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月窈月窈
楊幺兒會畫自己的名字了。
對,是畫,不是寫。
掌握了“畫”的訣竅之後,楊幺兒手肘壓着蕭弋之前寫過的那篇游記,就開始學着上面的字畫了。
蕭弋不得不按住了她的手背:“不急。”
他意識到她欠缺了太多的東西,不單單是不會寫字的問題。幼年時的特殊經歷,以致她對大部分的人和事都缺乏正确的認知,要教會她顯然不是一日就能完成的事。
蕭弋的手掌寬大,他按在楊幺兒的手背上,就幾乎将她的手整個都包裹了起來。
他另一只手抵在宣紙上,指尖直指“幺”字,問:“懂得什麽意思嗎?”
楊幺兒搖搖頭。
“幼、小的意思。幺兒,連起來念,就是……”他頓了頓,說:“帶有親昵的意思。”
“幺兒”兩個字越是念起來,就越有種柔軟的感覺。原本應當顯得土氣的名字,反而被賦予了別樣的味道。一叫起來,心似乎都跟着軟了。
但楊幺兒顯然連“親昵”是何意都不懂,她乖乖讓蕭弋按着,面上卻有一絲茫然。
蕭弋瞧了瞧她的模樣,又想起不久後将要舉行的封後大典,他突然道:“這樣的名字,适合在閨閣中喚起。但卻登不得大雅之堂。朕給你起個名字,将來也好載于史冊。”
想一想,若是史書裏寫,晉朝皇後楊幺兒……那畫面似乎有些喜感。
“名字?”楊幺兒複述一遍,愣愣地看着蕭弋的手指頭。
蕭弋左手提筆,蘸墨寫下:“月窈。月,嫦娥月兔居住的地方。窈,文靜美好、婀娜窈窕。”他并未細想,只是這兩個字像是早就釘在他腦海裏了似的。說到起名,便一下子蹦了出來。
楊幺兒點着頭,其實不懂這兩個字有何深意,但她認真地盯着那兩個漂亮的字,手指頭蠢蠢欲動。偏偏蕭弋又按着她,她手指一動,就像是在撓蕭弋的掌心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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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弋的手心一陣酥麻,他瞥了一眼,然後更用力地抓住了楊幺兒的手:“別亂動,朕讓動才能動。”
楊幺兒乖乖點頭,馬上蜷縮起了手指頭,她一蜷,就像是反抓住了蕭弋的手指一樣,有種說不出的親昵感。
蕭弋指着那兩個字,一遍遍念給楊幺兒聽,好叫她記得,下次見了也會認。而後又将“楊”字教給她,讓她多學着寫了幾遍,方才撒了手。
加起來總共學了五個字。
很了不得的開頭了。
蕭弋将紙筆推給楊幺兒,将這張紫檀紅木靈芝紋畫桌分了個角落給她,讓她自己玩兒去。
嬷嬷搬了凳子來,楊幺兒坐着凳子,上半身趴伏在畫桌上,下巴也擱在宣紙上,就這麽握着筆笨拙地緩慢地,開始往上頭畫字。
“幺兒”兩個字簡單,她畫得最多。“楊”字畫得鬥大一團,醜得透着怪異的可愛。“月窈”二字,就完全不會寫了。
但她絲毫不覺氣餒,更不會覺得丢臉。
楊幺兒甚至是興致勃勃的。
她從來沒做過這樣的事,有帶着香氣的墨,帶着香氣的紙……一切都是香的。她恨不得将自己的臉都貼到紙上去,以示親近和喜愛。
蕭弋盯着她看了會兒,确認她玩得興起,便去辦自己的事了。
他去了西暖閣召見大臣,而這次再不止是孔鳳成一人了,還有另外兩位大學士。蕭弋雖貴為皇帝,但要一齊見到他們也很難。他未親政,如今政務都是經的內閣的手,內閣的各位大人都成了忙人,自然沒工夫日日來探望、面見聖上了。
蕭弋在西暖閣一待,就是一個多時辰。
大臣們表完了忠心,又批駁了朝中、宮中不好的現象,這才意猶未盡地離去。
這是一次暗地裏的交鋒,大臣們在試探這位少年帝王,而蕭弋也在默不作聲地從他們身上攝取訊息。
等大臣們退下,西暖閣中很快恢複了寧靜。
今日太後倒是聰明多了,沒再派人前來養心殿打探。蕭弋要的就是這個結果。等太後反應過來,她已經一步步失去對養心殿的掌控時,應該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越王蕭正廷是個聰明人,但越王也犯了大多數人一樣的錯誤,他們都輕視了他。
蕭弋心情不錯,結果一起身,才發覺自己按在桌案上的手掌,竟是印出了淺淡墨跡印。
是了,他來時忘記擦擦手了,楊幺兒留給他的墨跡竟然還在手上呢。蕭弋倒也不生氣,他只是想着,也不知剛才露出來手上的痕跡沒有,若是露出來,只怕那些大臣心底更看輕他,以為他在宮中生活得狼狽……
蕭弋嘴角彎了下,但轉瞬又消失不見了。
“走罷,回去了。”
“是。”
蕭弋回到涵春室的時候,楊幺兒還趴在畫桌上,位置始終沒有挪動過。哪怕蕭弋走了,她也只占着那麽一塊小小的地方。
她還握着筆,繼續畫着字。宣紙已經換了好幾張了。
蕭弋走近一瞧,那筆尖都沒有墨汁流出來了,但她恍然未覺似的,還認認真真地畫着字。她的臉蛋蹭上了墨汁,鼻尖也滲出點點汗水。……她寫了有多久?
蕭弋轉頭問劉嬷嬷:“朕走後,她寫了多久?中途可有偷懶?”
劉嬷嬷搖頭:“姑娘是個實心眼兒的,哪裏會偷懶。皇上走後,她便一直寫寫畫畫不曾停過。”
蕭弋怔了下,轉念又覺得真是個小傻子。
他走了,沒人開口叫她停下,她就一直往下寫了。
蕭弋伸出手,抓住了楊幺兒的筆。
楊幺兒似乎有些困倦了,她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睫毛抖了抖,然後才緩慢地擡頭看蕭弋。看見蕭弋的時候,她似乎有些高興,是高興吧?蕭弋也不知。但她眼巴巴地盯着他,然後——
她指了指筆尖,又指了指硯臺,一張臉幾乎要皺出包子褶兒了。
原來是等着他回來給研墨呢!
蕭弋沒好氣地勾住她的下巴掐了一把,楊幺兒還傻傻盯着他,沖他粲然一笑。蕭弋掐着她的手松了松力道,改為了大力的摩挲。
他看着她的下巴被摩挲出淺淺的紅印,仿佛被蓋了章似的,蕭弋便有種說不出的愉悅感。
“明日再練。”他說:“今日吃蟹黃湯包好不好?”
他盯着她的目光,就好像她就是一只蟹黃湯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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