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坦白

坦白?

藺賀因這兩個字有一瞬緊張, 什麽事用得上“坦白”二字。

許嘉年眼神微閃,低頭垂眸, 有些忐忑地摩挲着那個箱子, 開口道:“這件事可能會有點讓人難以接受,但是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我信。”藺賀幾乎毫不猶豫地說,“我信你。”

許嘉年微愣, 擡眸看向他,因他的信任心底微暖,獲得勇氣, 深吸一口氣道:“我叫許嘉年, 剛過完二十五歲生日。”

藺賀一愣,二十五歲?

“兩個多月前, 我意外穿越到這個世界, 成為現在這個許嘉年。”

藺賀瞳孔一震,詫異地看向他。

許嘉年說:“我沒有粉過周锴, 可也不是本該和你聯姻的許家小少爺。”

藺賀的眉頭慢慢擰了起來。

“雖然我和他同名同姓, 長相、生日, 甚至連乳糖不耐受的毛病都一樣, 就連我的父母……也和他的父母很像, 我還有個妹妹, 也叫許嘉媛。”許嘉年說着,聲音微啞。

“可我沒有這個世界的許嘉年幸運,我的父母和妹妹在我十五歲那年, 因為一場車禍去世了。”

從那以後他變成孤零零一個人, 獨自面對對父母遺産虎視眈眈的親戚和妄圖獨占父母創立的公司的股東。

他在十五歲那年一夜長大, 放棄了自己喜歡和極具天賦的繪畫, 壓下天生帶笑的唇角, 隐藏天真無邪的笑容,冷着臉扮成熟,學着做一個能扛起一個家的大人。

最後他成功了,在他二十三歲那一年,“鎮壓”住所有“豺狼虎豹”,拿回本該屬于父母、屬于他的東西。

他用近兩年的時間把公司打理得蒸蒸日上,甚至為了避免意外提前給自己立好了遺囑,誰知沒過多久,他就穿越到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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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以前的日子太孤單了吧,我對原來的世界竟然沒有什麽留戀。”許嘉年擠出一個笑,“成為現在的許嘉年之後,我覺得很幸福,幸福到……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藺賀沉默着沒有說話,許嘉年看着他,慢慢地垂下微紅的眼睛。

許嘉年:“很抱歉占用了這個身份和你見面——”

藺賀:“我們第一次見面——”

兩人同時開口,說的卻是同一件事。

藺賀立刻确定自己的感覺沒有錯,篤定地說:“第一次和我見面的就是你,對嗎?”

許嘉年微訝,沒想到對方這麽容易就接受了“穿越”這件事,“嗯。”

藺賀點了點頭,回想兩人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又敏銳地抓住了重點,“原來那個許嘉年出了車禍?”

許嘉年:“嗯。”

“不是說當時并不嚴重?”藺賀之前特意問過許父許母關于許嘉年當初那場車禍的事,擔心他會留下後遺症或病根。

許嘉年以為他還是更在乎原裝的許家小少爺,低頭聲音微啞:“我不知道……穿越這種事情,本來就挺奇怪。”

藺賀微微颔首,确實有點無法用科學去解釋。

“那你呢?”他問,“你是怎麽來到這裏的?”

他望向許嘉年的眼神裏有顯而易見的擔心:“也是車禍?”

許嘉年搖頭:“就是睡了一覺,醒來就到這裏了。”

其實是工作過勞暈了過去,他感覺自己大概是猝死後穿越的。但他不想說出來讓藺賀擔心……如果對方現在還會擔心他的話。

“那……”藺賀難得語氣遲疑,“他還會回來嗎?”

果然還是更在意以前那個許嘉年麽……

許嘉年低頭失落道:“我不知道。”

“那你還會回去嗎?”藺賀追問,語氣略顯急切。

許嘉年微愣,眼睛更紅,“我不知道,我沒有辦法把他還給你們,如果你介意——”

“我一見鐘情的人是你。”藺賀輕輕握住他的手,認真地說,“慢慢喜歡上的也是你。”

“這麽說可能有些不尊重,但确實不是那個素未謀面的許嘉年。”

許嘉年哽咽:“真的?”

藺賀:“嗯。”

許嘉年深吸一口氣忍住淚,張開手臂一把抱住他,驕傲道:“我就知道。”

你喜歡的肯定是我。

藺賀抱着他彎起唇角:“嗯。”

許嘉年緊緊抱着他,忐忑的心終于慢慢踏實下來。

“你怎麽這麽容易就相信了?”抱了好一會兒,許嘉年靠在他肩頭說:“我還以為你會覺得我在瞎掰。”

藺賀:“那你為什麽特意向我坦白?”嘉年不說的話,他壓根不會發現。

“因為你老是吃醋啊,”許嘉年仰頭看向他,嗔怪道:“我又沒有粉過周锴。”

藺賀笑起來:“所以你看,就算你是編瞎話,也是為了和周锴撇清關系,為了讓我不吃醋。”

“說到底還是為了我,為了我們,那我當然要相信你。”

許嘉年勾起唇角:“我沒有說瞎話,我只喜歡過你,沒粉過周锴。”

“我信。”藺賀輕輕捧住他的臉,“雖然不知道原來的許家小少爺是怎樣的人,但我很感激他讓你來到這裏。”

許嘉年臉上的笑意淡去,悶聲說:“他其實挺好的,就是有點太單純了,有點……戀愛腦。”

藺賀微微點頭,以前确實沒聽圈子裏的人說過許家小少爺的不好,長輩們似乎都還誇過他優秀懂事,只是在追星這件事上,确實有點太單純了。

許嘉年打開桌上的紙箱,從裏面拿出一件已經褪色的中學校服。

“周锴在他小時候幫過他,他就記了很久,後來在選秀節目上認出對方,覺得對方又帥又酷,就成為了他的粉絲。”

藺賀看着粘在校服胸口位置的周锴的姓名牌微訝:“難怪……”

許嘉年:“他對周锴是有濾鏡的,以為對方還是曾經那個把他從雨裏扶起來、耐心安慰他的好心大哥哥,所以從來不懷疑周锴是不是別有用心,像報恩一樣對他掏心掏肺。”

藺賀微微蹙眉:“他沒和周锴提過小時候的事兒?”

節目裏其他嘉賓問周锴和“許嘉年”是怎麽認識的,周锴似乎不知道他們還有這個淵源。

許嘉年搖頭:“可能是不好意思讓周锴知道自己就是當初那個愛哭鼻子的小朋友吧。”

“而且說了的話,他可能就覺得自己應該要把這件校服物歸原主,有些舍不得吧。”

如果他們真的走到一起的話,原主也許會找個機會告訴周锴的。

許嘉年将校服放回箱子裏,說:“除了戀愛腦這一點,他的性格某方面和我十五六歲的時候還挺像。”

天真爛漫,充滿活力,對喜歡的東西很專注;雖然有點小脾氣,但不嬌縱;相信人性本善、世界總是美好的,所以待人真誠,從來不會懷疑對方是不是懷有目的或惡意。

藺賀心疼地看着他,十五六歲之後就不像了,是因為失去了家人,必須獨當一面嗎?

許嘉年看向他:“我其實也挺感謝他的,所以有時候不知道怎麽面對許家人。”

他垂下眼眸,鼻尖微酸:“我怕他們知道真相後難過,更怕他們覺得我不是他們的孩子……”就不要我了。

他真的很喜歡這個家,很想要這些親人。

“那就不告訴他們。”藺賀捧住他的臉,輕輕擦拭他微紅的眼角,“你來當他們的孩子,就是對大家都好的辦法。”

許嘉年:“要是他們發現了怎麽辦?”

藺賀溫聲說:“你不是一直扮演得很好嗎?就算以後被他們發現了,你還有我和歲歲,有我們的小家。”

許嘉年吸吸鼻子,掌心貼住他的手背,聲音帶着鼻音:“你越來越會說情話了,藺先生。”

藺賀勾起唇角,親吻他的鼻尖,“跟你學的,小先生。”

兩人回到許嘉年的房間,躺在床上又說了很多話。

許嘉年和他說自己的父母,說可愛的妹妹,說自己以前畫畫有多厲害,老師對他寄予厚望,本來是要出國留學的。

說到後來,他的聲音漸低,在藺賀懷中睡了過去。

藺賀默默将懷中人抱緊,一個人消化今天得到的信息。

作為一個接受過現代教育的成年人,他的第一反應是懷疑許嘉年是不是因為哪裏生病,産生了記憶錯亂,畢竟穿越這種事,實在是不可思議。

可……許嘉年提到的那些經歷那麽詳實深刻,邏輯清晰,一點也不像病變衍生出的錯亂記憶。

而且,他寧願相信許嘉年來自異世,也不希望他是生病了。

只是……懷中人的靈魂如果真的來自異世,他要怎麽做……才能留住他?

許嘉年做了一個好夢,夢見自己的父母和妹妹給他過生日,恭喜他找到了愛人,告訴他許家人就是平行世界他們,會代替他們做他的家人。

妹妹仰着頭對他說:“哥哥,這次換我做姐姐,我保護你。”

“嗯。”許嘉年在夢裏紅了眼眶,笑着與他們道別。

他還夢見了原主,那個笑得很甜的少年。

“我已經和我的家人一起邁向新生活了,這個世界就留給你啦。”原主對他說,“要對我們的爸爸媽媽和姐姐好哦。”

許嘉年哽咽:“謝謝,我會的。”

“還有那件校服,麻煩幫我還給周锴,再替我說一聲謝謝吧。我已經不需要它了。”

許嘉年微笑:“好。”

許嘉年看着他揮揮手走遠,夢境的邊緣,許父許母和許嘉媛等待着他,旁邊還有一個年輕的男人,伸出手牽住了他。

許嘉年彎起唇角,枕着這個美夢入眠。

他醒來時還有些怔愣,回想着那個夢,眉眼就忍不住彎起來,擡眸就見藺賀盯着自己,眼睛一眨不眨的。

“怎麽了?”他詫異地問。

藺賀仿若松了一口氣,将他抱進懷裏,“沒事,就是擔心一覺醒來……你就回去了。”

許嘉年攬住他的腰:“不會的,我做了一個很好的夢。”

藺賀微訝,聽着他把夢境敘述完,沉默片刻,才問:“叔叔阿姨……對我滿意麽?”

許嘉年笑起來:“滿意啊,滿意得不得了。”

藺賀跟着笑起來,不安了一整晚的心終于落到實處。

一天後,周锴接到通知,到經紀公司談明年的行程規劃。

“快點快點。”經紀人在門口等他,急忙道,“今天是劉總親自跟你聊,關系到你明年的資源,我們得提前去會議室等他。”

周锴戴着墨鏡,默不作聲,腳步倒是加快了一些。

“周先生。”

一個中年男人從大廳等候區走過來,喊住了周锴。

“你是?”經紀人打量着他,能被保安放進來的,肯定是登記過身份的,也不像粉絲,沒準有正事。

中年男人低聲道:“我是藺總的司機。”

周锴一愣,擰起眉頭:“藺賀?”

經紀人擔心周锴說出什麽不合适的話,連忙擠出一個笑:“不知道藺總找我們家周锴有什麽事?”

中年男人将手中的手提袋遞過去,“我受藺總的愛人嘉年少爺的囑托,來歸還一樣東西。”

周锴眉頭皺得更緊,經紀人幫他接過袋子,“這是……校服?”

中年男人對周锴說:“藺總和嘉年少爺讓我向您轉達謝意,感謝您多年前對嘉年少爺的幫助,這些年嘉年少爺待您好,就當是報恩了。藺總希望您自重,從今往後不要再打擾嘉年少爺。”

周锴扯過那件校服,看到屬于自己的姓名牌,模糊的記憶頓時湧入腦海。

不記得是初二還是初三的一個雨天,他将校服披在頭頂冒雨跑回家,遇到一個摔倒在路邊水坑的小孩。

小孩也就六七歲的模樣,穿着隔壁附屬小學的校服,在他面前重重跌了一跤,書包都摔了出去,趴在地上哇哇直哭。

他上前把人扶起來,抱到最近的商店門口避雨,“別哭,你爸媽呢?放學沒來接你?”

小孩的頭發都被打濕了,黏在白嫩的臉蛋上,抽抽噎噎地說司機叔叔還沒來。

他心道原來還是個小少爺,長得這麽可愛,也不怕被人拐了,便問他:“記得司機或者爸爸媽媽的電話嗎?”

小孩點頭,報出一串號碼。他那時學校不讓帶手機,就拜托商店的老板幫忙打了電話,告訴對方家長小孩的位置。

回頭就見小孩因為打濕了衣服瑟瑟發抖,嘴唇發白,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就把自己校服給他披上。

小孩還嬌滴滴地嫌校服也是濕的,氣得他捏了捏他的臉蛋,說:“給你披一下就不錯了。”

他趕着回家,就拜托商店老板看着小孩,自己跑進了雨裏。

身後傳來小孩的聲音:“哥哥!你的衣服……”

周锴記得自己當時回頭擺了擺手,小孩清澈的眼神與許嘉年的眼睛漸漸重合……

他猛然回過神,藺賀的司機已經轉身離開了。

他攥着手中的校服,咬緊牙關,眼眶泛紅。

難怪……

難怪許嘉年總是滿心滿眼地對他好,不計較他那麽明顯地索取和利用,原來只是小時候一次舉手之勞,就讓對方記了那麽久,十倍百倍地對他好。

可他一次次的利用消磨掉了對方的好感,對方肯定覺得小時候遇見的那個哥哥學壞了,變成了一個很糟糕的大人吧。

所以對他徹底失望,希望彼此不再打擾。

“周锴?”經紀人看着一滴淚珠從他臉上滑落,詫異地瞪大眼睛。

周锴摘掉墨鏡飛快擦了下臉,重新戴上墨鏡,恢複面無表情的模樣,将校服收進袋子裏,走向電梯的方向。

一周後,暴瘦憔悴的周锴被經紀人塞進心理醫生的診室裏。

周锴縮在椅子裏,消瘦單薄,兩頰凹陷,如行屍走肉一般填完測評表,心不在焉地回答了幾個問題。

見心理醫生收回測評表,周锴突然啞聲問:“我真的有病嗎?”

心理醫生微頓,很多人都會這麽問。

周锴:“有沒有可能……我沒病,只是一個純粹自私的混蛋?”

心理醫生微訝,輕聲細語地引導他和自己交流,“為什麽會這麽想?”

周锴沉默。

心理醫生換了個問法,“這樣想,會讓你覺得……更好受一點嗎?”

周锴默了一瞬,搖頭:“不會……但我也不應該好受。”

心理醫生溫聲說:“沒關系,可以嘗試和我說說,醫生的作用就是幫助你好受一些。”

“……我沒辦法好受。”

周锴垂着眸,沙啞的嗓音中藏着隐痛,“我想向那個人道歉,想彌補,想求得原諒,可他并不需要……而且我發現自己想這麽做,也只是為了讓自己好受些。”

“我還是那麽自私,仿佛他只要原諒了我,我就能說服自己,我也沒犯什麽大錯。或者我只要再自私無情一些,能夠做到完全不在乎他,我也不會痛苦。”

周锴擡起眼,眼神一片灰敗,卻還扯出一個難看的笑,“所以你看,你也沒有辦法幫我。”

“因為,不管我是不是因為有病才做錯事,對他的忽視和傷害都是不可挽回的。”

“我不配得到他的原諒,也沒辦法對他完全不在意,所以沒資格好受。”

周锴給自己下了“診斷”,起身走出診室。

心理醫生怔住,第一次見這麽清醒地自我批評的人。

“怎麽樣,李醫生?”經紀人推門進來,“他情況還好嗎?”

李醫生說:“抱歉,接觸時間太短,我沒辦法給他确切診斷,但……”

經紀人見他欲言又止,急道:“我是他的合作夥伴,需要知道他的情況才能幫他。”

李醫生說:“根據你之前的一些描述和剛剛的測評,高度自我,過分在意外在形象,追求他人注意卻忽視他人感受,不為他人考慮,與人交往時經常出現不适當的性誘惑或挑逗行為,都是表演型人格障礙的突出表現。”[注]

經紀人腦袋一懵,“人格……障礙?”

李醫生:“不一定,他的情緒比這一類的患者穩定冷靜很多,還有一些不符合這類問題的表現,所以情況可能更複雜一些,需要進一步診斷,你盡量勸他再來一次吧。”

而且李醫生感覺,對方好像在放任自己處于“難受”的狀态。

清醒着痛苦的人,越是知道讓自己好受的辦法,越沒辦法好受起來。

可能痛苦對他來說,才是一種自我安慰的手段。

許嘉年不知道夢裏見到的原主是不是真的,但和藺賀商量過後,還是決定把校服還給周锴。

藺賀說交給他辦,許嘉年正好不想和周锴打交道,就同意了。

所以他也不知道,藺賀交待自己的司機,一定要強調讓他自重,從今往後不要再打擾他們。

不過,許嘉年就算知道也不會介意,還會覺得藺賀幹得好。

倒是有一件事讓他很好奇,悄悄找到許嘉媛問:“周锴以前和藺賀有過節嗎?怎麽感覺他在節目一開始,有點針對藺賀?”

許嘉媛:“藺賀沒告訴你嗎?”

“他倆當時都是一中的風雲人物,一個學神校草,一個街舞冠軍,有點既生瑜何生亮的意思吧。”許嘉媛道,“不過應該都是周锴單方面把藺賀當死對頭,因為我了解的藺賀,不太在意這些東西。”

相反,周锴很在意自己的形象,介意外人的評價。

“不過你要說針對的話,可能是因為周锴家破産的事,讓他對藺賀有怨念。”許嘉媛道。

許嘉年:“破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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