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景川府

◎唯有拼盡全力◎

柔和的燭光灑下來, 映出顧北安眸中一小簇火焰,他攬住妻子:“路上很辛苦的。”

白雪皺皺鼻子:“我是怕苦的人嗎?再說了,長這麽大, 我還沒去過州府呢。”

“真想去?”

“想。”

“那一起去吧。”

“嗯,熄燈睡覺咯——”

翌日清晨, 白雪向醫館告了假,又順便回了趟娘家,取白五嬸給女婿做的新鞋。

院門一開, 白五嬸正叉着腰教育白四妹白五妹, 見白雪回來了,白五嬸将柳條枝一扔,抱怨道:“這兩個小的越來越難教了,叫她們學繡花,愣是不學,嚷嚷着要同你學醫呢。”

“學醫有什麽不好,她們想學就來嘛。”白雪笑着走進院門,“不過最近不行, 我要同北安去州府了。”

說着母女兩個坐下, 聊天說話。

用白五嬸的話講, 白雪嫁人後更無法無天了,一個婦道人家, 竟要随郎君去外地:“都是顧大人縱的你。”

白雪抿唇笑笑:“去見見世面嘛, 說起來, 我們家還有一個親戚在州府呢,多年未見了, 順便去探望一下。”

這位親戚, 是白雪生母的表妹, 她該叫一聲表姨的,小時候白雪常和這位表姨一處玩耍,後來她嫁了人,随夫遷走,加上白雪生母病故,便漸漸沒了交往。

“去吧,我幫着備東西。”

沈長林沈玉壽也回到了鹹水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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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首?”錢氏、羅氏、沈如康對這個陌生詞彙感到新鮮,“就是第一名的意思?”

“對,第一名。”沈長林的興奮勁兒已褪去七八分,說起成了縣案首的事,也終于能平靜以待了。

錢氏雙手合十不停的念叨:“阿彌陀佛,實在是菩薩保佑,咱們沈家,要出能人啦。”

聽說兩個小的要随顧先生去州府應考,家裏頭的人高興之餘,還頗為擔心。

古代交通不便,一般人也就去鎮上、縣裏轉轉,這還是托鹹水村交通便利,離縣城近的福,有的村莊鎮子藏在在山窩窩裏,那的人有一大半一生都沒離開過村子。

因此,在聽說孩子要去州府的時候,家長的心都緊緊揪起來了。

“州府離這有幾百裏遠呢,你們路上怎麽去?”

“顧先生說先雇車,坐車到隔壁縣,再坐幾日船,下船後再走幾日路,便到了。”

為了去州府參加府考,他們可謂是爬山涉水,不僅路途遙遠辛苦,還要準備很多東西,比如耐存耐放體積小,又幹淨衛生的幹糧,防蛇蟲鼠蟻的藥物,還得帶一根長木棒,既可防身,又能做拐杖,還可以挑包袱,可謂是一物多用了。

當然,換洗衣物,課本筆墨紙張等,也絕對不能缺,還有夜裏睡覺蓋的被子。

沈如康拿出早就為兩個孩子做好的書箱,那是用竹子和麻布制成的,非常的輕巧,并且格子設置的十分合理,像一個可以背在背上的行李箱,足夠将除被子以外的所有物資放進去。

書箱前兩年就做好了,但因兩個孩子回家少,且多數時候是坐牛車往返的,便沒能用上。

沈如康還自責做了個沒用的物件,現在倒是未雨綢缪了。

除了準備東西,還得準備銀錢,縣學的學子們趕考,有官府補助,但補助只包括在州府租房子、雇人、雇車等公共支出,一路上的夥食需要學子們自理,萬一路上生點小病,或開小竈,或買筆墨紙張,處處都要自己花錢。

并且,窮家富路,學子們遠赴百裏之外的州府,家裏就是窮的吃土,也會給他們備上充足的盤纏。

錢氏做了多手準備,第一手是給了五兩銀子請顧北安代為保管,以備不時之需,,第二是一人給了二十吊錢,分別藏在衣裳、被子、荷包等處,留着路上花銷,最後一手是剪了幾粒碎銀子,縫在了兩個小孫子的靴子、包頭巾、棉服裏,這樣就算行李遺失并和大部隊走散,也不怕沒銀子使。

沈長林哭笑不得:“奶奶你放心,我們一定會跟緊先生的。”

古代可沒有衛星定位,地圖導航,出遠門都是群體出動,靠老手帶路。

沈玉壽也說:“我一定會照顧好弟弟。”說着對沈長林笑笑,“一日為弟,終身為弟哦。”

沈長林:“……”

他恨,為什麽原主要比沈玉壽晚兩年出生,還有,從前那個乖巧軟萌的小兄長哪裏去了,現在沈玉壽已經學會用兄長的身份拿捏人了。

“哎。”

明日就要出發了,兄弟倆在房間裏再一次檢查行囊,确保沒有東西遺漏。

錢氏探身進來:“走,我領你們去廟裏拜拜,求個平安福。”

雖然沈長林是個穿越的人,但并不信怪力亂神那一套,不過錢氏要去,他也會順着老人的意,求個安心嘛,再說,他還沒去過寺廟呢,聽說清河鎮上的寺廟是座古剎,風景十分秀美宜人。

“我和玉壽拿上手套就來。”

待沈長林二人準備好,錢氏已經套好驢車了,都說驢子倔,但是他家養的這頭脾氣很好,長的也漂亮,眼睛水汪汪的楚楚動人,正嚼着白菜幫子,見他們走來,眼睛一眨一眨,就和打招呼似的。

“奶奶,小白菜好像又變壯實了。”

因為這只驢特別愛啃白菜,因此得名。

錢氏甩了甩鞭子:“喂壯實一點,下個月拉去配種,我還想再養一只小驢哩,不拉車不拉貨,專門訓練了來馱人,你倆也能騎……”

清河鎮很近,不多時便到了,鎮上的古剎歷史悠久,歷經數百年,幾盛幾衰,現在香火也沒斷,香霧袅袅,老和尚閉着眼睛,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木魚。

風清水靜,山闊人稀,風景的确不錯,沈長林一進去整個人都靜了下來。

錢氏風風火火的帶着他們燒香跪拜,納了幾文香火錢,換來兩個開了光的護身符,讓小孫孫擱在荷包裏,貼身收好了。

家裏日子寬裕了,錢氏也惦記起死去的丈夫來,一直想給他供奉長明燈,現在便去問燈油錢了。

兩個小的百無聊賴,沈長林提議沿着山路走一走,看看景色。

“好啊。”

沈玉壽和沈長林并肩走在一塊,從背後看個二人子差不多,沈長林只比沈玉壽矮一點點,可忽略不計。

原身的父親身量就很高,在遺傳基因的作用下,沈長林的個子一直在同齡人中出類拔萃。

他随手揪了幾根狗尾巴草,沿着小土路往山上走,古剎後面是一片綿延起伏的小山巒,山風掠過,樹葉簌簌作響,蕭瑟又漂亮。

“施主請寫吧,小僧幫你解字。”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道清朗童聲,聲線充滿稚氣,語氣卻十分的老成,沈玉壽側耳聽了片刻:“這是有人在測字預運勢呢。”

恰好旁邊有位香客路過,聞聲十分好心道:“是慧能小師傅,今年才八歲,測字蔔卦非常準,而且不收錢,只不過小師傅不常開張,今日遇見了是緣分,你倆也去試試吧。”

測字?沈長林和沈玉壽都來了精神,聽起來就很厲害。

二人拔腿往前跑,繞過一個小山包後地勢平坦下來,大樹下有個長的冰雪可愛的小和尚,正盤腿坐在蒲團上,一本正經的為人測字,只見他搖頭晃腦,說的頭頭是道。

好萌的小師傅,沈長林有種想要掐一掐萌和尚臉頰的沖動,肉嘟嘟的,手感一定很好。

沈長林想入非非,小和尚似有所感,擡頭看來,清澈如泉的眸子亮汪汪的:“你們也測字嗎?過來吧。”

“嗯,謝謝小師傅啦。”

沈長林趕緊扼殺了自己的罪惡小念頭,以指為筆,在小和尚的掌心寫了一個“田”字。

方才一路上,見到的都是田地山林。

小和尚看看手掌,又看看沈長林,淡淡的眉毛緊鎖片刻:“田字,直是王,橫看還是王,主大貴,小施主前途無量呢。”

沈長林将這當做一句鼓勵,都說小和尚測的準,那麽自己将來會有好前途吧。

接着輪到沈玉壽了,他思索一番後,在小和尚掌心輕輕寫了個亨字,他們這次來廟裏拜佛,正是為求考運亨通。

“呀。”小和尚抓了抓青溜溜的小光頭,沉吟片刻:“高未高,了未了,施主要警惕小人妨礙以免不成事。”

這——

等他們和錢氏彙合,走在回家路上,沈長林寬慰小兄長道:“測着玩罷了,不準的,你不要太憂心,咱們好好備考,謹慎做人,不會有什麽事的。”

“嗯。”沈玉壽點點頭。

見他還是有些受影響,沈長林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裏面有幾塊桂花味的饴糖,他喂了一塊在沈玉壽嘴裏:“吃顆糖吧。”

甜香味在舌尖上彌漫開來,沈玉壽深吸兩口氣,臉上終于露出笑容:“長林,這次考試就當去長見識了,我中與不中,都沒有關系。”

說完腼腆一笑:“當然,能中更好。”

沈長林跟着也笑起來:“我也這般想。”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需有一顆平常心,方能走的更長遠。

第二日,十幾名學子加上顧北安夫婦,一起彙集到了城門口。

一眼望去,還頗為壯觀,他們個個又背書箱又背行囊,出趟遠門,什麽都得帶,就算再精簡,也是大包小包的,置身其中,沈長林有種春運候車室的錯覺。

縣學的十幾名學子由顧北安帶隊,一共雇傭了四輛車,一輛車按照乘客體型,坐五六人不等,一車選一名組長,負責清點本車人數,避免走失,而路引考引等重要文件,則統一歸顧北安保管。

但一起出城的,還不止他們,顧北安和一夥商隊結伴,商隊裏還有幾個探親的人,一起組成了三十人的龐大隊伍。

出門在外,自是人多力量大,也更加的安全。

待人都到齊了,衆人排隊出了城門。

沈長林沈玉壽等幾個年紀小的學子和顧北安夫妻同乘,此外還有賀青山,這五個人中有四個從未出過遠門,看什麽都覺得新鮮,明明出永清縣城還不遠,望着道路兩旁的野花野草,都能叽叽喳喳議論上兩句。

就是興奮。

沈長林覺得,他們這一車像是初次春游的幼兒園學生,而顧先生則是被攪的頭大的幼教。

“對,那簇野花開的妙。”

“這……我也不認得方才那只鳥什麽品種。”

“今晚住客棧……”

但新鮮勁過去,旅途便開始無聊,而後變的煎熬,車颠路遠,風寒日曬,總之沒一處自在的。

等夜晚投宿的時候,沈長林的腿都軟了,整個人像是踩在棉花上走路,輕飄飄,暈乎乎。

而這只是開始,他們才走了不到十分之一的距離。

沈長林終于深刻的明白,為什麽錢氏對他倆出遠門有那麽多的擔憂,路上實在太煎熬了,身體不好的人根本熬不住,萬一路上生了病落了單,很可能會小命不保,一病嗚呼,并且通訊落後,山高水遠,很可能數年後,親人才會知道消息。

好在沈玉壽的身體已經養好了,他自己也身子強壯。

這一晚,他們投宿在一家鄉野客店,只有通鋪,一行多人擠在一起,倒也睡的香甜。

第三日下午,經過長途跋涉,他們終于到了隔壁的洪征縣,在這兒登船,船沿着沱水河前行數日,就到了景川府,但要進入景川府的府城景安,還需要走兩日陸路。

衆學子昏昏沉沉,渾渾噩噩,拖着酸疼的身軀上了船。

沈長林和沈玉壽練拳練出了精氣神,竟不覺累,衆人都進倉房休息了,他倆站在甲板上,看着遠處水天一色,落日霞光,吹着濕潤的江風,竟十分雀躍。

那是一種海闊天空,魚躍水面,稚鳥出巢的新鮮感。

白雪有些勞累,已睡着了,顧北安出來透氣,見到兩個小學子便走了過來,順便幫他們複習一些地理常識。

“本朝有兩京十三布政司,永清縣隸屬平南布政司下隸的景川府,而這條沱水河,源自白滄河源,流經容越府、景川府、明行府、北華府,最終彙入海陽湖,流域廣闊,滋養了數百萬人民……”

伴随着顧北安的講解,夕陽漸漸墜入江面,最後一抹霞光也消失了,只有粼粼的波光閃動着。

兩個小學子聽的如癡如醉,這些知識平日在課堂上講過多次,但沒有一次是像今日這般,身臨其境,那種感受完全不一樣。

沈長林呼吸着帶江水潮腥味的空氣,思緒飛的很遠很遠,這一刻,他突然很想走出永清縣的那方天地,再多去別處看看。

讀萬卷書不如行千裏路,古人誠不欺我。

“終于到了。”

這天傍晚,一幹人終于看到了景安城的大門。

景安城石砌的城門高聳着,沐浴在一片金光中,壯觀,氣派,那是永清縣不會有的風景線。

顧北安看了看日頭西斜的程度:“我們要走快些,城門要關了。”

聽了這話,不等他再次催促,大家不約而同的加快了步伐,哪怕精疲力竭,也要邁開步子往前沖,今日要是進不了城,便又要耽擱一日。

于是衆人互相鼓勵,加快腳步,終于順利的經過盤查進入了內城。

景川府下轄十五縣兩屬州,人口近百萬,是平南布政司的大府,景安城內亦十分繁華,居住人口達十萬之巨,衆人入城時夜幕剛剛降臨,等他們入得內城,天已黑了,街道上的商鋪陸續掌燈,挂出各色彩燈,令人眼花缭亂。

街面上叫賣聲不斷,吆喝聲不歇,行人熙熙攘攘,嬉笑走過,穿華服的,坐香車的,騎馬的,絡繹不絕。

看着新鮮稀奇的一切,衆人的疲憊一掃而光。

顧北安先帶大家安頓在客棧,吃了一餐熱飯後讓衆人休息,承諾明日帶大家逛一逛景安城。

近十日的長途跋涉,大家确實累慘了,幾乎一沾枕頭便呼呼大睡,這一覺就睡到了中午,沈長林揉着惺忪的睡眼,見白雪正站在窗前看街景,見沈長林醒了,她笑笑:“可算睡飽了,起來漱口洗臉,吃點東西吧。”

“先生呢?”

“一醒來就找先生,當我這個師母是什麽,是空氣嗎?”白雪掐了掐沈長林臉頰上的軟肉,佯裝生氣。

沈長林揉了揉臉:“空氣才好呢,誰都離不開空氣呀。”

“就數你最會說話。”白雪将沈長林的衣裳扔過去,“你們先生去租房子了。”

顧北安在景安城有熟悉的中人,可以租到僻靜且價錢相對合适的院落。

衆人睡飽喝足,顧北安也拿着鑰匙回來了,于是又是一番折騰,各自背好書箱背上行囊,跟随顧北安來到即将暫居兩個月的小院。

院子青磚白瓦,和當初小小的清風書館格局略有相似,但是房間更多更小,畢竟景安城商業化程度更高,人口密度更強,人均居住面積更窄。

于是房間的格局就成了一桌一椅一床一衣櫃而已,沈長林看了看,也就比當初縣考的號間大上一倍罷了。

二人合住一間,沈玉壽沈長林兄弟倆自然在一塊。

大家将行李安放妥當,也到了晚飯時刻,顧北安信守承諾,做起導游,帶領大家開啓夜游景安的任務。

吃穿娛樂,景安人民的物質文化生活顯然高于永清縣幾個檔次,各商肆內商品琳琅滿目,并且已有了精細劃分,比如有專營筆的筆店,專賣鞋的鞋店等,衆人都挑花了眼,白雪緊盯大家的荷包,告誡諸人,要買東西買禮物,也等府試結束再說,免得銀子提前花光光,到時候影響考試狀态。

婦唱夫随,顧北安也嚴肅提醒:“莫要忘了此行目的,一切以考試為重。”

大采購是不能的了,但吃一頓好的犒勞一下五髒廟還是很有必要,民以食為天嘛,景安城的飲食文化十分深厚,糖蒸酥酪、如意糕、龍須酥、合歡湯、珍珠翡翠湯圓等小食/精致美味,玉帶蝦仁、鍋貼魚片、醉排骨等葷菜鮮甜爽口,總之,各色美味佳肴,應有盡有。

享受完美食,幾乎每個人都是扶着肚子回來的。

今夜饕餮一番,從明日開始,便要閉關苦讀,修身養性,清淡營養的飲食,等待四月中旬,府試開考。

不過,在複習前,還有一些瑣碎手續要辦理穩妥。

前面有提到,景川府下轄縣州多,此次參加府試的學子一共有一千多人,但這一千多人中,不是人人都會前來應考,因為各色原因,每年都有部分考生缺考,因此府衙知府大人下令,最遲在開考的前五日,應考的學子就要拿上學引、路引到衙門報到,這樣才會安排該考生的位置。

考生報到,自然該歸府衙學官們管,但是今年人手不足,知府就派管理文書的經歷司前來協助。

好巧不巧,冤家路窄,經歷司的頭兒正是那位招人厭惡的陸經歷。

陸經歷皮笑肉不笑的:“唷呵,這不是顧訓導嘛,又見面了。”

“……”

不僅顧北安不舒服,沈長林見到陸經歷,也覺得像吃了只蒼蠅那般惡心。

按照這位老兄的套路,在核對考引路引的時候,只怕又要吹毛求疵,雞蛋裏挑骨頭了。

好在臨走前縣令大人撥了足夠的銀款,顧北安想要拿出幾十兩填陸經歷這只貔貅,還是可以的,但他不想助漲這類人的風氣。

陸經歷上下打量顧北安一番,他知道這位陸大人看輕自己,但那又如何,有道是縣官不如現管,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今日,就要好好挫一挫他的銳氣。

“顧訓導,這份路引上寫這位學子面白,可我看,這面色怎麽偏黑啊……”

“哎呀,這份學引是誰寫的,這個指紋摁的未免太過于模糊了。”

顧北安冷冷盯着陸經歷,應對着他的挑刺,內心天人交戰,究竟是軟下來裝孫子,還是和他硬擡到底。

沈長林向四周看了看,和沈玉壽耳語了幾句,而後悄悄跑開了,他的年齡才十一歲,在古代還是可以童言無忌不挨罰的年紀。

府衙分吏、戶、禮、兵、刑、工六房,這六房都在官署內,相隔應該不遠,沈長林想起吏房的長官是永清縣令的熟人,便想去尋他幫忙。

沈長林一路找一路走,隐約聽到前面有人說話:“此次糧運由元同知負責……興源水庫的事情,工房可拿出了具體……”

景川知府宋槐程正與幕僚商談公務,突然前方出現一面生的小童,個高板正,英眸薄唇,穿着一身灰藍棉袍,足蹬簇新的牛皮短靴,臉上稚氣未脫,卻已有清隽男兒的雛形了。

“來者何人吶?”

宋槐程身旁清瘦臉的幕僚提醒道:“小子見了知府大人,怎麽還不見禮。”

他只想找和熟人幫忙說情,沒想竟踩狗屎運遇見了大領導,沈長林一喜:“永清縣考生沈長林,見過知府大人。”

陸經歷,別怪我下手太黑,

畢竟,我還只是個孩子呀。

“你竟是赴考的?”

宋知府略有幾分驚訝。

他進士出身,生于書香世家,見過不少的青年才俊,他的一位同窗十五歲便中解元,所以宋知府驚訝的,其實是永清縣那樣學風低迷的小縣,竟有這樣年少聰慧的學子,而不是十一歲便能過縣試這件事本身。

“是,學生方才正在戶房勘驗路引考引,可是排隊人太多了,學生想早些勘驗完畢回住處複習,因此才想尋找看看其他地方是不是也能勘驗,無意沖撞了知府大人,還望恕罪。”

幕僚低聲輕呵:“勘驗自然要在戶房進行,否則怎麽調閱戶籍檔案核對,瞎跑什麽呢。”

宋知府擡擡手,示意幕僚住口:“無妨,年紀小,不懂衙門裏的規矩。”

“排太久,我着急嘛……”沈長林抓了抓頭發,小聲嘀咕。

宋知府哦了一聲:“你排了多久?”

“我們一行十五人,排了快一個時辰了。”

宋知府一怔,面上沒顯露什麽,卻快步往吏房去了,就是怕學官和吏房的人核驗不過來,才又派了經歷司的人去協助,怎麽還是這麽拖沓!

他平生最恨的,就是辦事不力,磨蹭怠工,一幹學官和吏房經歷司早有惹怒他前科,宋知府瞬間火冒三丈。

那位清瘦的幕僚看了沈長林一眼,知府正四品,着緋袍,軍政錢糧一手抓,屬于地方高官,位高權重事務多,雖設六房九司同知通判協助,但還是遠遠不夠,因此,知府都會聘請幕僚協助自己,能做知府幕僚的,自然都是聰慧絕頂之人。

例如眼前這位,他不過是多看了沈長林一眼,便斷定此子不簡單,方才的話看似毛躁天真,卻有撩陰風之嫌。

但他沒有證據。

“走吧,該說的話都說了,還愣着做什麽。”

幕僚是知府的幕僚,只為知府辦事,其他的閑事一概不理會,因此他雖然瞧出了端倪,卻不會說。

況且,懈怠憊懶之風,是該正一正了。

“陸經歷,你辦事仔細啊。”

宋槐程特意站在拐角處看了半刻,只見陸經歷将一份路引翻來去看看了十遍不止,一會說這個,一會講那個,還讓身旁的幾位文書也逐一檢閱,但就是不說一個過字,這樣辦公,難怪十幾人勘驗了一個時辰還沒通過。

“宋,宋大人!”陸經歷一張方臉抖了抖,瞬間規矩,雙手垂立,“您怎麽來了。”

宋槐程掃了陸經歷一眼,拿過他手中的路引看了起來,然後又和戶籍檔案及本人核對,無誤後道:“過,下一個。”

“哦,下一個下一個。”陸經歷汗毛倒豎,脊背發寒,他豈敢讓知府大人代他核驗,急忙擺出一番認真工作的嘴臉,不過兩刻鐘,顧北安所帶領的十五名學子就全部勘驗完畢,得以返回。

剛才有外人在場,宋槐程給了陸經歷幾分薄面,現在顧北安帶着學生走了,宋槐程直接一甩袖子,走了。

陸經歷瞬間耷拉下嘴臉,咒罵一句:“他娘的,老子今日倒了血黴。”

他這個從九品的官身,來的不容易,而這位宋知府是個油鹽不進的暴躁性子,他一般都躲着走,今日算是被揪住小辮子了。

像他們這樣八品九品的小官員,知府大人擁有絕對的任免權,只需要往上頭遞交一道禀文,知會一聲人事變動即可。

陸經歷越想越害怕,只覺得頭頂涼嗖嗖,烏紗帽有被摘的風險。

這時候一個小吏對他耳語了幾句。

“當真?!”

“還能有假,那孩子跑出去沒一會,知府大人就來了。”

陸經歷眼裏的害怕漸漸化成了戾氣。

小案首,你最好別犯在我手裏!

顧北安為學子們租賃的小院在一條叫鳳翔的小巷內,中人手中有兩處環境相似的院落,而鳳翔巷這間因名字吉利,一個月要多收五吊錢。

顧大人是一秒都沒有猶豫,直接拿下了鳳翔巷這間價格高的小院,被白雪知道好一頓教訓:“有那份錢,你花了用了幹什麽不好,顧大人,你怎麽想的?”

“鳳翔鳳翔,鳳凰展翅飛翔。”顧北安振振有詞,死不悔改。

夫妻倆拌嘴不停,置辦了一些禮品,一路打聽,去尋找白雪的表姨去了。

小學子們也進入了為府試而戰的複習階段。

科舉考試,離不開的仍是四書五經,但府試略有不同,可以選擇。

除了《孝經》和《論語》為必選,《禮記》和《左傳》可二選其一,《詩經》及《周禮》還有《儀禮》三選其一,最後《易經》《尚書》《公羊傳》《毂梁傳》四選一,不同的選擇會有不同的考題,但難度大致相同,且混在一起評分。

沈長林沈玉壽及賀青山均選了《左傳》《詩經》《公羊傳》,三人都比較喜歡有劇情有人物的內容。

府試一共考三場,第一第二場考一天,第三場兩天,每場考試中間會休息一天,但不準出考間,算下來一共要在考院待六天五夜。

至于考試內容,依舊是策論詩賦貼經一類,但顧北安提醒各位學子道,府試由知府出題,知府進士登科,天子門生,其學識、閱歷皆高,這考題難度自然也就上升了,且考生的素質能力經過篩選,都是一縣的佼佼者,評分标準自然更嚴格。

這時候,從自身角度結合實情,寫一些不痛不癢的平凡論調,則很難脫穎而出,需要對律法、時政、吏治有一番自己辯證和見解。

對于永清縣的學子們來說,這一點很難,因為永清縣太小了,太閉塞了,學生們沒有見識過不同律法吏治下百姓的狀态,也不知時政,做個殘酷的比喻,沒有見過光的盲人,又怎麽和人形容一幅畫色彩的絢麗多姿。

僅靠顧北安的提點,仍是霧裏看花,摸索着往前。

這也是科舉應考之路,越往上走越難的原因。

在大岩村私塾,沈長林可以靠着背書、練字脫穎而出,在縣試中靠着對四書五經倒背如流,一手好字添分加彩,府試呢?

熟背課文的大有人在,能書俊雅館閣體的多如牛毛。

比的是見解,是悟性。

是讀萬卷書以後,消化提煉的真知灼見。

而社會階層越高的人,他天然就帶了優勢,像那些出生書香世家的,從小就對聖賢典故,奇特晦澀的小學問如數家珍,二村裏的孩子們,從小會的是撿柴喂雞。

沈長林深吸一口氣,翻開了書本,但以上種種,不是他退縮膽怯的理由。

唯有拼盡全力,無悔即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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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