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好像在很多方面,自己皆是特殊的。
也不知是福是禍。
卿舟雪磨蹭了一下指腹,光滑如初,根本看不出來那一處在一瞬前尚受過傷。
她拾起這般想法,也拾起了挂在一旁的幹燥衣裳,松垮地披上,一推門,便碰見了剛自主峰回來,走入卧房的雲舒塵。
“累嗎?”師尊在一旁坐下來,順手斟了杯茶。
卿舟雪搖了搖頭,“這一次也未歷經太多波折,運氣很好的。”
“不是沒有經歷波折。”
雲舒塵在主峰連坐幾日,不得好生休憩,也有點疲乏。她喝了口茶,單手支在桌案上,閉上眼,“你們幾人不說配合得相當驚豔,較之前而言,也流暢了許多。一個個實力本出挑,如是這般,自然一路順風順水。”
她又擡起眼,似乎不經意地随口談道,“那織夢蛛的幻影之中,徒兒是第一個出來的。此類妖獸善識人心,也有修士借由此證道,你經此一遭,有何長進麽?”
“并無。”卿舟雪頓時心中一緊,師尊若是繼續往下問,她……
她應該把這種事說出來麽。
最終她還是開口,“我只夢見了人。”
雲舒塵沉默片刻,心中莫名浮現兩個猜想。徒兒生性淡然,應當不會糾結于過往,那麽她夢到的更可能是當下——平日相處過多的人,無非是自己與師姐妹。那師姐妹之中,唯有某一個和她算是要好。
話到了嘴邊,又不知如何開口了。雲舒塵心下微嘆,又沖她挑眉,“你怎麽總是這樣。”
“我……”
卿舟雪以為她是指幻影一事。卻不曾想鏡外的長老也只能看見她們被層層包裹在絲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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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最近修道心神不寧,徒兒自去抄清淨經。”
她頓了頓,肅然道。
雲舒塵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片刻後反應過來,輕嘆一口氣,又笑道,“是說你怎麽總是這樣——師尊一與你講話,便直杵在這跟前,又不是罰你站。小時候就是這等毛病。”
卿舟雪輕咳一聲,拖開椅子坐下。
她仍是看着雲舒塵,只見她放下了茶碗,手指又撫上自己腕間的玉镯,緩慢地撥弄着繞了一圈,卻不說話。
師尊看起來有話要說。
她便安靜地等着。
“和你随便聊一聊罷了。”雲舒塵溫聲道,“這才幾日的功夫,一不見我,又生分了?”
“沒有。”她如實說,“師尊想聊點什麽?”
接下來也只是尋常談話罷了,關于此次秘境,關于問仙大會。不知道卿舟雪是否察覺到,雲舒塵在談及秘境時,相當潤物無聲地抛出了一問,“幻影中,你瞧見了什麽人?”
卿舟雪安靜了片刻,還是坦言道,“……你。”
雲舒塵轉着玉镯的手指頓時松開,她低眉,無聲地微牽起嘴角,喝完一口茶後,又被她壓得平整。
這茶清淡微苦,降火效用極好。雲舒塵卻品出來一點點甜,微茫不顯,但回味良久。
不過。
“看見了我,就第一個破境而出?”
卿舟雪萬萬沒想到師尊會在意這個,她愣愣道,“嗯?”
雲舒塵将茶杯放下,悠然道,“無事,你可以去抄經了。”
“……”
卿舟雪剛扭頭,又聽師尊說,“慢着。”
一個白瓷瓶被放入她的手心。
“破元嬰境時所需的丹藥煉好了。若發覺什麽不對,把這個吞下,離鶴衣峰遠一些。我看掌門殿那兒挺合适。”
雲舒塵向後靠着,好整以暇道,“再把為師的家當燒沒了,你就自己掂量罷。”
卿舟雪謹慎地應下,也正是為避免此事,她早已物色好了——就是上次對着雷劫練劍之處。相當開闊,再怎麽也不會衰到別人。
她打開那瓷瓶一看,香氣竟與炒板栗有點類似,一顆圓潤發黑的丹藥。
“師尊下一次破境,是何時?”卿舟雪将瓶蓋合上,想到此事,不由得生了些好奇。
實際上,她鮮少見雲舒塵修煉過。偶爾的打坐,也多半是在養精蓄銳。
“那又得挨雷劫。怕疼,不想。遙遙無期。”
雲舒塵站起身來,午後秋陽照得人又有些困乏,她神色倦倦,走向床邊。将外衣換下,想睡個午覺,卿舟雪走過去扶着她躺好,輕聲說,“師尊不想破境就不破好了。”
雲舒塵閉上雙眼。
其實也并非敷衍,她現在的身體狀況,還有一些別的因素……再往上一層,估計很難扛住渡劫時期的九重雷劫,當是九死一生。
人剛一躺下,卻又想起這七日好像都沒進一粒米。不想倒還好,這一想起,習慣作祟,腹中空蕩蕩的,百般不适應。
“你會做飯麽?”
師尊忽然如此問,卿舟雪的手一頓,“……不會的。”
再聽不見聲音。
卿舟雪将手收回來,撩起的一串珠簾垂下,女人的身形朦胧,似乎翻了個身,将自己埋入被褥。
她走出房門,看着秋山上燦爛到糜爛的金色,仿佛風一吹就會盡數凋落。
再過幾月,便要到冬日了。
今年送師尊什麽好?卿舟雪思忖一二,她早已決定這次送點實際的。上次的小蓮花墜子未曾見師尊用得上,興許是她首飾過多,一時也戴不過來。
現下看來,一桌好菜興許不錯。
她家的貓一直神出鬼沒,連幹活也是悄然完成的。比如偷偷地做好一桌飯菜然後不見蹤影,或是将用物置辦整齊,某一日突然出現在庭院的某個角落。
卿舟雪在阿錦最為喜愛的幾個牆頭蹲點,終于适時地逮住了它。
此後認了個貓主子教她學燒飯。
這只貓雖然可以化為人形,不過并不是很喜歡,顯然更喜歡貓身的靈巧自如,倘若不是到了非化成人不可之時,阿錦一直安分守己地做貓。
很顯然,它将指導卿舟雪做菜一事,歸于可用貓身完成的活計。
阮明珠又在無所事事時摸上鶴衣峰,蹲在牆頭往院中一掃,雲師叔不在,卿舟雪也不在。她本是想走的,結果臨走時瞥了一眼,當即愣在原地。
透過疏朗樹影,隐約可見後邊竈房将窗子敞開,其間晃動着一個白色身影。
卿師姐本應慣常拎着劍……不對,那是鍋鏟。
鍋鏟?
只見一只花貓毛球蹲在竈邊,用尾巴對着一堆蔥蒜油鹽白糖黑醋指指點點。
最後它用尾巴将蒜蓉那一碟挪開,劃出一溜瓷響,“主人不喜此味,這個是不能放的。”
花貓的尾巴翹起來,一雙幽綠的眼睛盯着卿舟雪。“切記切記。”
卿舟雪拿着本菜譜,看了一會兒,便用手指指着“少許”這二字。
“這是何意?少許為多少?”
花貓嚴肅地回答,“此乃手感,不要往多了放。”
她頭一次做飯,能有何手感可言?
油熱以後,一碗綠油油的青菜傾碗下鍋,嘶嘶作響。她用指尖捏起一撮鹽,往裏一搓。
掉了幾顆鹽粒。
“少了。”
一根毛茸茸的尾巴戳在她手背上。
卿舟雪剛想去再拿盛滿鹽的那個小碟,結果不慎一下子打翻了放在旁邊的辣椒油。
這好像不是能用來炒青菜的。
眼看着孤立無援的青菜梆子被紅油淹沒,那只貓咪眼睛睜大,暫時還未反應過來。而卿舟雪沉默片刻,料想只要按着一定分量,連同水一塊稀釋就好,便順手又将鹽倒了進去。
她再加水時,那幾根可憐的青菜成功浮沉在鮮紅之間,因為鹽放多了而略有萎靡不振。
她靜靜地等待這一碗詭異的青菜湯熬幹。貓的眼瞳一直在動,似乎也不知說什麽好,總之它在那一株模樣奇怪的青菜遞過來時,下意識地扭開了頭。
下廚一事不是沒有意外。
事實上,很多狀态橫出,也是自然。
阿錦方才這樣告訴卿舟雪,所以不必讓她一板一眼地來,需知道五味調和。
卿舟雪是個好學生,于是這菜做得頗有想象力。
阿錦看着這一坨東西,忽然擔憂主人能不能咽得下她家徒兒的一腔好意。
卿舟雪拿着筷子只嘗了一口,頓了半天,便默默将這碗詭異的物什倒掉,半點不嫌浪費。
這一口吃下去快活似神仙,一時雙眼含淚再說不出話來。
天下之事,哪怕很小一件,其實都有各自之道,并非看一眼就會的容易。
練劍如此,做飯也亦然,其中竟也大有乾坤。
她蹙着眉,将菜譜如看劍譜一般仔仔細細閱讀過去。而後又開始動手出真知,摧殘起下一批孤立無援的青菜梆子。
嘶拉一聲白煙又冒起,那只貓縮回爪子,身上的毛根根炸起,遠遠看去,倒像個刺猬。
阮明珠趴在牆頭,看那油煙亂濺地甚是心驚,那只瞧着便不食人間煙火的素手握着鍋鏟,幾個翻炒之間,頗有練劍時幹淨利落的味道,極具欣賞性——只要忽略她手底下的菜究竟變成了何等模樣。
她終于看不下去,踏着牆頭,飛入庭院。
“若是嘴饞……要不你下山随我吃館子吧。”
卿舟雪垂着眼簾,猶豫良久,正小心翼翼地再倒下一小碟油,聞言擡起眼看去,又聽得身旁一道女聲急道,“你別走神,哎呀要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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