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楊幺兒突然撐着蕭弋的胸膛坐了起來, 道:“洗臉。”

趙公公擦了擦眼角, 忙道:“是是,水打來都快涼了。奴婢讓人去換熱的來。皇上也該擦洗一番……還要通知其餘人……”

蕭弋擡手從背後撐了楊幺兒一把,才讓她穩穩當當在床邊坐好了。

“蕭世子回來了嗎?”

“沒……還在找二公子呢。”

蕭弋淺淺皺了下眉:“再加派人手, 盡快找到蕭二公子。還要找到蓮桂、騰骧衛等人的下落。若途中遇見董參将及其部署,殺之。”

趙公公一凜, 道:“是!奴婢這就去傳話!”

帳中很快重歸于寧靜。

“朕睡了多久?”蕭弋撐着床榻緩緩坐了起來。

“很久。”

“那幺兒等急了嗎?”

“他們急。”

“那幺兒等急了嗎?”

楊幺兒慢吞吞地眨着眼道:“我睡着了, 也睡了很久, 不知道。”

這時小太監端着新換的熱水進來了,蕭弋不得不暫且住了聲。

那廂趙公公大抵是很快便通知下去了,于是沒一會兒的功夫,帳子外頭就晃動起了數道人影。

那些個指揮使、千總, 還有新提拔上來的參将,如今都在外頭立着, 等着蕭弋的召見。

蕭弋便只好将原本要說的話, 都咽了下去。

楊幺兒與蕭弋都先洗漱了一番。

而後楊幺兒便盯着蕭弋瞧了起來。

“瞧朕作什麽?”許是有兩日不曾開口的緣故, 蕭弋的嗓音還有些沙啞, 灌入耳朵裏,就像是有羽毛輕輕撓動過去了一樣。

楊幺兒覺得有些癢。

“皇上,好了?”

“好了。”

蕭弋将帕子遞交給一邊的小太監,道:“朕吓着你了?”

楊幺兒搖了搖頭。

“幺兒拿什麽救了朕的?”

楊幺兒便将那個已經空了的瓷瓶,塞到了他的掌中。

“這個?”

“六公主。”

蕭弋花了點功夫,才從記憶裏找出了蹤跡。六公主給她的?何時給的?恐怕只有幺兒将步搖贈給六公主那一回了。

難怪,他便道, 好端端的送東西作什麽。原來是換了這樣的東西。

蕭弋拿起瓶子湊近了聞,只聞得到裏頭一股淡淡腥氣。

他收起瓶子,還給了楊幺兒。

“幺兒果真是朕的錦鯉。”他道。

楊幺兒卻緊張地繃住了手指頭,她擡眸看向他,低聲道:“不是錦鯉,不能吃的。”

蕭弋原本繃住的五官,剎那放松下來,眼角更流露出了點點笑意。他伸手将楊幺兒拉到了身邊坐下,一手壓着她的腰,湊在了她的耳畔,道:“誰說不能吃的?幺兒也能吃的。”

楊幺兒渾身都僵住了,她結巴了一下:“不,不能……”

“能。”蕭弋說着,一口咬在了她的耳垂上,用牙齒輕輕啃咬:“能這樣吃……”

楊幺兒僵住的手腳開始發軟,她軟綿綿地靠在那兒,覺得渾身上下都怪異極了。

蕭弋啞聲道:“說起來,朕昏睡這兩日,水米未進,倒着實有些餓了……”

他放開了她的耳朵,轉而咬了咬她的唇。

水潤潤的,柔軟得很,比食物要美味可口得多了。

“幺兒的嘴倒是極好吃的。”他将聲音壓得更低道。

楊幺兒一把推開了他,大聲喊:“趙公公!皇上餓了!”

蕭弋:“……”

他忍不住扶住額頭,低低地笑出了聲。

那嗓音比往日更要輕松暢快得多,好似這走了一趟鬼門關,反倒解去了他身上的一切束縛。

“朕不吃你了。”蕭弋倚着床頭道。

楊幺兒這才閉了嘴,站起身來,走得遠些,瞧了瞧他。

她還當他變了。

她還記得他給她講過一個故事,說是宮裏的王貴妃吊死之後,就被游魂野鬼奪了身……

趙公公很快便又進到了帳子裏。

“皇上,杜參将等人還在外頭等着,您看……”

“讓他們進來。”

“是。”

趙公公返身出去,沒一會兒,簾帳再被掀起來,進來的便是一群披着盔甲的人了,轉瞬就将帳子裏擠了個滿滿當當。

楊幺兒便往後退了退,退了一步又一步,一步又一步,就這麽退到了帳子外去。

她按了按腰腹,也覺得有些餓了。

她也還沒用飯。

她扭頭看了看那些将軍正圍着皇上說話,便自個兒繞着帳子轉起圈兒。

“恭喜娘娘,皇上應當醒了。”

楊幺兒扭頭朝說話的主人看了過去。

是鳳亭。

楊幺兒将那瓷瓶拿了出來:“還你。”

鳳亭接了過來,一晃,臉色微變:“你全都用在他身上了?”

“唔。”

鳳亭眼底飛快地掠過了一絲複雜的情緒,他低聲道:“你倒是舍得,都給他用了。這樣一瓶,本就是極為難得的東西了。”

楊幺兒沒有出聲。

是呀,難得。

所以給皇上用。

沒錯的。

“與其說皇上中的是毒,倒不如說是一種巫蠱。天淄國巫女喜好煉蠱,此蠱用人屍煉出,煉成後其狀如粉末,将人的血肉塗抹,蠱受到吸引,便會攀附其上。若是附着在人的傷口上,便會立即鑽入血肉之中,逐漸吞噬人腦,但可保屍身不腐……過去天淄國還會拿此物來保全皇室成員的屍首。”鳳亭說着,頓了頓,方才又道:“那藥,是天淄國巫女的血,具有驅蠱之效用。”

“你知曉我殺一個巫女,多難得嗎?”鳳亭無奈地道。

楊幺兒只盯着他,眨了下眼。

她沒殺過巫女。

她不知曉。

“也不必交還于我了,她給了你,便是你的。”鳳亭頓了下,似是怕她又做浪費之事,便又道:“哪怕是空了的瓶子留着也有妙用。”

“唔。”

楊幺兒立在那裏便不說話了,她也不問他,為何你知道這樣詳細呀。

你究竟是什麽人呀。

她什麽也不問,只立在那兒聽他說。

鳳亭的神情漸漸緩和下來。

他最厭憎旁人問他往事。

他為何對這些知曉得一清二楚呢?因為他便嘗過個中滋味兒啊。豈止這一樣,大巫女那裏,千百種的毒藥毒蠱,他都嘗過。殺一個巫女,是當真費了他好大的力氣。

而這時候楊幺兒才擡眸看他:“你要皇上,賞你。”

鳳亭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僵硬的笑:“是啊。”

楊幺兒抿了下唇,道:“可是,你不是,屈然。”

她慢吞吞地理着自己的邏輯。

她講不好哪裏不對,但他不是屈然,他是鳳亭,這就是不對的。

鳳亭微微一怔,他盯住了楊幺兒,喃喃道:“大晉皇後當真是個傻子嗎?”

楊幺兒抿唇不說話了。

她從前倒不覺得哪裏不好。因為娘說她是個傻的,外頭的人也總說她是個傻子,那她便是傻子。傻子是笨的意思,不能讀書的意思。那時聽罷,也不覺得如何難過。

可她如今會讀書了,還會寫字了呢。

皇上都同她說:“幺兒不是傻子。”

楊幺兒頭一回因着這個稱呼,眉眼都耷拉了下來,顯得有些不大高興。

她這樣一變了神情,面上的靈動便都剎那消散了。

鳳亭定定地看着她,心下像是被誰大力揉作了一團,他別開了目光,淡淡道:“瞧着倒是聰明的。”

楊幺兒這才擡眼又瞧了瞧他,眉眼也不耷拉了,她應了聲:“嗯。”

鳳亭低低地道:“還記得從前我同你說的話嗎?”

楊幺兒沒有吱聲,只是盯着他。

“娘娘不能将我的事說出去。天淄國同木木翰勾結,如今木木翰倒了,但未必就沒有第二個木木翰。你們不曾同天淄國接觸,如今能制住天淄國的,便只有我。娘娘将我說出去,我會殺人。但娘娘不說出去,日後我仍會為娘娘救人。”

他的話實在太長了。

楊幺兒抿了下唇:“你是好人?你是壞人?”

鳳亭卻不應聲,只是又伸出手指,勾了勾她腰間的香囊,道:“莫取下來,戴牢了。”

說罷,鳳亭便大聲道:“小人告退。”随即轉身走遠。

而帳子內。

蕭弋同衆人說了會兒話,大致詢問過打下木木翰後的安置情況,又确認了尚未傳信回朝,方才不再同他們多言。

而這一停下來,他便皺起了眉。

“皇後呢?”

趙公公一愣:“娘娘,娘娘興許是走到外頭去了……”

說罷,他立即轉身去尋。

蕭弋淡淡道:“都退下吧。”

“是。”衆人這會兒仍舊沉浸在皇上醒來的喜悅中,只等着回去好好消化一番,便也不多留,紛紛躬身告退。

楊幺兒走得不遠,趙公公很快便找着了她。

等将人再領回帳子裏,趙公公便很是機靈地退了出去,挂上了簾帳,道:“奴婢一會兒再将飯食送過來。”

帳中歸于寂靜。

楊幺兒慢慢走到了床榻邊上。

蕭弋的精神已經完全恢複了,他的雙眸閃動着深沉的光。

他扣住楊幺兒的手腕,将人順勢一帶,牢牢抓在了懷中。

直到此時,他方才真正展露出了一絲自己的情緒。

他咬住了楊幺兒的脖頸,然後輕舔了舔,就好像是在确認自己的領地一般。

“方才去哪裏了?”

“走走。”

“怎麽不同朕說一聲?”

“他們擠我。”說到這裏,楊幺兒口氣急了起來,連她自己也未發覺,其中還透露出了那麽一點兒委屈的味道。

蕭弋眼底深深印進了她的模樣。

他目光幽深地盯着她,擡手解下了她腰間的束帶,而後低頭親了親她在外頭凍得微微發紅的鼻尖,低聲道:“下回這樣綁在朕的身上,便擠不掉了。”

“不然……”他道:“朕還當你被朕吓跑了?”

“吓跑?”

“不覺得朕受傷的樣子可怖嗎?”

楊幺兒想了想,眉飛入鬓、俊美非常:“還是好看的。”

蕭弋眼底躍動着火光,将她順勢扣倒了下去:“朕嘗嘗,幺兒嘴的是不是又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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