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司機大哥和傑克一路聊着,倒也不覺寂寞，很快車子就慢慢偏離海岸線，向鄰近的村莊深入而去。

海邊高高矮矮的椰樹，遠遠近近、重重疊疊,在車窗外次第後移。

羅國的村莊一派熱帶風情,沿路都是低矮的房屋,偶有幾個花花綠綠的加油站。

又行駛了十來分鐘,前方出現灌木叢簇擁的大道,而在綠樹掩映中,一排白色的平房若隐若現。

“到了,先生。前面那個房子就是。”

傑克付了車費,一看還多了一半,司機大哥開心得合不攏嘴,露出兩排白牙直樂呵。

還幫着指點：“就先生預約好的話，找門口的龍王弟子就好啦,他們會帶你進去。我在這裏等你們，還帶你們回程。先生好運吶。”

淩萬頃在新聞裏見過金龍王輝煌的神廟,新聞将神廟完整的樣子和被雷劈後的樣子作了對比。的的确确是金光閃閃,一看就很法力無邊的樣子。

但玉龍王神廟，真是不起眼。

白色的平房修成華國古典民宅常見的模樣，低調優雅，少有羅國建築的绮麗。

門口兩位身穿白綢衣衫的中年人，見到淩萬頃，已經主動迎上來，雙手合什。

“淩先生嗎？”

“是。”淩萬頃入鄉随俗，也還了一個标準的羅國合什禮。

“請随我來。”

傑克留在外頭，大氣不敢出,目送着淩萬頃和那白衫中年男人進了烏木大門。

大門後是一座華式的庭院，假山流水、腳下是一彎曲橋，橋下有各色的彩鯉游動，靜谧中別有意趣。

走到廊下，有一道拱門。

白衫男子停下腳步，轉身望着淩萬頃：“淩先生，是否有緣見到玉龍王，須回答三個問題。”

淩萬頃早就有心理準備。他知道尋常人很難見到玉龍王一面，雖然他在華國、乃至整個亞洲，都可算得上名震四方的人物，但在這些真正的世外高人眼裏，世俗的財富與權勢，不值一提。

否則，玉龍王也不過是金龍王的升級版。

淩萬頃很誠懇，垂目道：“請。”

“先生為誰而來？”

“我為心愛之人而來。”

“先生所為何事？”

“心愛之人遭人陷害，想尋求玉龍王化解。”

“若玉龍王不見先生，先生會如何自處？”

淩萬頃一怔，他料到玉龍王會問一些很玄乎的問題，也準備好據實回答，但沒想到人家一上來就問被拒絕了打算怎麽辦。

淩萬頃想了想，也還是據實回答。

“若大師不見，我會鬥膽也問大師三個問題。”

白衫男子迅速望他一眼，似乎對這個答案也很意外。

不過他還是沉住了氣，緩聲道：“請淩先生稍候，我進去回話。”

驕陽下，淩萬頃如青松一般筆直站立，羅國的冬天也一樣炙熱……不，羅國沒有冬天，他站在庭院廊下，時間久了，連水池中的彩鯉們都失去了一開始的熱烈，開始懶洋洋地尋找蔭涼處歇息。

但淩萬頃沒有流汗。

哪怕是西裝裹身，他也沒有流汗。他有異于常人的強大自控力，比如曬久了也不會煩躁流汗，比如困極了也不會流露倦意。

也不知過了多久，白衫男子才從拱門後走出來。

一見淩萬頃竟然還筆直地站在那裏，沒有絲毫的狼狽，也是暗暗佩服。

“有請淩先生。”他伸手，做了個邀請的姿勢。

淩萬頃心中一塊石頭陡然落地。看來，這第一關總算是過了，不管玉龍王能不能指點迷津，面總算能見上了。

他跟着白衫男人轉到拱門後，原來拱門後別有洞天，這裏沒有房屋，卻有一方小小的湖面，湖水平靜，偶有風起，湖面泛起微瀾，波光粼粼。

一條淩水的通道，通向湖心中央一間□□穿風的水榭。

随着水榭漸近，淩萬頃望見水榭內的青石地面上散落着幾只草蒲團，半新不舊，很是古樸。一位青衣白發的老人盤腿坐在蒲團上，沒有在打坐，只是閑坐着，平靜地望着淩萬頃由遠而近。

原來世間傳說不盡準确，玉龍王不穿白衫，卻是青布裹身，樸素至極。而龍王本人的長相，也就像是華國公園裏随處可見的下棋老頭，清癯溫和。

“淩先生。”他伸手，示意淩萬頃坐下。

口吻亦很溫和，全然沒有“世外高人”的淩空感。

“淩先生心中，怨怼之氣甚重，我本不願相見，不過，又想聽聽淩先生的三個問題。”

淩萬頃也盤腿坐下，只覺得草蒲團上傳來陣陣清涼之意，令人通體舒泰。

“人是否有魂魄？”

“金龍王造的孽可有解結？”

“我如何才能得到您的幫助？”

聽到第三個問題，玉龍王不由笑了起來：“淩先生這問題，問得我沒有了退路。”

“抱歉。”

玉龍王道：“所以我沒有看錯，淩先生愛之深沉、恨之深切，已集了二十餘年的怨氣，我一個尋常人，怕是無能為力。”

淩萬頃挑眉：“倒有不尋常的人，可惜被雷劈死了。”

水榭裏頓時一陣沉默，若不是有絲絲湖風吹來，簡直連空氣都要凝固。

玉龍王只是沉默，神情卻依然出世般地溫和，沒有驚訝、沒有不滿，更沒有得意。

半晌，玉龍王緩緩道：“那我來回答你的三個問題。首先，人有三魂六魄，魂魄齊全，便是人格齊全，但世間意外，常會使人不經意間丢掉那麽一兩絲，性情之變，皆因此而起。

“其次，金龍王造的孽，可解。

“最後，我不會幫助先生任何，先生若有閑情與我談天說地，我很感激，但我恐怕完不成先生的心願。”

這出乎意料。尤其是玉龍王直言金龍王的巫術可解，但卻又表明自己不會幫忙。

淩萬頃覺得其中定然另有原委。

“大師，我是凡人，做不到超然事外。我最心愛的人被金龍王施巫術鎮壓元靈，偷走了她二十多年的人生。我只是想幫她找回來，我不想……我不想她這輩子都以為我是個第一次出現在她身邊的陌生人！”

淩萬頃的眼圈，忍不住就紅了。

玉龍王深深地凝望着他，微嘆一聲：“的确造孽，他被劈死，一點兒不冤。”

“所以請大師幫幫我！”

玉龍王卻還是那樣溫和的口吻，緩緩說道：“淩先生，找回痛苦的記憶，未見得是好事。多少人想遺忘那些不堪的回憶，才尋到我這裏，而你卻想替她找回來。”

淩萬頃卻十分堅定：“我不相信這是大師的心裏話。”

玉龍王終于微微動容，不由問：“何出此言？”

淩萬頃道：“因為沒有權利。誰也沒有權利拿走本該屬別人的東西，包括記憶。不管是歡樂的，還是痛苦的，那都是她的記憶。我不相信大師這樣對天地宇宙、命運人性如此通透之人，會如此膚淺地‘以己度人’。”

玉龍王眼中頓時閃過一道異樣的光芒。

他驚訝于眼前這個不算年輕的男人，他多有權勢、多有財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人竟這樣聰明。

一瞬間，玉龍王甚至覺得自己的內心被他窺到。

高手之間的惺惺相惜，突然就湧上心頭。玉龍頭知道，自己已經很少有這樣強烈的感情，他站在高處審視人心太久，其實很寂寞。可今天一轉頭，卻發現身邊還站着一個人。

“那我告訴你，為何我不能幫你。”玉龍王直視他，似乎也想窺探他的內心。

“我在聽。”

這三個字說得不太客氣，但玉龍王不在意。他早就過了與人口舌計較的那一重境界，他看的是對面的人，到底在想什麽。

“若我沒有猜錯，淩先生是為一位姓江的小姐而來吧。”

淩萬頃一震，脫口而出：“您怎麽知道？”

玉龍王微笑着搖了搖頭，那微笑，居然有點像苦笑。

“若這點本事都沒有，怎會有這麽多人找我蔔吉兇。”玉龍王輕嘆一聲，又道，“不瞞淩先生說，金龍王曾是我座下弟子，不知哪裏習得一些兇險的歪門邪道，彼此理念不同、修為目标不同，故而決裂，被我逐出師門……”

果然沙灘上的老先生說的是真的。

果然羅國民間處處有高人。

果然，老天似乎并沒有薄待淩萬頃，它讓淩萬頃意外地得到了老先生的相助，尋到玉龍王這裏來。

“所以大師的修為，應該是比金龍王高的。”

玉龍王卻輕輕地擺手：“我從不與他争高低。不過，當初被我發現他心懷叵測，并逐出師門，正是因為一位姓江的小姐。”

“是嗎？”淩萬頃緊張起來，看來，玉龍王早就知道江一葦被禍害啊。

“我發現他在研修如何收集元靈魂魄，練習對象正是華國一位姓江的小姐，很年輕，只有二十一歲。這是我們修行界最為不齒的邪術，逆天而行，極易反噬。勸說未果，我與他決裂，但我知道，以他的性格絕不會就此罷休，所以無奈之下，我提前下手，沖破界結，守到江小姐一縷魂魄，并保護起來。很抱歉，以我當時的修為，能做到的也只有這些了。”

“原來如此！”淩萬頃頗有些激動，“我找過金龍王身邊的人，她說元靈主人早在魂魄被收集之前，就遭意外丢失了一縷魂魄，原來，原因在這裏。”

他眼中閃着激動的光：“大師既然當初都能虎口奪食，現在也一定有辦法将一葦失散的魂魄找回來！”

玉龍王平靜地望着他：“不能。因為我和淩先生一樣，守着一個樸素的原則，我不能拿走屬于別人的東西，哪怕是出于好意。”

屬于別人的東西……

淩萬頃心中一亮，像是明白了什麽：“如果要找回江一葦失散的魂魄，就要犧牲另一個人，是嗎？”

玉龍王沒有遮掩，坦率地道：“其實這手法，跟金龍王的邪術一脈相承。淩先生你能理解嗎？”

道理他都懂，可情感上過不去。

淩萬頃道：“可……這是救人啊！”

“邪術就是邪術，哪分什麽救人害人。”玉龍王輕輕搖了搖頭。

“不，當然分！”淩萬頃目光炯炯地望着玉龍王，“大師，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何為兇器？”

玉龍王微怔：“殺人之匕首，害人之毒藥。”

“可匕首能在猛獸攻擊時救人一命，毒藥若掌握好劑量往往亦是救命的良藥。可見，是兇器還是聖器，就看用來做什麽。目的很重要，大師你說是不是？”

一時間，玉龍王竟然被他說服了。

這個一輩子都在為人指點迷津的高人，不經意間，居然被淩萬頃指點了。

玉龍王突然微笑起來：“果然世間卧虎藏龍，華國有諺雲，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領教了。”

淩萬頃也報以微笑：“華國亦有諺雲，三人行，必有我師。并非誰比誰更厲害，而是世間之人皆有局限，妙手偶得，一字之師亦是師。”

玉龍王傾身，雙手合什：“那淩先生便是我今日的一念之師。”

“不過……”玉龍王又道：“我只能盡量嘗試。而且不瞞淩先生說，此法若施行，對她身邊最親近的人，會有傷害。這就是我拒絕淩先生的重要原因。”

淩萬頃似是打定了主意：“比如怎樣的傷害？”

“比如她會對最親近的人性情反複，比如她身邊人會感覺到莫名的痛楚，甚至……在施法其間，她身邊的磁場異常，對最親近的人有可能會有不可逆轉的身體傷害。”

淩萬頃聽懂了。

江一葦最親近的人，除了他還有誰？

他不承受，誰來承受？

便将這些當作是當初他放棄江一葦的報應吧。淩萬頃想。

于是他點頭：“沒問題。我可以。”

玉龍王擡眼，深深地凝望他：“為了淩先生，我也會小心翼翼。另外，我感激一念之師，若淩先生當我是朋友，請不要施以供奉。”

淩萬頃笑了。玉龍王果然通透。

君子之交淡如水。他要和淩萬頃保持最平等的關系，相互敬佩，又格外純粹。

回酒店的路上，司機大哥實在沒有忍住好奇心。

“看先生臉色紅潤，玉龍王定然為先生指點了迷津吧？”

淩萬頃只淡淡地說了兩個字：“謝謝。”

司機大哥摸不着頭腦，但這位先生一點都沒有他的助手和藹可親，司機大哥是看出來了。

“所以先生成功了沒？”他又問傑克。

傑克回頭望了一眼越來越小的綠樹白牆，說了一句舉世公認的真理。

“我們老板從來沒有失敗過。”

…

“不要來，不要你來。你讨不讨厭啊。機票不是錢啊，劇組不給家屬報銷機票。”露娜在電話裏吼章齊齊。

吼完，挂了電話，跟江一葦道：“你說煩不煩，咱們明天就回去了，搞得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似的。”

“有文化！”江一葦給她豎大拇指。

昨天節目組錄完了《劇組向前沖》，這種錄制極為累人，午飯後開始化妝走臺，正式開始錄制就已經是晚上，等錄制結束，常常已是淩晨。主持人、嘉賓、現場觀衆，都是精疲力盡。

而且昨天現場來了好多費皓南和卓之越的粉絲，跟比拼燈牌似的，尖叫聲、跺腳聲，差點在現場就打起來。

用粉絲的話說，一部電影還沒上映，主演就親手拆CP，費皓南挺狠的。

你狠了，你家粉絲喜歡，對方粉絲就不喜歡了。

加上拍攝時為了争番位就吵得不可開交，粉絲争鬥都白熱化了。

為避免和卓之越同一飛機返回帝都，可憐的費皓南是連夜來，連夜走。為華國的高鐵事業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江一葦這種時候，就慶幸自己當年最火爆的時候，粉圈還沒這麽可怕。

露娜挂了電話正在刷手機：“這些粉絲，吵歸吵，紀律倒是嚴明，兩家超話愣是沒有一點兒劇透。”

江一葦斜在床上，抱着抱枕，問：“我記得第一次碰見你，你也有好幾個粉絲舉着燈牌在應援啊，你家粉絲後援會呢？”

“嗨，我家粉絲後援會哪能跟那兩家比啊，我不過問，助理有時候會對接一下。不過她們也蠻死忠的，之前王安迪那件事，為我說了不少話，反了不少黑，我雖然不接觸，心裏是感激的。”

江一葦好奇：“現在是個明星就有粉絲後援會嗎？”

“基本上是啊。好多才出道、甚至沒出道的，都有超話。”

“那我有沒有啊？”江一葦好奇起來，拿起手機來搜。

可她畢竟只有幾個月的現代生活經歷，好多功能也生疏，搞了半天都沒搞定。倒是露娜突然驚叫起來：“一葦姐姐，你還真有後援會！”

她認真地念：“江一葦全球粉絲後援會……還是全球！啧啧，真有超話哎，一葦姐姐，你超話每天好幾百人簽到哎！”

江一葦也不知道好幾百人每天簽到是個什麽檔次。

但她一想，不管是什麽檔次，起碼每天都有好幾百人關注自己啊？

雖然跟以前粉絲的信都用麻袋裝是差遠了，可她複出以來，一部電影都還沒上映，綜藝也還在保密中，就憑幾次熱搜，幾次亮相，這個成績應該很好了吧？

她不清楚好不好，但她很滿意。

露娜手把手教她怎麽看自己的超話，這一看，不得了，超話小主持人，竟然是之前在電梯裏跟她合影，然後發照片被她翻過牌的那位。

超話雖然人氣不高，但裏面有好多影迷整理的早年資料，好多都是江一葦自己都完全不知道的。

原來影迷們已經默默地做了這麽多工作，江一葦好感動，立刻就将超話截圖給吉星。

吉星很快回：“等電影陸續上映，公司會對接後援會，好好宣傳姐的新電影。”

嗯，江一葦覺得自己的本事搞不定這些，有公司幫着照應是再好不過，當即放下心來，美滋滋地翻着超話裏的動态。

“露娜你超話每天多少人簽到啊？”她随口問。

露娜警惕起來：“姐，別問了，我怕你的歡樂會飛走。”

“呃……”江一葦明白了，看來差距大到露娜都不肯說，她不介意，樂道，“無所謂的啦，我就是想知道一下自己的位置。”

“嗯？就是……”露娜想了想，“就是上升空間還非常大的位置。”

“哈哈哈哈！”江一葦樂得抱着抱枕滾到了床上。

突然，她刷到一個影迷。

影迷的號就非常特別，叫“縱一葦之所如”。看來是專門為自己注冊的名字啊。

這個影迷可能是關注了江一葦很多很多年吧，發了好多張江一葦早年的珍貴照片，而且是翻拍的照片，這說明，他或者她，手裏有照片？

“看這個，露娜。”江一葦有點激動，“這個會不會是關注了我很多年的影迷啊，他有好多珍貴的照片哦，都是我自己都沒有的。”

露娜看了截圖，非常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死忠粉啦。也可能不是照片，是以前的雜志上剪下來的。反正挺用心的。羨慕姐姐，二十多年了，還有這樣的死忠粉。”

“這個照片……是我看雪奈兒秀的照片啊！”江一葦目瞪口呆。

吉星一直想找到的，她早年頭排看雪奈兒大秀的照片，竟然在這位影迷的微博上出現了。

江一葦立刻把照片保存下來發給吉星：“吉寶寶，這個照片我在網上找到了，有沒有用？”

吉星立即興奮地回：“太有用了！”

随後一個電影就打過來。

“一葦姐，确切消息，雪奈兒不可能跟歐文靜續約了。”

“因為□□？”

“不完全是。□□嘛，到她這個層面的明星，多少都有些黑料，根基還是穩的。主要是最近她顏值下降厲害，坊間都說她打針打崩了。”

江一葦想了想，之前一起拍電影，是挺崩的。搞得每次拍到她的鏡頭，不僅因為她表情不到位，要重拍多遍，還常常要借角度，以忽略她僵硬的臉部線條，全力将關注點放在她那雙傳說中“會說話的眼睛”上。

“是不太自然。不過大牌會因為這個就棄用她嗎？”

吉星翻白眼：“當然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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