉下來，地下的岩洞頓時一陣地動山搖，待到它停下來，忍不住發出一陣吃痛和憤怒的吼聲，下一刻，它的整個身體頓時燃起一片熊熊火光，氣勢更上一層樓。

兩方你來我往，刀光劍影，刺目的光芒和震耳欲聾的爆裂聲幾乎同時暴起，揚起遮天蔽日的高溫氣流，将整個地下岩洞籠罩在一片厚重的煙塵之中。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當被保護在隧道裏的蘇苒醒過來的時候，葉崇的戰鬥已經接近了尾聲，他将插/入火神獸身體裏的長刀狠狠拔/出，猩紅色的鮮血噴出來，濺得他滿身都是，可他卻不以為意，揮手甩掉了刀身上的血跡。

此時，他的衣服殘破不堪，身上增添了許多焦黑的傷痕，伴随着噴濺的鮮血，整個人好似從地獄裏走出的修羅一般。

這時，他感覺到了來自身後的視線，慢慢的轉過身來，看向後方的蘇苒，不再掩飾他那異常猩紅的獸瞳，他以為見到這一幕，她會崩潰尖叫，可是她沒有，他以為她會大聲質問他，可是她也沒有。

蘇苒只是用複雜悲傷的眼神注視着他，仿佛注視着自己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他的嘴唇微微開阖，猶豫了好一會兒，卻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憋了半天，才低聲念了一句：“苒苒……”

然而，對面的蘇苒已經冷靜了下來，她看着他，語氣鎮定的說：“葉崇，你這樣什麽事都獨自逞強的個性，真是太可恨了，你知道嗎？”

而此時的葉崇完全收斂了之前的戾氣，好似一只乖乖認錯的小獸，耷拉着腦袋，挪步到蘇苒面前，蹲下身來，視線與她相平，低着頭說：“對不起……”

蘇苒忍耐着心中的怒氣，閉了閉眼，問：“其實，夢蝶鏡沒有用是不是？鬼王刀根本沒有刀鞘吧？”

“是，”葉崇終于不再隐瞞，直接把話說了出來：“那所謂的‘刀鞘’只是一種類似封印的東西，并不能完全壓制鬼王刀的力量。”

蘇苒聞言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擡頭盯着他的眼睛問：“那麽這一次呢？為什麽要這麽做？你的‘死神之力’到底看到了什麽？”

葉崇低下頭，不敢和她對視，然而蘇苒卻沒有給他猶豫的時間，勾唇苦笑道：“讓我來猜猜看，聚陰陣，很适合滋養鬼氣吧？而這裏，正是鬼王刀最喜愛的大補滋養之地，你非要趁此機會、這麽不顧自身、急不可耐地增加力量的原因，是不是因為……你看到了我的壽命？”

蘇苒的話讓葉崇一震，他有些驚慌的擡起頭看向蘇苒，正好看到蘇苒眼中了然的神色，葉崇不由得心中一嘆，果然，騙不過她呢。

“你說得沒錯，确切的說，這裏就是一個養屍地，我甚至懷疑這個聚陰陣就是鬼王秦冥設下的，鬼村中的厲鬼全是他的屬下，負責鎮守在這裏養屍，而那些黑影鬼其實是鬼王所殺的百萬鬼魂。”葉崇嘴角微勾，露出一絲無奈的微笑，輕聲道：“至于壽命，苒苒，你別擔心，人的壽命并不是一個定量，而是随時可能變化的數值，就好比一個人會在某個時間點遇到車禍意外死亡，但只要他中間被什麽事耽誤了一下，就會錯過那個必死的時間點，他的壽命自然就會改變了，我也會改變你的命運的，所以，你不必擔心……”

“我不擔心我自己。”蘇苒忽然打斷了他的話，葉崇奇怪的看向她，卻發現她的眼神看起來毫無懼色，而是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着他，說：“可是，我會擔心你啊！即使我會長命百歲，可未來的人生，如果沒有你參與的話，你讓我怎樣承受？”

葉崇沉默不語，蘇苒說完這句話，強行壓住了喉頭的哽咽，對他伸出手掌，咬緊牙關狠狠道：“既然夢蝶鏡沒用，你把它還給我。”

葉崇有些猶豫：“苒苒……”

“還給我！”

蘇苒怒目圓睜的吼道，葉崇無法，只好把夢蝶鏡拿出來，放到了蘇苒的手心裏，蘇苒緊緊握住它，盯着他自嘲的勾唇一笑：“你的死神之力，領悟的速度比我預想得快得多，我現在終于想明白了，是因為神器吧？你有鬼王刀在手，所以領悟起來得心應手，畢竟這只是相當于解開它一層層的封印而已，就好像一個人手握教材，只要按照課本學習就好，但我沒有拿着夢蝶鏡，僅靠自己領悟，所以比你慢得多。”

葉崇無奈，只能低頭承認：“是……”

“你是故意的，你不想讓我那麽快的領悟空間之力，卻打算強行解開鬼王刀的封印，你……”蘇苒的嘴唇微微顫抖，另一只手緊緊拽住他的衣服，悲憤道：“你想一個人去那個世界是不是？”

葉崇閉了閉眼，身體前傾，順勢把她抱進懷裏，按住她後腦的頭發，低喃道：“抱歉，苒苒，我不是故意隐瞞你的，但是，我知道你是不會同意的，所以……對不起……

這不僅僅是為了改變你的命運，也是為了我們的未來，為了解開浮生游戲的詛咒，我必須去那裏，我等不起，你更等不起，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所以，我必須解開鬼王刀上真正的封印，成為真正的——鬼王。”

蘇苒抑制不住心頭的酸楚，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咬緊牙關，低聲問道：“告訴我，到時候你還是我的葉崇嗎？”

“我是葉崇，永遠都是……你的葉崇。”

這時，他們身後岩洞地面上的陣法忽然發出一陣寂滅的光輝，漸漸消散于無形，與此同時，大地一陣劇烈的顫抖，伴随着無數凄厲的鬼哭狼嚎，好似有數不清的陰寒鬼氣從地下彌漫上來，化作一道道宛如實質的黑影，蜂擁而至。

原本放在葉崇身側的鬼王刀如同聽到了來自遠方的呼喚，在朦胧的金光中飄浮到了半空中，長刀上殺氣彌漫，鋒利的刀鋒上，暗金色的繁複紋路時隐時現，無數黑色的鬼影伴随着尖嘯聲被它大口大口地吸收吞噬，過了不知多久，享受到了饕餮盛宴、百鬼獻祭的鬼王刀上忽然發出一陣耀眼的金光，好似終于擺脫了禁锢多年的封印，發出一陣陣興奮滿足的嗡鳴聲。

這時，葉崇松開蘇苒，慢慢站了起來，他的眼睛緩緩睜開，原本烏黑的另一只眼眸也變成了同樣猩紅的顏色，裏面仿佛湧動着一團風暴，恍若煙波翻滾，黑亮微卷的頭發随風飛舞，他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半空中的長刀，只聽“嗡——”的一聲，無形的氣浪四散開去，整個人散發出一種陰冷孤清、傲視天地的氣勢。

另一邊，地下岩洞的地面上打開了一道光之門，葉崇轉過身，毫不猶豫地邁步往那邊走去，這時，他的腳步忽然一頓，感覺到有人拉住了他的衣服。

葉崇回過頭，只見蘇苒站在他的身後，深深地看着他，她的嘴角上揚，露出一個完美的微笑，輕聲道：“在裏世界等我。”

葉崇看着她，什麽都沒說，過了一會兒，他堅定決絕的轉過去，一個人踏上了未知的征程。

蘇苒看着那道光之門消失在原地，她的雙手握住夢蝶鏡，把它貼在了自己的額頭上，她的心在傷心落淚，可是，這一次，她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在裏世界等我。

——絕對，不會讓你久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