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今日,徒弟又早早地出門了。

雲舒塵看着她消失在門口,才放心地轉身回屋,四周雖然明明亮亮,她卻将窗子關緊門閉得嚴實,又将床頭的燈點燃。

她将那本《以下犯上》攤開,繼續讀後文。

也不知越長歌腦中平日塞着些什麽廢料,還是說為了迎合觀衆老爺們的癖好,這文章寫得分外流俗。

雲舒塵往後翻了幾頁,兩人還在榻上巫山雲雨,抵死纏綿,她從一開始的臉熱,瞧着瞧着都身心疲憊了起來,逐漸歸于平靜,得以清醒地看待這等關系。

越長歌的話本子一向如此,某種描寫仔細至極,卻吝啬于交待兩人為何相愛。

雲舒塵愈看就皺起了眉。

她倒不太懂得蕭成玉是如何愛上秋月白的。這樣一個晚輩,手段下作,為人尚且不論,瞧着就是一沒長大的小丫頭,沖動偏執,除卻青春年少以外別無優點。

她的師父到底是有多沒見過漂亮女人。

這樣一想,雲舒塵失掉了看書的興致,甚至有些倒胃口,将話本丢在一旁。

偶爾想起今年卿兒也不過二十歲年紀,稚嫩得很。雖說這個年紀在人間早已經可以出嫁,不過在雲舒塵看來,她與剛剛冒的水靈靈的芽兒一樣青蔥。

以選擇道侶挑剔的眼光來看,年齡資歷就是個硬傷。她雖說是同輩之中的翹楚,但這點底子在長她五百餘歲的前輩眼中,幾于滴水與江河相比。

她将窗子打開,瞧着屋外大好的光線,自覺心緒微亂,便欲出去走走。

一步一步,走上了一夢崖。自從徒兒在此處舞了一場漫天浩雪的劍,雲舒塵瞧着這無人的孤崖,總覺得失掉了幾分好顏色。

她能喜歡她什麽呢。一副出塵脫俗的皮囊麽?還是她外冷內熱的溫柔,只把她放在心上的純粹?抑或是能長久相伴,抱有徒兒不會離去的安然感?

放眼望去,滿山的紅霞依舊燦爛如火。雲舒塵看着遠方,一點點剖析着心意——她只覺得這每一樁每一件,拎出來都不是,但樁樁件件,細看又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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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她。不知不覺中,滿滿當當的皆是她的影子。

雲舒塵問着自己,卻發現自己無從回答,千言萬語難以說清。她本是想用理智将這些紛亂掰碎了看,興許就能尋到禍根,告誡自己只是一時失衡,這些年活得寂寞了些,她也只是個尋常小姑娘,并沒有自己想的那樣好,一般喜歡,一般喜歡就好。

如同自欺欺人般,壓一壓這愈發膨脹,逐漸有些牽筋動骨的感情。

可是原來情愛一事。

偏生是荒謬得不講道理。

卿舟雪禦劍,悄然飛到了太初境的邊界。她擇了一塊十分空曠的地,草木稀疏,也并無人煙獸行的痕跡。

她将頭上的白玉簪取下來,收好,放得遠遠的。又将周身的東西清點了一番,只在腰間留下一把清霜劍。

做好這一切後,卿舟雪看着頭頂,蹲下身,一點一點,解開了腳腕上從未離身的紅繩。

在紅繩離身的那一剎那,天地忽然變色。曠野上徜徉千裏的風也在這一瞬間止息。

她睜眼看着頭頂,雲層如墨染一般,逐漸變灰變黑,雷暴似乎在積蓄力量。

在這種極度壓抑的空氣中,卿舟雪抽開腰間長劍,開始一招一式地将所學數路都用起來。

第一劍,輕雲出岫。

劍尖向前刺出,柔中帶剛。此時空氣凝滞,不見微風。

她向左輕邁一步,緊接着反身第二劍,倦鳥知還。這一劍松散靈活,出其不意。

天空中的烏雲越堆越厚。

第三劍為驚虹貫日,是奮力一刺,迅如長虹,這一劍刺出時,穹宇嗚咽出隐約雷鳴。

雷霆的威壓下,卿舟雪的手有點抖,她抿了抿唇,握緊劍柄,劍尖向上一挑,完成了第四劍對月酌影,整個人也幾乎離了地面,雪白的衣擺蕩開,單腳站立如翩然欲飛的仙鶴。

正當此時,一道閃電劃過,天地瞬間亮如白晝,電光照亮了她纖秀挺拔的身姿,和一雙清隽微明的眼睛。

第五劍,第六劍她舞得很快,似乎是在與這不知何時劈下來的天雷争分奪秒。

太初七劍中的最後一式,碧海生潮,劍風蕩開,腳下的地面隐約傳來細微的碎裂聲,如浪花炸開,正當此刻,一道驚雷轟隆巨響,仿佛把穹宇被盤古的巨錘再度劈開。

卿舟雪的心髒在此間頓時停跳,她的劍脫手,哐當一聲又掉了下來。無瑕思索太多,她連忙彎腰把那紅繩拾起,仔細系于腳腕上。

她癱坐于地上,慢慢等着天雷平息,很快,又變得晴空萬裏,光線明媚。

她的額頭上已經出了一層冷汗,幾經喘息,逐漸将心境放平。沒過多時,又重新将身旁的清霜劍拿起,腳腕間紅繩取下。

再來。

一次又一次,終歸能有進益。

卿舟雪想不出什麽太巧的辦法,只能直面自己的恐懼,在雷劫的威壓下舞劍,直到某一日能不再脫手。

只是她練劍過于專注,未曾注意到立于遠處,靜靜看了許久的人影。

雲舒塵給徒兒的紅繩上附着了她的一縷神識。她取或是戴着,身在何方,她都能大概有一絲模糊的感知。

她在一夢崖上,總覺心裏頭不太安生,于是便跟過來看了看,瞧見這麽一幕——

那倔強的姑娘将紅繩解了又系,頂着雷劫的壓迫,一次又一次地撿起劍,如同戴着鐐铐起舞。

一開始她的手抖了很多次,每一道驚雷落下,便會掉劍。

直到後來,逐漸好了許多,肉眼可見地長進。

那雷劫的顏色似乎有異,呈現一種瑰麗的紫色。雲舒塵看着看着,掐指一算,發覺徒兒的境界竟已有了松動之象。

她先是一愣,又對着闊然長天笑嘆一口氣,立在原地再看了半晌,并未出聲去打擾她,最終又悄然離去了。

過了幾日,演武場上,阮明珠她們看向卿舟雪,“你那日受傷,今天好全了麽?”

“是好全了。”卿舟雪答道,“不過今日來并非訓練,我這幾日恐怕都不能來了。”

林尋真一愣,“師妹有何事?”

“師尊說要帶我下山,尋幾味破境的材料。大概得要一周時日。”

阮明珠一聽,笑道,“就你們倆?去吧去吧。內門上課那兒的假,我代你請了就是。”

待卿舟雪走了以後,林尋真與白蘇一臉詫異地瞪着阮明珠,瞧她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裏汪着的都是笑意。

白蘇打趣她,“卿師妹和你又有什麽過節不成?她一走,你怎的笑得這般開心?”

“什麽叫她走我就高興?”阮明珠奇道,“我看她和她師尊一起走,我這才高興呢。”

她的話有點深奧。白蘇未曾聽明白,但林尋真想起之前種種,卻是懂了。她蹙着眉,“你知她自小上山修道,不太通人情世故,便少拿你那些東西教壞她。”

“我可沒教壞她,也不敢!要教也是她師尊教壞她。”

“這又揪着雲師叔瞎杜撰了?”林尋真冷冷道,“她身為六峰長老之一,怎會與弟子做出此等事情,雖然是你一口之言,不過教人聽見了總歸有礙清譽。這種胡話你還是少說罷。”

阮明珠忍無可忍地瞪她,“雲師叔在你心中到底是個什麽九天仙女呀!我看她倆就有戲,成天眉來眼去的。”

雲舒塵确實是林尋真心中最為仰慕敬重的前輩大能,她老人家的形象一直蒙了層聖潔的光暈。林尋真難得與人較真,“按你這般說,師徒間看一看就眉來眼去了?”

“她們還拉手。”

“都是女子。這也正常。”

“不光拉手!”阮明珠惱道,“我上次和卿舟雪去逛街,瞧見件甚為好看的,問她要不要給雲師叔買件衣裳。結果,結果——”

“結果什麽?”

“結果她對着那尺寸一瞥,只消一眼,便告訴我大小不合适。”

阮明珠對着林尋真倨傲地一揚下巴,“你仔細品品,她到底怎麽曉得這個的?這種準頭可是背不出來的。”

接下來,白蘇和林尋真也一同陷入沉默,面面相觑。

卿舟雪并不知道,師妹師姐們為了這等子破事能引經據典地吵上一柱香的功夫。

她對于出門并無太多感觸,但總之師尊在側,天下之大,哪裏都是很好的去處。

今日天熱,雲舒塵穿得涼薄,一身天青色的衣裳,襯得她唇色很紅,像春來碧水中的一瓣江花。

她走在卿舟雪身旁,倒是很安逸,幾乎感覺不到任何暑熱,清清涼涼,倍感舒适。

雲舒塵緩了緩步伐,與卿舟雪并肩而行。兩人的手幾乎貼在了一起,隐隐約約,又要勾起來。

“按照你這般勤苦修煉,突破元嬰估計也就是後幾年的事情。自金丹期往上走,每一次渡劫都兇險萬分,所以要慎重。知道了麽?”

雲舒塵終于牽着了她的手,很是自然地捏了捏,似乎只是在向徒弟強調此事的重要性。

“嗯。”卿舟雪看着她,“師尊,你說要尋的煉藥材料,是何物?”

“在一處秘境之中。”

她微微側頭,看着卿舟雪一笑,“到了就知道了。我當年突破元嬰境時,也是來到那一處。風景還挺好看的。”

藥材并非稀罕物什,其實,柳尋芹那裏應當都一并俱全。

雲舒塵并未把這個小心思言之于口——她更多的是想與卿舟雪出來走一走。想到此處,她瞥了一眼卿舟雪,她似乎全然沒有領會到師尊的精神,目光甚至未放在她身上,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了街邊一串紅豔豔的糖葫蘆。

一個可可愛愛小劇場內心os:

陷入賢者時間的雲舒塵:我沒那麽喜歡她,所以我的克制只是因為不算太喜歡她。重申一遍,她也只是很普通的一個小徒弟,于情于理我都不該天天想着這貨。再次重申一遍,我怎麽可能會沉迷于此。雖然小徒弟好像有點不錯的樣子……不對,但是我确實只能說一丢丢喜歡她。本座五百年的操守,不會放任自己沉溺感情的。

脫離賢者時間的雲舒塵:找準一切機會和徒弟下山單獨date便于套路。

今日換衣一件,天青色襯得氣色好……逆徒當死,看糖葫蘆都不看為師?

思想和行為暫時是矛盾脫軌狀态的師尊哈哈哈哈,再拉扯一段時間就統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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