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卿舟雪的丹田之中一片枯竭,卻還在被主人無限地索求着,呼喚着,逐漸地像是一片薄膜,凹陷到了極致。
最終爆發出了反彈。
雲舒塵還在崖頂,心中細數着時辰。忽而她只覺四周的溫度急劇降低,居然有絲絲冰霜從崖底攀了上來,圖案葳蕤怒放。
是時候了。
金色的光自她指尖溢出,只見她掐了一個複雜的手勢,自虛空中劃開一線。這是較為常見的移身置位的陣法,一方設于崖底,卿舟雪高速墜入其中,便能直接從崖頂的陣法中出來。
卿舟雪落在地上滾了幾遭,吐出一口血,馬上又暈了過去。
她身子軟軟地倒在地上,不細看還以為是死了,全身的衣服亦然被風割得破破爛爛,不成樣子。自她身下壓着一片草木,很快也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雲舒塵抽出一只手,輕輕挨了挨她的面頰,凍人得很,比屍體還要冰涼。可她亦能察覺到,冰冷之軀中的一顆心髒仍是在生機勃勃地跳動着。
單冰靈根。
天姿卓絕,極為罕見。
不知因為什麽原因,冰靈根覺醒得稍微晚了一些,不過在生死關頭,總算激發了所有的潛力。
原是一塊不為人顯的璞玉。
她稍微撥弄了一下她的鬓發,微微一笑,雖是興許把這孩子吓着了,不過從結果來看,确實是令人滿意。
果然,她不會看走眼的。
…
卿舟雪發了半宿的燒,一直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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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沒有被送回鶴衣峰,而是被擡到了靈素峰養傷。
“并沒有什麽大礙。吐血是因為丹田虧空,發燒是白白吹了那麽久的風,受涼而致。”柳長老連方子都懶得開,直接交給一旁的大弟子白蘇處理。
“單冰靈根。對麽?”柳尋芹吐出一圈白煙,單手支着下巴,手中的煙鬥緩慢轉圈,“……還在漏冰。”
卿舟雪緊閉着雙眼,躺在此處,身下又結了一層細細的冰霜。
雲舒塵将正在煮茶的火焰熄滅,略掃了床上的姑娘一眼,“這正是說明她的靈根不會孱弱,生來強橫。她只是目前還不會控制。”
一只纖細白皙的手,提着茶壺,往杯中滿滿當當地倒了一杯,拉扯出極為細的絲線。正當快要盈出來的時候才恰好停止。
雲舒塵道,“正如杯中水,過滿則溢。”
卿舟雪凍了半邊一夢崖的事情,自然瞞不過掌門。他也抽出些空子,特地來了靈素峰一趟。
一進來便看見那孩子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地躺在床上。
掌門看了幾眼,攥着袖子,嘆道,“你這法子還真是激進。”
“那可不是。”柳尋芹淡淡道,“與她相處總共沒幾日,都來我這兒來了兩回。日後要是見得多了,這倒黴孩子恐怕得住靈素峰了。”
“效果來得不錯。”雲舒塵輕呷了口茶,“這便夠了。我有分寸的。”
掌門微笑道,“師妹難得對人如此上心,是想收徒了?”
“這孩子是單靈根,最适合劍修一脈。師妹的奇門陣法倒是一絕,可惜她沒有繼承你衣缽的天賦。”
掌門說的是大實話。他身為一個老劍修,自然是頗為動心,從這兒往前數個一百年,也未曾見到天賦如此絕佳的孩子了。
陣法需要五相調和,少一個都會失衡。
單靈根修煉起來雖然極為容易,但幾乎不可能在這方面有所建樹。
雲舒塵輕敲桌面,擡眼看着他。她勾着唇,“我聽聞祖上的規矩——內門比試的頭名有殊榮,是自己擇一峰長老為師。”
“她想去哪兒便去哪兒,我怎幹涉得了。”
師妹的話一向避重就輕,如此心機。片刻後他細細咂摸她的意思,忽覺得不對勁,啞然失笑,“比都還沒比。你這是把頭名給她欽定了?”
雲舒塵輕啧一聲,“有何區別?哪怕她是被人挑的那個,幾位長老一見這單靈根,紛紛來相争,争到最後并無定論,不還是得以她的意見為準。”
“你還是盼着她能拿個頭名罷。倒時候在大殿上争起來,反倒丢了一群老家夥的臉面呢。”
“……這倒是有理。”掌門思忖着。
床上傳來一陣異動,卿舟雪的腿挪了一下。她緊閉着雙眼,口中模糊不清,“水……”
站在一旁的白蘇給她倒了杯茶,将人扶起半邊身子,仔細地喂下去。卿舟雪蹙着的眉毛才稍微松一些。她緩緩睜開了眼,往身下摸了幾把,觸碰到一片冰冷,連忙又把手縮了回來。
柳尋芹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卿舟雪卻沒有任何反應。
“高空墜落,暫時失明是很常見的情況。”
“她自愈能力遠超常人。再等幾日就可以了。”
失明?
卿舟雪看向前方,倒還是有幾分光亮,只是總體過于灰暗模糊。她隐約感覺到前面有個人影朝她過來,熟悉的淡香籠罩着她。
因為看不見的不安,在這一刻定了許多。
女人柔和的嗓音響在她耳邊,“既是醒了,柳長老說無虞,随我回峰。”
卿舟雪啞着說了聲好。
她的話雖是少了點,但格外溫順懂事,似乎遇上什麽事都不哭不鬧的。
掌門看着那孩子沉默又脆弱的模樣,一顆老母親般的心髒頓時被狠狠揪了一下。
他嘆了口氣,心想這丫頭多半會留在鶴衣峰。
于是他扭頭對雲舒塵道,“拜誰為師都可以,橫豎都将是太初境門人。以後要是想學劍法,直接将人送來劍閣,我必當做親傳弟子傾囊相授。”
“宗門還有些雜事,先走一步。”掌門又嘆了口氣,拂袖離開。
卿舟雪不知此時房內有幾人,她握住了雲舒塵的一角衣袖。只聽得雲舒塵與柳尋芹交談了幾句,然後她身體一輕,忽而被抱了起來。
“真冷啊。你試着将靈力收一收?”
她靜心凝神,直到手上的溫度稍微高了一些,恢複了正常。片刻後她意識到雲舒塵正在抱着她,似乎還在走動。
“很重的,我可以自己走。”她輕聲說。
如今她已經十四歲了,半大不小,并不是很輕。雲長老瞧着身材袅娜,弱柳扶風,哪兒來這麽大的力氣抱得動她。
“一些小術法罷了。并不吃力。”一縷微風萦繞在她周身,将整個人的身子托了起來,雲舒塵其實只毫不費力地攬着她的腿彎和腰。
她聽她的聲音确實游刃有餘,便稍微放了心。腦袋松松地靠在她肩膀前,視覺的喪失讓人的嗅覺與聽覺格外敏銳。
鼻尖始終籠罩着那一股悠遠的淡香,像山谷流淌不息的風,吹開了一樹又一樹的花。
索性她現在睜眼和閉眼區別不大,卿舟雪墜入缱绻又溫柔的味道之中,昏昏沉沉,似要睡着。
背挨着床板時,她方才驚醒。
這下是踏踏實實地躺了下來。
“雲長老,我以後可以修煉了嗎?”
她似乎也感覺到了丹田的一種異況,只是尚不确定是何物。但這時候還沒被扔下山去,估計是成功了。
雲舒塵捏住她的手,輕聲笑了笑,“是成功了。但你可吃了不小的苦頭,可會怨我?”
“我自己選的路,并不後悔,也犯不着怨誰。”她閉上眼睛,搖搖頭。
“好孩子。”雲舒塵站起身,這屋子似乎有些悶,她将窗戶開了條縫,“冷不冷?”
無人回答,那少女偏着腦袋,已經睡得很熟。
雲舒塵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将那窗合攏了,免得她二次着涼。她回過身,頭一次地,目光帶着不加掩飾的欣賞,落在那孩子尚顯稚嫩的臉龐上。
她所看中的,絕不只是這傲人的資質,也不只是她面對折磨的堅忍心性。
真正讓雲舒塵刮目相看的,是在一夢崖頂,陽光正好照亮山峰的斜半坡時,那姑娘裹着一身單薄白衣,頂着簌簌山風,準時出現在了那裏。雖是有本能的顫抖,但她眼中清清朗朗,做好了抉擇,就無半點後悔之意。
修道并非是富家子弟的安逸順遂的消遣。而是要求人時刻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膽量,才能走常人不能走之路,才能行得長久。
再差的資質,在天材地寶的滋潤下,興許能夠彌補,不算無解。可唯有這一份膽氣與決心,與生俱來藏在血液之中——有些人有,有些人偏生沒有,這是鯉魚和真龍的區別。
很顯然,她并沒有讓她失望。
…
卿舟雪摸着黑過了幾日。
這幾日的雲長老異常溫柔,似乎心情也甚好,憐她暫時看不見,事事都照顧得相當妥帖,甚至吃飯時,都耐着性子把剃完刺的魚肉放在她碗裏。
她頗有些受寵若驚。
以往的雲舒塵并不會對她這般親近,她一直是保留着若離若即的溫柔,偶爾興致來了逗弄她解悶,興致走了就拂袖離開。
她的眼傷恢複得不錯,三日後,便能瞧見物體的輪廓。四日時天地忽而有了色彩,一周以後已經好得全了。
這一周卿舟雪沒有去外門上課,她好全了後本習慣性再去的,但雲舒塵說她最好能多留心于實戰,需要費神适應一下靈根,那些理論則可以先放一放。
現在覺醒了靈根的她,已經可以吐納天地靈氣,曾經在指縫中轉瞬即逝的東西,如今終于有了一個儲存的地方。
在外門學習的《試說五行》整整五大卷,只詳細介紹了金木水火土。但是冰靈根者聞所未聞,卿舟雪還沒有尋到任何關于修煉方式的記載。
她只好嘗試着把那個系列的第三卷 ——也就是描述“水”的記載,再度看了一遍。
冰取之于水,總有共同之處。而卿舟雪自然也發現,她對于水的控制力比起其他四相來說,明顯要得心應手很多。
雲舒塵偶爾會指點一二,“空氣中自然而然會有水汽,嘗試着感覺,降低溫度,冷凝成冰,可以為你所用。”
卿舟雪蹙着眉,對一顆挂在草尖上的露珠苦思冥想許久,那顆露珠慢慢變得凝滞,但是她仍不能精細控制,一下子把整片草葉都凍成了冰雕。
“你無需這般緊張。”
那雙均勻白皙的手,順着空氣劃了幾下,仿佛是飛燕的翅膀點上水面那般快捷輕便。
桀骜的水流本奔騰于大江大河,而這自空氣産生中的一縷水流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間。
幾縷光曦被折射成碎金,波光粼粼地映照在她的側臉上,恍若神跡。
卿舟雪看着她自如到仿佛一呼一吸的動作,擁有天然的美感。
讓人挪不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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