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漕運幫

◎從此是沈繼森◎

青衣衙差打量沈長林幾眼, 似乎在判斷眼前年輕人有‘幾斤幾兩’。

沈長林故意歪倚着小西瓜而站,挑眉勾唇,加上一襲青色長袍, 怎麽看怎麽不正經,但沈長林要的正是這個效果。

“最後警告你一遍, 趕緊走開!”衙差翻了個白眼。

沈長林站在縣衙門口,左右打量一番,只見這縣衙破破爛爛, 人丁稀疏, 院裏雜草叢生,顯然很久沒有修整過了。

“果真是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他嘀咕一句。

“什麽?!”衙差濃眉豎起,“你竟敢嘲笑縣衙?”

沈長林沒理會,大步往縣衙門口的登聞鼓走去,這鼓顯然多年未曾使用過了,上面積了厚厚的一層灰,鼓槌也早就不翼而飛。

沈長林用袖子捂住口鼻,直接用拳狠狠捶了兩下。

“砰砰——”

兩道巨大的鼓聲響徹整個府衙, 沒想到這鼓看着破舊, 響聲卻很渾厚, 當然,這可能和他擊鼓時暗暗用了幾分內力有關。

“你幹什麽?!”衙差追過來, 不管三七二十一, 手中的殺威棒直接朝沈長林劈去。

但這文弱的青衣小公子好像踉跄了一下, 一個晃身都躲過了,并嬉笑着道:“我有冤要訴, 不可擊鼓麽?”

“不準!”

衙差的話還沒說完, 縣衙裏突然傳出一道渾厚的男音:“何人在外喧嘩?”

沈長林擡頭, 便見一位穿着件青色官服,長着國字臉一字眉的男子從裏面走出來,腦袋上還扣着一頂官帽。

想來就是那位‘沈縣令’了,但沈長林眯了眯眼,明知故問道:“閣下是?”

“哼,你不是要訴冤告狀嗎?本官就是新上任的海青縣縣令!”

沈長林細細的打量着男子:“請問沈大人高壽?”

海青縣新任縣太爺乃新科狀元,而新科狀元今年十八歲,是滿城百姓皆知的事,男子悄悄的咽了下口水:“本官還未到及冠之年。”

說罷,大概是看沈長林盯他臉上的褶子盯得太過,突然大怒,指着沈長林的鼻子呵斥道。

“既要告官,怎得見官不跪?快給我跪下!”

沈長林只要是想一睹‘沈縣令’的尊榮,既然鸠占鵲巢,索性讓斑鸠多住一陣子,他這只小喜鵲,正好在海青縣多走走看看,探完虛實再說。

此行目的已經達到,沈長林懶得多留,晃蕩着身子道:“既要下跪,那我就不申冤了。”

說罷牽上無聊的直甩蹄子的小西瓜就要走。

但這位‘沈縣令’竟是個火爆脾氣,一聲暴呵:“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沒那麽容易!”

說罷一揮手,就有十幾個青衣衙差舉着殺威棒出現,并将沈長林團團圍住。

‘沈縣令’大手一揮:“給我上!”

話音剛落,衙差們蜂擁而至,朝沈長林撲來,因沈長林面色白皙,高挑但穿衣顯瘦,看起來便文文弱弱,武力值十分低下的樣子,那些衙差圍攏抓人的時候并不怎麽用心。

那些衙差抓人已抓出經驗,看他們人這麽多,九成九的人都會立即就範求饒。

“嘿!”

誰知這青衣公子竟是個倔骨頭,不僅不投降,還躲閃回擊起來,沈長林用馬鞭做武器,化用了一些基本的劍招,看起來平平無奇,但環環相扣,防守的密不透風,十幾個衙差圍捕他,以多對少竟完全近不得他身。

“沒想到這小白臉還有兩下子!兄弟們,打起精神來,今日非逮住他不可!”‘沈縣令’勃然大怒,高聲喝令。

十幾個衙差齊聲答是,那氣勢還是蠻壯觀的,接着他們唰的一下抽出刀來,十幾把銀光閃閃的鋼刀對上沈長林,極強烈的壓迫感襲來,普通人面對這樣的畫面,早就吓得屁滾尿流了。

但沈長林不是普通人,他眸光一冷,無聲的摸了摸袖中盤着的軟劍。

看來不得不抽劍出鞘了。

“慢着!”

千鈞一發之時,一道渾厚男音從不遠處響起。

沈長林循聲望去,只見一滿臉絡腮胡的大漢騎着馬,從街策馬口跑來:“沈縣令,這位公子是在下好友。”說罷沖沈長林眨眨眼睛,“小弟,來了怎不找哥喝酒,跑到這來做甚?走走走,跟哥喝酒去!”

這絡腮胡似乎和‘沈縣令’有交情,絡腮胡大漢的說完後,他只是臉色一沉,沒有開口,那些提刀的衙差也停止了動作.

于是沈長林不動聲色的挪開摸劍柄的手,接受絡腮胡大漢的好意,牽着小西瓜跟着那漢子遠去。

“多謝義士相救之恩。”待走遠些,沈長林拱手致謝道。

大漢豪爽的揮揮手:“舉手之勞,不足挂齒。”說罷翻身下馬,和沈長林并排牽馬慢行,試探着說:“聽小兄弟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是京城來的?”

在大乾朝,南北口音的差異十分巨大,并且這個時代沒有所謂的标準普通話,南北個省都有其獨特的官話,又以華京的最為普遍,但大部分外地官員一輩子都說不上一口地道标準的華京官話。

一來朝廷沒這個要求,只要同僚之間溝通沒有問題即可,二來人成年後學一門方言不容易。

但沈長林穿越而來時情況特殊,是個五歲還不會開口說話的啞巴,他重新學習了永清縣當地的方言,到景安又學平南布政司的官話,入京後自然又學華京官話,努力加天賦使然,如今的沈長林,已掌握大乾朝好幾門方言。

他剛才表謝意時說的話,便是标準的華京官話。

“對,我是從華京來的,聽說海青縣好掙錢,這不就來來碰碰運氣。”

海青縣雖是下縣中的下縣,但這裏其實不窮,商機多,各種灰色地下産業橫行,吸引了五湖四海的撈金客。

“瞧你身手不錯,又儀表堂堂的,出身應當不錯,何必跑這地方來,海青縣水深,容不下外鄉客。”絡腮胡的漢子道。

沈長林半真半假的與之寒暄着:“受人所累,我不得不遠走他鄉,反正無處可去,不如來海青縣碰碰運氣。”

“是犯事出來躲的吧?”那漢子壓低嗓門,神神秘秘的問。

古人崇尚安土重遷,很少有人奔波千裏跑到異鄉闖蕩,除非是有罪在身的逃犯,為了顯得合理,沈長林只好順着絡腮胡大漢的話沉默着點頭。

嘿,這就對了,絡腮胡心裏一喜,剛才沈長林用馬鞭對付十幾個拿殺威扳棒,他就看出來這小公子身手俊俏,加上沈長林對他的眼緣,絡腮胡幹脆出手幫了他一把。

除了仗義出手,本就存了別的心思,對沈長林進行簡單的套話以後,馬上道:“哥叫曹許平,弟兄們都喊我曹大哥,是河上跑漕運的,小兄弟若暫時沒有落腳地,不如上哥這兒來。”

水上漕運是海青縣最藏污納垢之地,沈長林正有前去一探的心,佯裝蹙眉思索了一小會兒:“曹大哥,你那兒方便收留我嗎?”

“方便方便!”曹許平滿口答應,連連點頭,“我那正缺人!”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沈長林牽小西瓜跟着曹許平去了他的漕幫。

漕幫逐水而建,時常變換位置,現在建立在沿岸一片緩坡之上,用木片和油布搭建了一些小木頭房子,男女老少皆有,加起來足有五六十號人馬,其中青壯年占一半。

“曹老大,這小子誰啊?”

一玩泥巴的小屁孩見有生面孔來,追着曹老大問道。

曹老大一把揪住小孩肉嘟嘟的臉頰:“小子是你叫的嗎?要叫哥哥懂不懂?快,叫沈哥哥好。”

小屁孩掙紮兩下,揉着泛紅的臉頰小聲道:“沈哥哥好。”

沈長林沖他一笑,從懷裏掏出幾塊糖塞到小孩手中,孩子驚喜的含了塊在嘴裏,一邊咂摸着甜味兒,一邊高聲大喊:“謝謝沈哥哥!”

這聲哥哥明顯比剛才的感情充沛。

說話間,曹老大已經帶着沈長林進入了漕幫所在的中心,他嗓門大,高聲吼着說話時,上下幾十號人都能聽見。

“大家快出來,咱們曹氏漕運般來新人啦,長得俏,會功夫,人年輕,都出來看看!”

沈長林剛拴好小西瓜,回身就見小木屋中的人全部出來了,将他團團圍住,有正納鞋墊的老婦,有抱娃娃的年輕婦人,還有小孩,但更多的是腰挂匕首,膀大腰圓的漢子。

他們年齡身份各異,唯一相同的是眼神,淳真而善良,有沈長林許久沒見過的一抹憨真。

“小哥哪裏人,叫啥名多大了?”

“長得這般俊俏,是富貴人家的少爺吧?”

也有人直接開頑笑:“取妻了沒有,咱們這有兩個未嫁的黃花大閨女呢,許給你做老婆啊!”

接着站在人群中的兩個年輕姑娘臉一紅,趕緊躲到人後去了。

沈長林入學堂已經整整十三年了,接觸的都是讀書人,講究禮節和分寸,言行舉止樣樣都要留心,生怕失了體統。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置身這樣放松的環境中了,這些人說話雖然直接,卻是沒有惡意的。

“華京人,叫沈繼森,今年剛好二十。”沈長林給自己編了個身世,“妻娶的早,已有兩個娃了。”

微風陣陣,十月的海青縣仍一派夏景。

沈長林飛快的和漕幫的人打成一片,彼此聊天說話,好似老友一般,漕幫的人都是跑江湖讨生活的,好交友講義氣,中午置辦了一桌好酒菜招待新入夥的同伴。

飯菜置辦好了以後,一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快意灑脫。

沈長林捧着一小酒壇直接咕嘟咕嘟喝了幾大口,然後長長吐出一口氣。

“痛快!”

從今往後,他就暫時以沈繼森的身份,在海青縣曹氏漕運幫落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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