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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舒塵無心之言,倒真讓她家語言貧瘠的小徒兒撞上了。自古時勢造英雄,三日之後,已然自暴自棄的卿舟雪将那卷題揭開來一看——這題目很好,是寫一寫身邊的人,因此相當寬泛。
她的同門師姐妹兄弟,久在仙山,父母家人已經多年未見。每日所見之人,無非是一些同門,幾位長老掌門。
三柱香燒完以後,交卷。
每日的晨會是太初境祖輩的傳統,便是沒有什麽要事,也是要按例進行的。長老們在關心完舉宗生計以後,偶爾開始閑聊。
每年的這個時候,掌門總是會帶來幾份弟子們的考卷,總之是兩個極端,要麽極好要麽極差。讓他們的師尊大開一下眼界,全作茶話會的一些笑談。
此文題還算好寫,寫自己師尊的人很多。譬如阮明珠,将鐘長老吹得天上有地下無,劈山平海無所不能,渡厄衆生功德圓滿,相當之誇張,旁人咋一看還以為是描摹西天如來佛祖。
一聽就是生搬硬套的。
衆長老聽掌門念了幾句,很難不笑,但覺得那丫頭寫得還挺有意思。
掌門甚有興致地又拿了一份,這位可謂文筆奇差,差得讓人發指,寫自家師弟,全文不過三千字,少說有一千五百字在埋汰對方睡覺鼾聲震如雷,看得出戾氣滿滿。
“這一個兩個的,連句話都寫不清楚。”越長老覺得有趣,随手拿起一張看去,忽而饒有興致地頓住,眼光上下掃了掃,“呀,這個不錯,卿師侄的。”
自掌門重登大寶以後,雲舒塵有一搭沒一搭地參着會。她今日恰巧來了,聽見越長歌說的這幾個字,便擡眼朝她看過去。
“……我第一次遇見她是在八歲那年,她穿着一身淡紫衣裳,和鶴衣峰的晚霞一樣好看。”越長歌喲一聲,“文筆平實,清麗自然,這倒是很好。”
“別念了。”雲舒塵輕咳一聲,“你拿來,我瞧瞧。”
“寫得多好啊。”越長歌含着抹意味深長的笑,專挑有意思的地方念,“月燈節,她帶我去山下玩,吃了很多小吃,湯圓的甜一直難以忘懷。回來以後,她貪杯喝了酒,又醉上一回,我總覺得她不甚高興,因此自己也心中難過——天哪,這便是別人家的徒兒?”
掌門聞言,關注點一偏,“私自下山?”
柳尋芹冷笑一聲,關注點更偏,“喝酒?不是讓你忌酒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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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長歌一字一句,自口中念出來,仿佛一層層剝開了雲舒塵僅存的薄面。當那薄面僅剩最後一層時,越長歌手中的紙張一下子飛起,她回過神時,卿師侄的著作已然被捏在了雲舒塵手中。
那女人橫她一眼,手中之物也沒多看,而是反扣在桌面上。
“旁的不說,卿師侄這篇本座早先掃過一兩眼,寫得也确實不錯。字裏行間,看得出那孩子是真的喜歡你,一樁一件的小事,都記得很是清楚——”掌門還是很欣慰,“當年讓她拜入你門下,想來是對的。”
卿舟雪這篇文賦的确平實之中見真摯,讀來只覺得清麗自然,感人肺腑,拿了很高的評價。若不是雲舒塵婉拒此事,掌門倒是很想将這篇也一并貼上山門,讓那幫弟子們看看當代二十四孝徒兒的典範。
雲舒塵挑着四下無人時,坐在庭院中,讀完了她徒兒對她所有的看法,看着看着,她的嘴角微揚。
那都是些日常瑣事罷了,其實能寫在卿舟雪筆下,并沒有見不得人的事情。
可雲舒塵偏生是有些介意。
她半點不想拿給旁人看,聽也不行。
于是毫無懸念地,卿舟雪又拿了個榜首,金光赫赫的名字,便不得不在山門上多挂了幾日。
到了傍晚,雲舒塵再次問她,一連拿了個大滿貫的榜首,有無想要的獎勵。她的徒兒亦如上次那般,指了指自己的眉心,又閉上眼睛。
出乎意料的是,額頭上沒有傳來熟悉的溫軟。而眼尾上卻被柔軟的物件碰了一碰,輕柔略癢,她的睫毛顫了顫,閉得更緊。
卿舟雪在一開始的愣神過後,逐漸被一種莫名的愉快擊中。她身心通達,全然放松下來,調動着所有的感官,來感受來自師尊留在她眼角的眷顧。
雲舒塵輕碰了一下,又帶着些許不為人知的眷念,溫柔地貼了許久。她感覺自己的手臂上撫上了一雙手,是卿舟雪的,她握緊自己的手臂,力度似是帶了些緊張。
她會喜歡這樣麽?
她在這樣與她親密無間時,想到的東西一樣麽?
雲舒塵心緒百轉千回,稍微退開些許,垂眸那雙正看着她的,秀美清幽的眉眼,逐漸下移,緊盯着那不描而紅的唇。
無人知曉,其實她真正想吻的是這裏。
自從山門前那金光赫赫的紅榜換了下來後,弟子們便知道,第二年的課業也悉數結尾。
日後終于不用天天念這等枯燥的東西,面對各類筆試的噩夢,他們真心實意地卸下一塊心事。可緊緊随之而來的,便是宗門第二次選拔,是以人人都不敢掉以輕心。
當又一年秋意漸濃時,太初境第二次選拔公布了形式——秘境奪寶。
阮明珠聽到這廂消息終于松了口氣,“還好不是上次那般詭異。還好還好。”
“雖是如此,你也莫要掉以輕心了。”林尋真瞥她一眼,神色并未輕松多少。
第一次選拔便淘汰了內門半數弟子,一步步向後走去,她們所對上的人只會愈發卓越,皆是人中龍鳳。
本次秘境開設于太初境中部大澤底部,幾人來太初境的時日也不算短,早知這大澤靈氣濃郁,但是從未有人發覺過此處竟有一處秘境。
在沉入湖底之前,她們身上應要求,沒收了所有的納戒,法寶,甚至武器。
“連刀劍也不能帶?”阮明珠與卿舟雪面面相觑,這兩樣若是被拿走,整個人的魂仿佛都去了一半兒。
最終無法,還是将她那一口刃若薄紅的寶刀與清霜名劍一并上繳。
湖中的水流微微拱起,形成漩渦一般的通道,将載着四人的一葉扁舟極快地卷入吞下。
在經過一陣猛烈的搖晃以及被湖水吞沒的徹骨的冰冷以後,她們醒來時,發現自己居然站在一片荒原沙地。
長河落日,漫無邊際的銀色折射出幽幽冷光,随着狂風流動的沙山,使人完全辨認不清方向。
卷起的風沙拍打她們的臉頰,一時有點疼。阮明珠說話的間隙,又吃了一嘴沙子,她呸一聲,“想不到來趟秘境,還能找到老家的味道。”
看着白蘇師姐細皮嫩肉地被吹得眼睛都睜不開,阮明珠将最外一層薄衣脫下,圍着她的口鼻纏了幾圈,只讓她露出一雙眼睛。
四人勉強躲到一處背風口,勉強喘一口氣,林尋真蹲在地上,鋪開了一塊地圖——這是她們自外界帶來的唯一之物。
地圖之中,勾勒出四大地貌。最南邊是沙地,西面與北面被密林環繞,若向東走,則是一方水域。
其中用朱筆于密林深處勾勒出多處,估計就是本場比賽需要拿到的憑信。據說上邊是印有太初境的紋樣,很好辨認。
憑信的數量是各隊數額的一半——簡而言之,相當殘酷,需得再淘汰一半的人選。
地圖上另标了幾行朱字,【取得憑信以後,據原路返回,可出秘境。】
“這兒實在太貧瘠,草木都站不穩腳跟,水也無附着之處。”林尋真的指尖凝不出一星半點的水來,足以證明這裏的空氣幹燥至極。
當務之急,是如何走出這片沙地。
卿舟雪看着遠方一輪紅日将墜,她能感覺到涼意漸生,“夜晚能趕路麽。”
阮明珠一邊扒拉着卿舟雪的衣服,一邊把她的頭裹成了第二個粽子,“以我這般年吃風沙的經歷來看,晚上亂走容易橫屍荒野,不過倒可以看着星星辨向。比白天要好得多。”
白日裏,随着風起,沙丘的地形也在不斷變化。更莫說狂風大作的夜晚,人行走于其中很容易迷失方位。
但是白日裏瞧不見星星,這是更為苛刻的條件。
她們不知道別的隊伍是否直接降落于密林之中,倘若如此,這般開局就十分不利。
在商讨一番以後,她們決定冒着風險趕路。
三人都效仿阮明珠,以布料裹着自己口鼻,一步一個沙坑,頂着夜間的狂風,走成一列,像是在沙脊上結伴而行的狼群。
當天邊的最後一縷光芒也消散時。
夜涼如冰,冷透骨髓。除卻卿舟雪早已經适應了靈根的嚴寒,其餘三人皆是瑟瑟發抖,阮明珠努力在指尖聚攏一小撮火苗來取得溫暖,結果沒走幾步就會被大風吹滅。
“你……你們聽見什麽異響沒有?”白蘇裹緊衣物,聲音也冷得發顫。
卿舟雪腳步一頓,兒時如影随形的災禍幾乎讓她磨練出一種直覺,現下她總覺得周圍應該不止她們一行人。
當第一聲狼嚎凄然自北方響起時,一呼百應,此起彼伏。身後傳來一些悉悉索索的聲響,不遠不近,似乎總在跟着。
她們一愣,全部停下來,環顧四周,一雙又一雙的獸眸自黑暗處睜開,亮如鬼火。仔細一數,竟有二十多匹。
那是什麽?莫名的熟悉感讓阮明珠心中一緊,借由一瞬火光,看清了野獸森然的獠牙。
那是荒原的霸主,行人揮之不去的噩夢——沙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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