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雲舒塵片刻後也意識到這小家夥進不去,蹲在這裏看門完全是自己忘了這茬。

“好了,是我的疏忽。”

雲舒塵撥弄了一下她白淨的臉,只覺軟乎乎的意外好戳,忍不住又戳了幾下。然後她清咳一聲,收回手正色道,“看着,教你開門。”

其實很簡單,她握着門環扣了三聲,一只三花色的貓頭從牆上探出來,鼻尖嗅了嗅,靈巧的身影很快又跳下去,門便悉悉索索地開了。

進門後,一錦衣少年垂首而立,低眉順眼地喊道,“主人。”

他身後一條貓尾亦然服服帖帖地垂着。卿舟雪看得目不轉睛,似乎在辨別那是粘上去的還是長在肉裏的。

“萬物有靈,修成精怪不足為奇。”雲舒塵素手一點,那少年便騰地化作白煙,煙霧散去後又只留下一只三花貓,喵嗚一聲。

“随我來罷。”

雲舒塵的步伐并不急促,但不知為何,瞬息間就走了好幾米遠。卿舟雪趕不上她,遵從着以前的習慣,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去牽長輩的手。

綿軟的衣袖從手中劃過,被輕輕巧巧地躲開了。雲舒塵負着手,神色如常,似乎沒有留意到小姑娘的愣然,只是将步伐放得更慢了些,以防她跟不上。

也許她并不像表現出來的那般喜歡她。

小孩子的直覺總是敏銳的,卿舟雪想到此處,所以沒有再去擾她。垂着手,安安分分地跟在她身後。

“這兒多多少少有幾間空房,你自個挑一間。”

“只不過今晚或許不能睡在這兒,未曾料到會帶你回來,這些房間閑置太久,家具都未齊全,還得清掃布置一番。”

卿舟雪觀察了一下,便擇了那間最遠離主卧的。雲舒塵不禁多看她一眼,若有所思道,“這麽偏僻,不害怕麽?”

看着她默然搖頭,雲舒塵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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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不餓?”

當人與人之間無話可說,陷入沉默,總是傾向于把話題拉扯到飲食上來。

卿舟雪在太初境的第一餐飯正擺在庭前的老槐樹下。那槐樹的體積龐大,枝繁葉茂,興許與長老們的歲數差不多。

筍尖,青菜,魚。其中魚肉占了半壁江山。分為清蒸的整一條,上邊灑了點蔥花醬油;小塊的煎炸,焦香酥脆;還另分了碗魚湯。

三花貓妖做的。

“可能是覺得今日來了客人,迫不及待地把最拿手的菜做了大半?”雲舒塵嘆氣,看向那只趴在牆頭的花貓,對這一桌魚味下了解釋。

卿舟雪不挑食,她連日被投喂着糕點,一頓鹹的都沒吃過,就更不挑食了。

雲舒塵動的筷少,沒吃兩口就擱了下來。她看着對面的女孩兒——雖然略有點餓到的急促,但是總體來說吃得很斯文,不咽完一口絕對不會再往嘴裏塞。更不會像師兄峰上的小徒弟那樣一邊聊天一邊噴飯……

姑娘家,怎麽也秀氣一些。

“謝謝。”

她扒完最後一口飯,把筷子擱下來,頓了頓,又輕聲問道,“這裏,有沒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

“何故有此問?”

“因為你肯收留我。”

“也是。”雲舒塵支着下巴笑道,“收留你,大概也是家中人手不夠,想抓個小孩來做苦力。當真什麽辛苦的都幹得?”

“我……我盡量。”

似乎意識到自己也只有小小的一只,她不敢把話說得太滿。

“嗯,這可是你說的。”雲舒塵站起身,順便把衣裙理了理,她去往書房,取了一封信來,交給卿舟雪。

“這封送給柳長老。她就住在隔壁靈素峰,你從這裏可以看到。”

順着她的手指看過去,同樣高度的峰脈正隔着雲霧與這邊遙遙對望。

“很簡單的,也不用擔心迷路。”雲舒塵慵懶地靠在椅子上,語氣很是平常。

“你只需要下一座山,再上一座山。”

也許是很簡單的。對于能騰雲駕霧的雲仙長來說。

也許不那麽簡單。對于只能在地面茍且匍匐前進的渺小凡胎。

下一座山,卿舟雪的腿已經開始發酸打抖。靈素峰與鶴衣峰瞧着不遠,實際上一步一步地用雙腳丈量過去時,才知道其中艱難。

她好不容易掙紮着站在了高聳的靈素峰前。靈素峰地處太初境西南,因為是醫修的地界,山上長的奇花異草格外多,有一些張牙舞爪地帶刺,瞧來甚是兇猛。

卿舟雪抹去額頭上的汗,邁着酸軟的小短腿,往上顫顫巍巍地挪出了第一個步子。

她也不知自己挪了幾寸遠,衣衫都被低矮的植物勾破了。渾身上下沒一處布料是完好的。正當體力不支要停下來歇一歇時,卻聽一妙齡少女的聲音響起。

“咦,你是新來的弟子麽?為什麽要走着上山。”

她緊閉了一下眼睛,用手抹去才睜開,防止汗水刺痛雙目。眼前站着的是一位素衣少女,秀如幽蘭,身上背了個簍子,裏頭裝了藥草。

“不是。雲長老叫我來,給柳長老送信。”

“給我師尊的信?”她詫異地嘀咕道,“雲師叔想聯系她,不就是一道傳音的事情麽。還用得着人跑腿?”

片刻後她了悟,頗有點同情地看向那小不點,見左右無人,悄悄說,“你可倒黴。雲師叔性子就是如此,偶爾喜歡刁難人。不過她人還是蠻好的。”

“我是靈素峰柳尋芹長老門下的大弟子,白蘇。瞧你今日這般累了,這信交給我罷,正巧采完藥,我一路給師尊捎回去。”

“她讓我送信,我得送到。”卿舟雪搖搖頭,繼續往上爬。

興許醫修的弟子都生得一副菩薩心腸,白蘇看着這一個毫無修為的小姑娘翻山越嶺,總歸有些不是滋味。她把靈劍喚出來,“我帶你一程。”

小小靈劍遂載着二人一飛沖天。

腳下穿過重重竹影,停到一座竹廬前。白蘇先躍下來,而後把卿舟雪抱下來,她朝那竹廬中的一個影子一揚下巴,小聲道,“我師尊無事一般會在此處,你帶着信去找她罷。送了就趕快走,她不喜歡別人擾了清淨。”

卿舟雪朝她道了謝,拿着手中完好無損的信封,朝着那道人影走過去。

出乎意料的是,那是個少女的身姿,瞧上去年紀不過十六。一身青衫松松垮垮地系在她身上,長發垂落,有幾分潇灑之意。

柳尋芹的手中提着一支烏黑而刻有金色繁複花紋的煙鬥,斜斜地歪在一邊。她正翹着二郎腿,手執醫書,時不時搭在唇邊抽一口,煙霧缭繞。

直到卿舟雪走到她跟前,她才瞥了一眼過來。

“柳長老,你的信。”

柳尋芹面無表情地接過來,醫修的嗅覺十分敏銳,她聞到了這孩子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氣,略有皺眉。

其來源已經無需多問,只有雲舒塵才會這麽講究。

她将眉毛一揚,當着面拆了那信,其中卻無一字。是疊得整整齊齊的幾張修仙界通用的銀票,數額不小。

卿舟雪記得白蘇的囑咐,送了信便準備告退,沒想到柳長老叫住了她。“慢着。”

她将煙鬥放下,朝卿舟雪粗略看上幾眼,“輕傷,營養不良。沒什麽大礙。”

她從袖裏掏出一瓶丹藥,扔給了她。

卿舟雪手忙腳亂地接住,不明所以地思考着她剛說的那一段話。可惜柳長老起身回了房,一點解釋的想法都沒有。

她去時是午後,回鶴衣峰時已然到了夜晚。她學着雲舒塵握着門環叩了三下,小貓嗅到了她的氣味,給她開了一條門縫。

貓妖化作錦衣少年,聲音很輕,“主人讓你洗漱以後去她房間一趟。你随我來。”

他給她指了地方,備好熱水,然後十分有禮地退了出去。卿舟雪盡量把自己搓得幹淨一點,然後再爬出來。由于個子太矮木桶太高,這個動作還頗有些吃力,差點再次掉到水裏去。

跟随着落地無聲的貓步,她站定在那雕花的門前。卿舟雪踮着腳敲了幾聲,聽到她說:“進來。”

她就推開了那門。

房間寬敞,典雅明亮。

那女人斜卧在珠簾後,緩緩睜開眼,嘴角挂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回來了。累嗎?”

卿舟雪下意識點了頭,而後對上她的目光,不自覺又搖了搖頭。

“累就直說,”雲舒塵輕笑,“你站那麽遠做什麽?本座又不會吃人。”

卿舟雪巴巴地挪了一步。

“柳長老怎麽說?”

她把她的話複述了一遍。

“知道了。那瓶丹藥你收好。出自于柳尋芹之手,定不是廉品。”

“可那是你的錢。”小姑娘憑直覺都能想到這絕對是她做幾天苦工償還不了的東西。

“你也是我撿來的。”

雲舒塵不以為意,借着融融燈火,她看清了她那一身破爛不堪的衣裳,微不可聞地蹙了眉,嫌棄道,“這身換了。”

她将手腕上的白玉镯取了下來,似乎是一個足以容納雜物的法器,她還未看清,一件白皙綿軟的華服就落在卿舟雪雙臂間。

她實在瘦了一點,不過去掉那磨到脫線的衣服,總體看起來幹幹淨淨的,稱的上清秀可愛。

雲舒塵看她順眼了許多。

“早些睡,明日還有些信件拜托你呢。”

聽着這話,卿舟雪的腿跟發酸。不過她并沒有什麽異議,暗自轉了一下酸疼的腳腕,“我睡哪裏?”

察覺到她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床鋪,雲舒塵揮滅了燈火,似乎有意在逗她,“你挂着罷。”

室內陷入沉默。

然後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那小孩将椅子推開,似乎打算趴在桌子上茍且一晚。

她今日翻了很久的山,精疲力盡,方才憑着意志支撐,才沒在雲舒塵面前睡倒過去。此時沾到了點東西,哪怕是硬邦邦的椅子,她都意識昏沉得馬上快要墜入夢鄉。

黑暗中,有點點微光聚攏在她的周圍,身體一輕,就被簇擁的星星托了起來。

她騰地驚醒,雙腳開始在虛空中亂蹬,身下的微光有如實質,十分穩當地接住了她,無論怎麽着都不會掉下來。

過了一會兒,她明白了此中道理,不由得安靜下來。睡着一張虛無的床,還挺舒服,總比靠着冷冰冰的桌子強。

“……謝謝。”

她憋了許久,覺得還是得說點什麽。

雲舒塵将珠簾垂下來,“下次,還是換個詞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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