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卿舟雪閉目打坐時,鼻尖若有若無攏着一片疏香。她的呼吸靜不下來,心更靜不下來。
總覺得有點燥意。
珠簾垂下,門窗緊閉。只從霧蒙蒙的窗外,流瀉進來幾分暧昧不明的光線。耳旁一片寂靜,她能聽到雲舒塵的呼吸聲,還有自己的心跳聲。
不知何時起,聞到的香味似乎帶了一絲溫熱,愈發馥郁柔和。卿舟雪感覺師尊離她近了一些,但是此刻正在打坐,不好睜眼分心。
最終,卿舟雪忍着痛楚,抱着莫名的心态,眼簾掀起一條縫,就那麽看了她一眼。
卿舟雪并未看清楚雲舒塵何等神色。因着兩人都坐于床上,厚實的外衣皆已除去,她只朦胧瞧見師尊微敞的領口,玉白的肌膚,隐約綴着朱砂似的……原是胸前一點紅痣。
“專心點。”
卿舟雪徹底閉上眼睛,那一抹鮮豔就此消失在合攏的黑暗之中。
好像看到了些不該看的。
其後她依然心難靜,這難靜之因良多,繼揮之不去的淡香以後,又多出那小小的一點紅。
“今日是有什麽心事不曾?”
待到爐中的燃香在灰燼中消融了最後一星火光,卿舟雪睜開雙眼,還是如以前一般,渾身疲憊得不像樣子。
雲舒塵這樣問她,卿舟雪不知如何作答。她很想說自己許是因着她而有點心猿意馬,但若說到底在意馬些什麽,卿舟雪難以形容這種渴望。
她想看她,又不敢多看,仿佛目光再用力一些,便是亵渎。
不能如此,不要惹得她生厭。
她忍不住揪起了一角床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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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巴處忽而端了只手,輕輕往上一擡,“師尊和你說話呢。低頭做什麽?”
卿舟雪擡起眼,下意識摸住下巴上那只手,剛一碰着,便如挨着了火炭一樣,很快撤下自己的手。
“徒兒……沒有心事。”卿舟雪搖了搖頭,“可能是累了。”
“累了就睡,不必強撐着。”
沉默良久,雲舒塵在心底輕嘆一口氣,松開她。
不算寬敞的空間內,暖得過于暧昧了。盤盤纏纏的爐中香,靜默地燃燒着,亦熏得人頭腦昏沉。
她撩起珠簾,踩上自己的鞋,走了出去。
……差一點。
還差一點,就不受控制地吻上去了。
雲舒塵盡量遏制着自己,不去想方才的事情。便是有些喜歡她,也無需沉迷若此,凡事需要循序漸進。
屋外的風微涼,冷意驟起,吹得她清醒了許多。
冬意凜然,春意未至。聽聞人間此刻已經是家家紅燈籠,紅福字,聚在一起慶賀新春了。
修道人一般不過春節。宗門老祖一閉關就是十年十年地過去,一口氣就錯過了許多新春。倘若每年還得特地出關過一遭,徒增麻煩。
但是太初境春節時休課,對于底下的小弟子而言,各有各的過法。外門大多數塵緣未了,全都回家了,而內門的弟子一般各待在峰上無所事事。
阮明珠一路捎上了白蘇,約上了卿舟雪,後來還別扭地請來了林尋真,說是光在峰上和自家師尊大眼瞪小眼也很無趣,不如一起下山走走。
話到此處,卿舟雪眉梢一蹙。
阮明珠瞥了她那窩裏宅的師姐一眼,“知道你就喜歡和你師尊日日看着盯着,有趣得很!”
卿舟雪卻不惱,目視前方,“她确實是有風趣的人。”
阮明珠搖着頭嘆了口氣。
白蘇不覺有他,亦笑道,“師妹和雲師叔的感情一向這麽好,真是羨煞旁人。”
四人一路來到太初境鎮上的館子裏,點了一桌好菜。這家館子在當地比較有名,歷史悠久,來吃的不僅有凡人,也有一些閑得沒事幹的修道人來解解饞蟲。最近年關将至,其餘的店鋪都關門了,只這一家還在攬客。
阮明珠嚷着要喝酒,叫小二給她來了兩壺。既有這個氛圍在,其餘幾人也各自滿上酒杯。
幾杯酒一喝,話題逐漸敞開來。阮明珠見林尋真連滿上了幾杯酒,面不改色地喝下去,不禁瞪圓了眼睛,“看不出來,你,你酒量這麽好的?”
林尋真說,“酒量這東西,平日還能看得出來?”
“那是。”阮明珠的單腿撐着地面,将椅子翹了起來,好奇道,“總覺得你這種規規矩矩的人,沒什麽機會和別人拼酒啦。”
“天生的罷了。不過酒确實不該多飲,多飲傷身,确實容易誤事。”
卿舟雪與白蘇兩人不會喝,則以茶代酒,光顧着吃菜。阮明珠已然開始就喝酒一事上與林尋真争個高下,看起來林師姐也起了點兒興致,邊聊一些閑談,邊與阮明珠拼着喝。
白蘇還偶爾插幾句話題,卿舟雪則一本正經地執着筷子,善待各路菜系,安靜地發揚着傳統美德。
“你這把劍哪兒來的?”一道女聲不可置信地響起。
幾人順着聲源望去,一黃衫姑娘,模樣靈秀,指着卿舟雪放在一旁的清霜劍。
她再瞅了幾眼,便扭過頭,神色氣急敗壞,對身旁的年輕姑娘說,“大師姐,那不是你上次訂的那把麽?”
她那大師姐裝束整齊,氣度不凡,腰間也佩一長劍,顯然是個劍修。
那位聞言便一蹙眉,朝卿舟雪那邊看過去——清霜劍通體雪亮,纖細漂亮,很容易辨認出。
“在下流雲仙宗顧若水,姑娘的那把寶劍,不知從何處尋來?”女子站起身來,聲音似有些冷意,不過話說的還算客氣。
卿舟雪放下茶杯,看向她,“自東海蓬萊的一處鋪子取來。”
黃衫姑娘一下子惱了,“你知不知道這把劍是事先與了我們的?”
卿舟雪手一召,那柄劍便鑽入她的手心,極其服帖,“清霜劍擇了我,許是緣分。”
她說的确實是事實。不過靈劍擇主一事十分罕見,記載中寥寥無幾。而這話聽起來怎麽都有炫耀之嫌——哪怕卿舟雪并無此意。
“笑話,清霜劍是天下名劍之一,還能擇你一金丹期為主?”
眼前這位姑娘顯然不甚知曉,遂柳眉倒豎,“先來後到不懂且不說,借用這等說辭,忒無恥了!”
這時阮明珠已把酒杯一擱,嗤道:“刀劍這些物件,皆靠本事尋來,認主是靠實力。難不成一雙嘴皮子說是你的便是你的了?那我說你那把劍本是我的,你給是不給?”
林尋真把着酒,不動聲色地觀察對方,那位自稱為顧若水的姑娘,一身玄色道袍,袖口雲紋似游龍攢動,華貴非常,應當不是普通的宗門弟子。
林尋真悄然摁住阮明珠的手,示意她不要多逞口舌之快。
“師妹,莫作糾纏了。”顧若水瞥了一眼她們腰帶上繡着的靈鶴,“是太初境的弟子麽,這劍給便給了,就當圖個清淨。我再怎麽說,倒不至于差這一把寶劍。”
她們結了帳。顧若水自卿舟雪身旁走過時,頓了一下腳步,淡淡道,“希望有機會,問仙大會上見。”
本是好好的一頓飯,結果吃到最後索然無味。幾人收拾收拾,沒了再吃下去的胃口,付賬離開。
白蘇看卿舟雪若有所思,“師妹,這些事計較起來總是烏龍,你別往心裏去。”
卿舟雪回過神,卻見其他幾人都在瞧着她,神色各異。她環顧一周,“……我臉上有何東西麽?”
“這家館子的蒜蓉白菜還挺不錯。”她清咳一聲,見幾人都不說話,只是瞧着她,以為是沒了話題冷場子。
可惜師尊不愛吃蒜,說是味道太沖。
這家夥一直都是個淡定的。
她的幾個師姐妹松了口氣,頓時感覺把心都操到了狗肚子裏去,與其擔心卿舟雪壞了心情,還不如擔心對面的那姑娘被阮明珠埋汰到氣死。
“是了,誰和她們計較?”阮明珠冷哼一聲,“那群人唧唧歪歪的。走,我們去逛街。”
回到鶴衣峰時,已然是深夜,阮明珠本還想繼續玩一玩,結果卿舟雪說什麽也要回去,說是有事,只好順了她的意思。
卿舟雪看着天色,已然黑得很深。她心中微微揪了起來,這個點兒師尊應當是要睡了,也不知她可會冷。
方才落了一場雪下來,此刻已然止息,四周靜得出奇。卿舟雪幾步走去,正準備推門進去,卻瞧見雲舒塵披着厚衣裳開了門。
“師尊?”
雲舒塵見到她,“伸手。”
卿舟雪将自己的手遞過去,雲舒塵手中似握了一點什麽,冰冰涼涼的,落入她的手心。
她就着月光一看,是雪。
雪堆在地上是厚重的。可落在手心,卻是半白而朦胧的梨花瓣。被熱氣一捂,柔軟地化盡,便順着手心的紋路,緩緩流下。
嘀嗒。
“初春的第一捧雪。”
雲舒塵的神色輕快:“給今年見到的第一個人。”
卿舟雪的心似乎隐隐被推着動了一下,掌心雖冷,卻忽覺今夜清風明月實在溫柔,一時萬物皆可愛。
“可是……化了。”
直聽到面前的人眉梢一彎,笑出聲來,她才意識到自己這句話實在較真得有點幼稚。
雲舒塵讓人進來,将門關緊,又自袖中掏出一封紅紙,“為師已許久不過春節,不知還是不是當年習俗。雪雖化了,這個可得拿好。”
卿舟雪摸着那紅色沉甸甸的紙包,裏頭一看是許多張銀票。
“有了這個,我的小徒弟可就不會被年獸叼走了。”女人勾起唇,偏頭看着她,柔聲道,“新春以後,流年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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