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過新年
◎出發去新書館◎
塌的是沈大郎的房,沈大郎的小兒子險被壓在裏頭,幸好孩子機靈跑的快,只傷到了一點油皮。
周氏将最差的房子分給了大兒子一家,那房破舊不堪,恰逢今年雪大,三間屋子愣是被雪壓塌了一間半。
“造孽喲,這大年關頭的,出了事傷了人可怎麽好。”
“虧周氏還是親娘,簡直比後娘還差勁,分家前也不把那房子修整一下,多年未住人的老房子,門啊窗戶都破破爛爛。”
面對村人的議論,周氏很擡不起頭來,但她絕不肯服軟,誰在她面前議論,她要叉着腰卯着勁同人吵的:“我家的私事,關你們啥事?嚼舌根不怕爛舌頭?”
對外人她理直氣壯,關起門來卻很心虛,她男人沈則全也怨她。
周氏氣呼呼往床上一坐,無話可說:“等晚些時候老大來找我,給他三五兩修房子就是了,我也沒想到房子會塌,能怪我嗎?”
可直到第二天沈大郎也沒去找親爹娘求助,家具、日用品、糧食、衣裳被褥被壓在裏頭,他帶着媳婦刨出來一部分,又東家借米西家借鍋,一家五口人硬是擠在唯一堅固的那間房裏勉強安頓了下來。
不蒸饅頭争口氣,娘的做法叫他寒了心,沈大郎下定決心要自力更生。
這日上午,他來找錢氏,想借把鐵鏟子用,塌了的房子下還埋着不少物什,能搶救一點是一點。
錢氏本不想借,誰知周氏知道了會說什麽怪話,沒得好心幫忙反被潑髒水,白惹一身腥。
但她看沈大郎那模樣,心裏又很不是滋味,這大侄子今年三十了,如今就套了一身露棉花的破棉襖,胡子拉碴滿臉憔悴,好歹是她看着長大的孩子,他小時候兩家人還沒分家,是一個屋檐下過日子的,怎麽就過到如今這份上。
“拿去,我也不急着用,你用妥了再還回來。”
聽見院裏的動靜,羅氏也掀開竈房的簾子走出來,包了幾個糯米肉團子給沈大郎:“昨兒做的,拿回去給孩子嘗嘗。”
沈大朗紅着眼,強忍着眼眶裏的淚水:“欸,謝謝了,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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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鐵鏟,幾個飯團,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他沈大郎一輩子都忘不了。
除夕将至,錢氏帶着全家老小打掃庭院、曬被褥,雖然忙碌但是日子格外充實。
一年忙到尾,好不容易盼到過年,平時的日子再清苦也該甜一甜,錢氏很用心的營造年味兒,在有限的條件下注重儀式感。
她買了幾張紅紙回來,叫沈長林沈玉壽寫上福字和對聯,每扇門每扇窗都貼上,就連雞舍、豬圈都不放過,一分紅就多一分喜氣嘛。還和羅氏剪了些窗花貼,後面福字窗花剩下不少,錢氏拿去給寡婦白氏、文老太、王老太等熟人分了。
剩下的就是備年貨了。
家裏養的豬長的很不錯,足有二百多斤,但錢氏沒舍得殺,直接賣了整豬,得了一兩多銀子,然後上肉鋪割了幾斤肉,給孩子買了一包饴糖,又備了些豆腐、花生瓜子、桂圓紅棗等等,年貨就算是齊備了。
等除夕那日再炖一只雞,包點餃子,這便是和和美美的一個年。
大年二十九那天,錢氏準備好肉貨并羅氏做的糯米肉丸子,帶上兩個孩子回娘家,送完東西坐了一會見雪大了就想返程,雪大了路就不好走了。
錢老娘說走雪路鞋會濕,雪水寒氣重,叫錢壯駕牛車送她們。
自己受凍也就罷了,連累孩子豈不造孽,于是錢氏沒有推辭:“走吧,都上車。”
雪大路滑,牛車晃晃悠悠并沒有比走路快多少,一開始沈長林不适應颠簸緩慢的牛車,但是坐久了就逐漸适應并喜歡上這種感覺,牛力氣大耐力好,脾氣穩重,有頭黃牛在家,不僅搬運重物不發愁,中短途出行也有着落,至少比走路強。
于是沈長林暗搓搓的定了個小目标,買牛。
“表舅,一頭牛需要多少銀子?”
錢壯甩着鞭子:“成年的牛七八兩吧,小牛犢便宜些,四五兩就夠了。”
什麽叫就夠了?人類的悲喜并不相通,沈長林悠悠嘆氣,就算小牛犢四兩銀子,也是目前家裏所有積蓄的一半,并且嚴格來說不算積蓄而是生活費,花掉了溫飽都成問題那種。
錢氏伸手摸了摸牛屁股,滿眼羨慕。
看懂兄弟和奶奶心思的沈玉壽暗暗攥拳,一定要努力,為給家裏買牛而奮鬥,但三人很有默契的沒說出口,誰知道錢壯聽了後會不會和錢老娘說,沒準錢老娘心疼女兒,會直接牽了自家的牛給女兒使。
就算錢氏的兄弟嫂子大方,可牛太值錢了,難保不生嫌隙,做人嘛,也不好太得寸進尺的。
“小壯,留家裏吃了午飯再回吧,這都到飯點了。”
錢壯也不客氣,點頭答應了,然後帶着兩個小孩在院裏待着,教他們新的拳法。
午飯是肉片炒酸菜,加上一個燒茄子還有白米飯,錢壯這樣的年輕後生稀飯可喂不飽,吃幹的才能飽腹。
錢壯埋頭苦吃,沈長林和沈玉壽吃的快些,接着手牽着手到院子裏散步消食。
走着走着,突然睫毛眉毛上都沾上了雪花,擡頭一看,朔雪如霧,又是一場大飛雪來了。
這場雪從大年二十九的中午一直下到了大年初一,錢壯無法回家,幹脆在姑姑家裏過了新年,有兩個活潑可愛的小外甥陪着,這年也過得有滋有味。
轉眼過了元宵,縣衙的官員陸續到崗,上回來報喜的公差又來了趟鹹水村,說的自然還是新書館的事。
沈長林之前的擔心頗有道理,孫教谕在官場混了幾十年要品級沒品級,要成績沒成績,充分證明他是個摸魚劃水的能手,一條地道的鹹魚,被顧北安洗腦一番後,他暫時燃起了升官的夢,但年後,那點夢已煙消雲散。
好在顧北安口才極好,給上司洗腦一套接一套,加上十兩銀子和已得罪柳秀才等沉默成本,孫教谕這條鹹魚在顧北安的鼓勵下又蹦跶了幾下,在衙門附近收拾出一間院子,擺好課桌板凳,挂上孔夫子畫像,預備開學。
公差們奉命而來,大概是上次沒得準話挨了上司的訓斥,這次說什麽也不留飯,只兢兢業業的吹噓新書館的好處。
“顧大人說了,沈長林沈玉壽小公子入學分文不取。”
“咱們的新書館窗明幾淨,就挨在衙門邊上,是個鬧中取靜的好地方。”
分文不取?聽到這兒沈長林精神一振,早說不就好了嘛。
到這裏他不得不感慨一句,人窮家貧,底層人物并沒有選擇的自由,比方說讀書這件事,他和沈玉壽能讀的起就不錯了,哪裏還有自由計較好壞。
柳秀才的書館固然地位高,名氣大,可費用高,沈家無論如何也出不起兩個孩子的束脩錢。
而聽說不要錢後,錢氏也走了過來,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她已經下定決心要送兩個孫兒讀書,就算收費,砸鍋賣鐵也要供的,生怕沈長林憂心家裏經濟而拒絕,她搶先一步說道:“這太好了,孫大人顧大人真是我們的恩人吶。”
沈長林心裏也早有了決斷,他點點頭。
沈玉壽也答應下來。
“一言為定!”兩位公差喜笑顏開,快步回衙門裏複命了。
當夜,錢氏羅氏就收拾起孩子們的行囊來。
鹹水村離縣城有點遠,坐牛車要一個時辰,走路的話時間要再多一倍,因此去縣裏讀書後,沈長林沈玉壽便不能像之前那樣走讀了,需住在縣裏,這樣一來,帶的東西就多了。
衣裳鋪蓋、書本文具、日用物品等,随便收拾下便有一大包。
兒在外母擔憂,雖然到縣裏不算很遠,可他們一個五歲一個七歲,這麽丁點大的年紀就要在外頭獨自生活,光是想想就心疼。
錢氏面上還好,沒将心裏的感傷放在臉上,她風風火火的收拾行李,還有說有笑。
兒媳羅氏沒有婆婆的那份鎮定,鼻子一酸眼睛一澀,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流個不停。沈如康心裏也不大好受,兩個活潑懂事的孩子給家帶來很多歡聲笑語,不敢想孩子外出後,家裏會冷清成什麽樣。
“你們兩個,眼光給我放長遠點!”錢氏瞪他倆一眼:“想把孩子栓褲腰帶子上吶?沒出息的。”
孩子有這份造化不易,錢氏堅決不拖後腿,還要敲打兒子兒媳一番。
羅氏抹抹眼淚:“娘,我明白。”
比起大人們的感傷不舍和糾結,沈長林和沈玉壽可以說是很沒心沒肺,一想到要去縣裏讀書上課,二人就很興奮,充滿了憧憬。
第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二人就激動的醒來,洗漱後吃罷早飯,就準備出發了。
錢氏原想着自己送他們就成,誰知行李越收越多,她一個人根本拿不完,因此羅氏也要一塊去送,錢氏羅氏都去,沈如康動了動唇,也一副想送的模樣。
“奶奶,咱全家一塊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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