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雨季了
◎修書禀明功績◎
天色漸暗, 厚重的烏雲從遠處飄來,黑雲壓城的同時,狂風大作, 樹影搖曳,飛沙走石。
“沈哥, 雨季要到了,明日我找工匠來補屋頂!”
曹許光見天色不妙,從長凳上跳起來, 将院裏晾曬的衣裳一把薅在懷裏。
衣裳剛收完, 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他邊往屋裏跑,邊對書案後的沈長林大喊。
縣衙後面有幾方小院,大多年久失修,沈長林挑了一間勉強能住人的,着人打掃後,帶着曹許光住了進去。
之前幾個月沒碰上雨季,住得還算舒心, 雨季到後, 屋外大雨傾盆, 屋內便小雨淅瀝,早就該修葺修葺了。
沈長林點了頭, 不忘叮囑:“找個收費便宜的工匠。”
“知道。”
曹許光說着, 點了盞燭燈端到書桌旁, 手撐着下巴疑惑發問:“沈哥,你都這麽有錢了, 咋舍不得花呢?住豪宅穿錦衣, 吃山珍海味, 那日子多好。”
“我一年俸祿只區區百兩,不算有錢。”沈長林批着公文,語氣冷靜的答道。
曹許光撓了撓頭,更加疑惑了。
沈長林十分清楚曹二在疑惑什麽,他和海青縣的百姓認知一樣,都認為縣衙銀庫等于縣令私庫:“那十多萬庫銀不是我的。”
“不是沈哥的,還能是誰的?”按照曹許光的腦回路,他實在想不明白。
沈長林繼續批閱公文,沒有和曹許光多解釋,說千道萬,不如做一件實事有效。
海青縣水脈多,近海,每年雨季來襲時,百姓們都提心吊膽,因為這意味着城村內澇、河堤決口、山洪泥流的事會頻繁發生,每年雨季過後,因天災而喪命的百姓名單,能寫滿一張巨大的宣紙,小小的名字背後,是一家人的災難。
因此沈長林早有加固橋堤,修築洩洪水道的想法,雨季到來前,沈長林便着人将全縣有坍塌危險、易出險情的地方做了彙總,再從中挑選最危險的幾處,先行修繕。
畢竟基礎建設是要耗費巨大人力、財力、物力,十幾萬兩庫銀對個人來說是一筆巨款,但對全縣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只能緊着最危急處。
陣陣悶雷在天邊炸響,兼空氣悶熱天色陰沉,天地仿佛一個巨大蒸籠。
眼看又一場大雨即将來臨,海青縣半霞村的村民,偕老帶幼,背着包袱披着蓑衣,紛紛往村裏的宋神廟奔去。
不同于村野的無名小廟,半霞村的這座宋神廟,乃敕造,是一座擁有兩配殿的大廟,曾經也香火如雲,巍峨華麗過。
但這都是前朝往事了。
宋神廟供奉的是前朝一位宋姓大将軍,廟已建成五百年,後世事變遷,王朝更疊,到如今這一朝,除半霞村及鄰村村民外,宋神廟已鮮為人知。
如今的宋神廟,更像村民們的避難所,遇見大雨雷暴天,房子破舊的村民,則會帶上家人和細軟,到神廟暫住,帶雨過天晴再返回自家。
從前如此,今年亦然。
入夜,廟裏的空地上,點起幾簇篝火,朦胧的火光照耀在村人臉上,聽着廟外的狂風驟雨聲,村民們一邊烤火,一邊說着閑話,同時在心中祈禱可以平安度過雨季。
一夜無事,第二日清晨,一隊衙差從村外而來,他們扛着木料、麻袋、瓦片、油布等物品,說是奉沈縣令之命,前來修繕宋神廟和半霞縣的風雨橋。
“我們村可沒錢。”
“就是,你們從哪來回哪裏去吧!”
宋神廟和風雨橋年久失修,早就搖搖欲墜,村民們知道,可他們無錢修繕,只好過一年是一年。
關于新任沈縣令為斂財不擇手段的傳聞,在半霞村婦孺皆知,村民們久經盤剝,對當官的警惕性很高,在曹許平說不要錢,修廟和橋的錢全部由縣裏出後,他們也不信。
“天下哪裏有掉餡餅的好事,就算掉下來也輪不到我們。”
“我們的廟和橋用不着你們修,別在這假惺惺!”
帶着人和物資巴巴的來幫人,結果人家非但不領情,還将人往外轟,曹許平無故受了一頓窩囊氣,一時氣急,語氣不由的有些惡狠狠:“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村民們大怒:“你說誰是狗?憑什麽罵人?!”
“你們不識好歹,活該被罵!”
曹許平氣得胸口疼,來時高高興興,誰知這群刁民這般難伺候。
“愛修不修,老子不管你們了!”
雙方不歡而散,曹許平氣哼哼的帶着人和物返回縣城,走到一半的時候想起沈長林的叮囑:“無論遇見什麽苦難,都要完成修廟築橋的任務,完成有賞,完不成則罰。”
賞罰分明,是沈長林馭下的基本原則之一,不論親疏原因,皆循此道。
曹許平不想被罰,也不願讓沈長林失望,只好憋住氣回去繼續向村民解釋,他們真的只是奉命來修廟和橋,絕對沒有其他的企圖。
半霞村的村民中,有好幾位和邬家寨的那個所謂同德會,而同德會的人,經常向會衆洗腦,敘說官員作惡種種不好,讓會衆聯合起來對抗官府。
于是,在曹許平去而複返的這段時間內,那幾個會衆對村民們道,衙差們奉命修廟是假,要偷宋神的神像去賣是真。
他們說的言之鑿鑿,村民們信以為真,等曹許平回來後,直接被憤怒的村民給趕了出去。
受阻的不僅是曹許平,派出的其他幾隊修路、修水道的衙差,同樣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阻撓。
沈長林算是充分理解了什麽叫做基層工作,簡而言之就是雞毛蒜皮,這時候的沈長林想到當日對着滿朝文武,誇誇而言說要改革的自己,不禁失笑。
改建一縣已是如此之難,一國之改革,更是地獄難度。
基層工作久了,沈長林意識到會用人的重要性,政務千頭萬緒,培養得力幹将很重要。
包括曹家兄弟在內的十多人,被沈長林反複的歷練培養,擇優重用,很快這些大字不識一籮筐卻生活經驗豐富的漢子,就練就了一身基礎行政的本領,用起來格外順手。
沈長林甚至覺得,他們比那些秀才甚至很多舉人都會辦事,腦子活泛,遇事會想辦法,不怕承擔責任。
因此,沈長林主導的這輪基建工作,雖然困難重重,但還是艱難的推進下去。
同時十幾萬庫銀也見了底,曹許光心疼的同時,也徹底相信沈長林沒有将庫銀據為私有的想法。
“原來沈哥真是個清官!”
曹許平聽了,感慨道:“是啊,許光,跟着你沈哥好好幹,将來一定有出息!”
這一年,南方的雨水格外豐沛,雨連綿不絕,各地洪澇、塌方、民房被淹的災情頻發。
西南邊境地區尤甚。
災情統計檔傳到西建布政使司手上時,老者捋着胡子細細查看情況,在看到海青縣的災情禀報時,不由自主的瞪大了雙眼,驚訝道:“今年海青縣竟無一人受災身亡?”
要知道往年,海青縣是傷亡最慘重的一縣。
西建布政使司的幕僚接話道:“大人有所不知,今年海青縣新赴任了一位沈姓縣令,叫做沈長林,上任擴招衙差,征欠稅,修橋築路,修繕危房,因這位沈縣令未雨綢缪,海青全縣受災最輕。”
幕僚的話語間,充滿了對沈長林的贊賞。
布政使司聞言,輕蹙眉:“這位沈縣令,就是去歲的新科狀元吧?”
“正是此人。”
“能金榜題名的,果非凡人,海青縣這爛攤子,還真叫他給支起來了。”西建布政司眼中閃過驚豔之色,“本官這就修書一封,向聖上禀明他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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