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佟佳酒醒了大半, 跟鬼一樣看着順治,難以置信失聲問道:“皇上怎麽來了?”

不怪佟佳感到驚吓,中秋時萬家團圓, 宮裏有一堆宴請酒席, 順治是皇帝,哪裏走得開。

順治也想問自己,他怎麽在就不管不顧來了,何況他還滴酒未沾,清醒着站在這裏。

雖說如此,佟佳的嫌棄太過明顯, 順治還是很生氣:“我為何不能在這裏,中秋節慶, 我來與民同樂。”

轉過身, 順治揪住一個勁往前扒拉的玄烨腋下, 把他舉到佟佳面前:“他一整天都念叨着你這個額涅,想要來看望你,說是一家人團員,就得要在一起。可惜他的一片孝心白費了, 有些人并不領情, 在這裏過得好得很, 又是喝酒又是亂塗抹。”

玄烨的胖臉蛋, 在佟佳面前笑成了朵花, 她不由得跟着他笑, 聽他響亮叫了聲額涅, “我沒.....嗚嗚嗚。”

順治改成一手抱住玄烨, 一手捂住他的嘴, 轉過身将他塞在了身後, 轉過身瞪着他:“話恁地多!”

佟佳看向順治身後撅着嘴氣鼓鼓的玄烨,福了福身說道:“皇上請便,我先去洗漱一下。”

順治上下打量着佟佳,涼涼說道:“想去醒酒嗎?都已經看到你的糗樣了,大可不必。”

佟佳:“.....”

大過節的,要淡定,不宜生氣。

順治放開玄烨,背着手站在牆壁前,盯着牆上的字畫,唔了聲,“這畫的是什麽,你可是想畫一個胡麻燒餅?”

佟佳咬牙,板着臉說道:“這是月亮。”

“哦,月亮啊。”順治忽地笑了笑,說道:“你還少畫了一個東西。”

佟佳不解,愣了下問道:“少畫了什麽?”

順治一本正經說道:“天狗。天狗吃月,被天狗咬了的月亮才能這般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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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佳再次安慰自己,算了,大過節的,不宜動怒。

玄烨湊上前看熱鬧,仰着小腦袋看了半天,哇哇直贊嘆:“額涅的字寫得真好看。”他跑到佟佳面前,笑嘻嘻小聲嘀咕道:“比汗阿瑪的字寫得好看。”

佟佳的心瞬間得到了治愈,揉了揉玄烨的臉,笑着誇他:“真乖。”

順治耳朵尖,聽到玄烨的話,再見到母子倆自吹自擂,冷笑一聲,對玄烨說道:“你懂個屁!”

玄烨嗖地往佟佳身後閃,不敢去面對順治。

順治尤為不解氣,眼神如刀,寒意四射,對佟佳一字一頓說道:“寫得再好,還不是因為我這個先生教得好。”

“是是是,多靠皇上這個先生。”佟佳暗中白眼都快翻上了天,敷衍了句。

不想搭理順治,她牽着玄烨的手往案桌邊走去,“你餓了吧,我們去吃點心賞月。”

玄烨蹦蹦跳跳跟着佟佳,看到案桌上的一大堆點心吃食,驚嘆不已:“額涅這裏好多好吃的呀,栗子糕,月餅,螃蟹...,我要吃螃蟹!”

順治慢悠悠跟在身後,童嬷嬷領着菊香荷香已經端來椅子,打了熱水托着帕子肅立在旁。幾人淨手淨臉之後,各自落座。

佟佳給玄烨拆螃蟹,說道:“你少吃些,只能吃一只啊。”

玄烨捧着杯子喝果汁,乖巧地點頭,“好,一只已經夠了,在宮裏我都沒有螃蟹吃。”

順治倒了杯酒,視線在案桌上掃過,然後停留在佟佳的手上,譏諷地說道:“就剩下了最後一只螃蟹,你想多吃也沒有。怎地,湖裏的螃蟹近日都出走了嗎?”

原本蒸了兩對螃蟹,佟佳吃了三只,這一只不是她吃不下,而是還沒來得及吃而已。

佟佳忍了忍,問道:“皇上可要吃螃蟹,我去讓廚房再整幾只來。”

“不用。”順治輕嗮,靠在椅背裏,凝視着佟佳,問道:“石榴都是你親手摘來的嗎?”

佟佳不解,擡眼看去,迎上順治冰涼的目光,一時楞在了那裏。

“螃蟹都是你親手抓的嗎?”

“棗子都是你親手敲下,撿回來的嗎?”

“我不缺的棗子,為何要呈上來?呈上來的,都是我缺的嗎?”

“經過層層查驗了嗎?”

順治的幾連問,如當頭棒喝。

都怪玄烨這個碎嘴子小混蛋,佟佳猛地轉頭怒視過去,見到他心虛地埋着腦袋躲閃,只看得到頭頂的小揪揪,怒氣啞了火。

她的好大兒,親生的,她能如何,受着吧。

順治打量着佟佳與玄烨,愉快地說道:“你不用威脅玄烨,我比你的威脅厲害。我告訴他,若是他不實話實說,我就揍他。”

玄烨擡起頭,可憐兮兮地看向佟佳求饒。

順治對玄烨幸災樂禍說道:“如果你敢欺君,會挨揍,如果你背叛了你額涅,你一樣得吃挂落。喏,快吃,這只螃蟹就當補償你了。”

佟佳斜了眼順治,他沖着她冷笑。

算了,大過節的。

玄烨吃完了螃蟹,美滋滋地說道:“好吃,蟹黃好香。額涅,明日還蒸螃蟹好不好,我還想吃蟹黃面。”

順治皺眉,說道:“吃完了就回去歇息。”

玄烨哪舍得走,眼巴巴剛想開口央求,順治不鹹不淡說道:“不睡也行,多點幾盞燈,你在旁邊寫功課吧。”

佟佳覺着今晚的順治好似爆竹般,一點即燃。只是她來不及去管玄烨,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

順治今晚不會歇在李園吧?

玄烨哭兮兮跟着張潤回前院去洗漱歇息,順治淡淡瞄了眼佟佳,“你在想什麽?”

佟佳搖搖頭,殘存的酒意讓她頭有點兒暈,不經考慮沖口而出:“這麽晚了皇上還不回宮,今晚要歇在哪兒?”

順治默然,一瞬不瞬看着佟佳,驀地緩緩笑了:“你不會以為,我要召你侍寝吧?剛喝了一壺酒而已,你就開始做夢了?”

佟佳從沒想過要守身如玉,順治與她現在的關系,就像是離婚的夫妻,因為共同的孩子有些牽扯罷了。離婚的話,就代表有不合調和的矛盾,再回頭實屬沒必要。

對于順治的拒絕,佟佳高興得很,規規矩矩回道:“不敢,皇上放心。”

順治突然撐着椅子扶手,俯身靠近佟佳,她唬得往後一仰,緊緊貼着椅背,防備地看着他。

順治笑,笑意不達眼底,問道:“是不想還是不敢?”

“不敢對皇上有非分之想。”佟佳欲哭無淚答,這個瘋子!

“佟小格格,你這句話說得實在是太假。天底下的人,看在我身下的龍椅份上,都對我有非分之想,不差你這一個。”

順治自嘲笑了,說道,“大過節的,允許你可以想一想。”

尼瑪,好不要臉!

佟佳聞着順治呼吸間的酒意,他的臉在月光下,比平時蒼白了幾分,顯得那雙原本深幽的雙眼,此刻尤為深不可測。

他們眼下的姿勢與談話,太過暧昧,佟佳心跳得飛快,在瀕臨抓狂的邊緣。

幸好,順治只深深看了她一會,放過她退回去坐下,提壺倒酒,閑閑問道:“你喜歡月亮嗎?”

這句話又是什麽意思?佟佳腦子都快糊塗了,随口說了句喜歡。她接過順治遞來的杯子,根本沒察覺裏面是酒,不經意間喝了大半杯下肚。

順治慵懶地靠在椅子裏,擡起手上的酒杯,朝月亮舉了舉,“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這才叫詩。”

他側頭看着佟佳,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嘲笑:“你的詩不行,臉皮比詩人倒厚一些。對了,你何時學會了飛白?”

酒意上湧,佟佳腦子又開始犯糊塗,臉不紅氣不喘吹噓道:“我早就說過了,我聰明着呢。”

順治笑起來,長臂一伸,對着她手上的酒杯碰了碰,“來,聰明人,為你的厚臉皮幹一杯。”

佟佳好氣,暗中剜了順治一眼,恨恨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喲,還敢在心裏罵我。”順治嗤笑出聲,陰陽怪氣說道:“看在月圓人團圓的份上,我就不計較你的以下犯上了。只你吹噓自己聰明,我倒看不出來,你根本就是傻得不通氣。”

佟佳酒後可沒那麽溫順了,不客氣嗆了回去:“皇上嘴上說着大過節的,卻從到了李園開始,就對我百般看不順眼,諸多挑剔。皇上若是生了我的氣,差個奴才前來責罵我一通就是,哪用得着大老遠趕來。”

順治神色逐漸淡了下去,面無表情盯着佟佳,片刻後放下酒杯,站起身說道:“夜深了,早些歇息吧。”說完大步離開。

好好的中秋之夜,佟佳見到玄烨當然開心,見到順治就很不爽了。

佟佳也氣得很,根本不去管順治住在哪裏,放下酒杯,回屋洗簌後,只管自己睡了。

喝完酒之後,佟佳睡得格外香甜,直到被一陣刺鼻的蒜味熏醒。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眼前,是順治那張放大的臉。

“起床!”順治收回手,沉聲下令。

佟佳還沒醒過神,呆呆看向順治手上的碟子,裏面放着半碟生蒜末。

“這個氣味好聞吧?”順治見佟佳看來,作勢要将碟子再放到她鼻子下。

睚眦必報的小心眼!佟佳起床氣大得很,打了個呵欠,朝窗外一看,外面還黑漆漆的一片。

平時佟佳都要睡到半晌午,不由得更來氣了,語氣很不好問道:“皇上又不上朝,起這麽早,是要去做小偷不成?”

順治不耐煩說道:“我要去釣魚,還要去摘棗子,抓螃蟹,快點!”

佟佳覺着自己幻聽了,掀起澀澀的眼皮朝順治看去,他上身穿着雪白的圓領對襟細布短衫,下面穿着黑色長褲。極短的黑發,眉眼間沒了常見的疲憊,俊秀清新得好晨間的朝露。

佟佳揉了揉眼睛,她恍惚覺着自己又穿越了。

順治低頭看着身上的裝扮,揚眉說道:“釣魚穿布衫短打,我這也是與民同樂。”

佟佳總覺着不對勁,現在她腦子還沒有完全清醒,也說不出究竟哪裏不對勁,拉起被褥蓋在頭頂,她得緩一緩。

被褥一把被掀開,順治沉着臉威脅她:“你起不起?”

佟佳痛苦不堪撐着坐起身,說道:“這麽早,魚都還沒有醒呢!”

順治笑了起來,“沒醒才好釣,傻魚容易上鈎。”說完,意味深長看了眼佟佳。

佟佳回了個白眼,爬到床尾後面,拿起外衫套在身上,大膽抱怨道:“亂闖女人閨閣,實在是非君子所為。”

“佟小格格,你在園子裏過得太快活,只怕忘了自己的身份。”順治神色不虞說道。

“不敢。”佟佳木着臉答了,反正她身上穿着遮擋得嚴嚴實實的裏衣,瘋子她打不過,就不吃眼前虧了。

佟佳如一陣風,怒氣沖沖從順治身邊經過去了淨房。他聽到砰地關門聲,臉上的笑容,漸漸漾開。

昨晚他難得好眠,吳良镛上前叫起,他難得沒有發怒,起身洗漱之後,就迫不及待來了佟佳的院子。

佟佳如他想象的那樣,卷着被褥呼呼大睡,圓潤白皙的臉頰粉紅霏霏,看得他手指直發癢,伸過去戳了戳,佟佳只皺眉嘤咛了聲。

順治想到在馬車上的那一幕,陰測測笑起來,轉頭吩咐吳良镛拿來了蒜末。

佟佳最終醒了過來,态度很不恭敬。

順治卻莫名地快活。

佟佳沒有對他設防,後知後覺才想到,他是在她的卧房。

先前順治沒有注意,這時轉頭閑閑打量着佟佳的卧房。他看到床上的一堆軟墊,眉頭不由得皺起,她都不怕被埋了進去?

走出卧房到了暖閣,順治的眉頭皺得更深。窗臺上擺着一排巴掌大的破罐子,裏面種着各式叫不上名字的野花野草。

條案上的花瓶裏,插着大捧五顏六色的菊花,塌上與她的床上一樣,對着一堆顏色豔麗的各式墊子。

這屋子,真是被她布置得熱鬧,虧她都不嫌擠得慌!

順治走上前按了按墊子,如他想象中的柔軟,跟她的臉一樣。

佟佳洗簌完走出淨房,看到順治的動作,警覺地說道:“皇上請到外面堂屋坐吧。”

“清醒了?”順治收回手,打量着佟佳,她還是半清醒時沒那麽可惡。

佟佳洗過臉就清醒了過來,轉身朝外走去,“我去看看玄烨起身沒有。”

“讓玄烨睡覺,我們先用早飯。”順治背着手跟上去,好奇問道:“你在何處撿了這麽多破爛罐子擺在屋子裏?”

“我認為這是野趣。”佟佳忍氣說道,氣不過補充了句,“我沒有昂貴的花瓶,若是污了皇上的眼睛,實在是對不住。”

順治側頭看向佟佳,淡淡說道:“你這是在抱怨我小氣,沒給你賞賜了。說吧,你想要什麽?”

佟佳心道,我要的可不敢說。不過,既然順治敢大膽開口,她也就不客氣了,腦子一轉,說道:“我萬萬不敢要什麽,我只在園子裏獨自清淨度日,平時只需玄烨前來陪伴一陣,此生就足矣。”

順治臉一黑,厲聲道:“想得美,吃飯!”

佟佳暗中罵了幾句,站在一旁,等着順治先入座。順治眉頭又皺起,“坐啊,你該講規矩的時候沒規矩,不用講規矩的時候,哪來恁地多破規矩?”

佟佳惱火不已,走上前在離得最近的座位上坐下,順治哼了聲,沒有坐上首,繞過去坐在了她的對面。

吳良镛領着童嬷嬷等人,提着食盒魚貫而入,将早點擺在了桌上,無聲退下。

佟佳看着桌上的碗盤,很想掀桌。

兩碗清粥,香油扮鹹菜絲,兩只切開的流油鹹鴨蛋,兩只比嬰兒拳頭還小的白面饅頭,一碟子燙青菜。

這點早飯,她一人吃都不夠。

順治将佟佳的反應看在眼裏,眉毛微擰,問道:“怎地,不喜歡?”

佟佳心想反正只是對付一下,沒必要節外生枝,說道:“喜歡,皇上請用飯吧,不用管我。”

順治靜靜看着佟佳片刻,招來吳良镛,吩咐道:“再讓廚房去準備一份,照着她平時吃的送上來。”

吳良镛忙應下走了出去,沒一陣又回轉過來,小心翼翼說道:“皇上,佟主子,只怕得再等上一陣子。”

順治不解問道:“為何?”

吳良镛飛快偷瞄了佟佳一眼,斟酌着說道:“佟主子的吃食需要現做,要花費一些功夫。”

順治霎時明白過來,看向低着頭不吭聲的佟佳,朝吳良镛擺了擺手,“撿幾樣方便的先送上來吧。”

吳良镛應聲退下,沒一會送來了新鮮的牛乳,一碗請雞湯面,一疊糟鴨信,一疊香油筍丁,還有一盤炒雞丁。

順治向來吃得少,吃了半碗粥,一小半鹹鴨蛋就放下了筷子,漱口後捧着清水杯,望着桌上的飯菜,半晌後說道:“佟主子的日子,過得真是舒适啊。佟主子沒銀子要去撿破爛,可怪不得別人,是因為佟主子吃得太多了太豐盛了。”

佟佳有口難言,她基本上起床就已經快到午飯時分,這些是她的早午飯而已。

順治沒再說話,坐在一旁等着佟佳用完飯,起身朝外走去。佟佳漱口後,擦拭幹淨嘴,趕緊跟上。

外面已經晨光微熹,順治眺望着天際,神色不大好,接過吳良镛遞上來的燈籠與小花鋤罐子,說道:“快些跟上。”

佟佳懵了,問道:“皇上不是說要去釣魚嗎?”

順治朝院子角落走去,頭也不回說道:“釣魚得有蚯蚓,姜太公釣魚也要放蚯蚓。”

佟佳最怕軟趴趴之類的東西,一聽頓時頭皮發麻,拖着沉重的雙腿走過去,順治蹲在石榴樹下已經挖了起來。

順治哪做過這些粗活,将土挖得亂七八糟,倒被他挖到了一條倒黴的蚯蚓。

佟佳借着燈籠的光,看到蚯蚓在土裏蠕動,趕忙別開了頭,不敢去看。

順治對着蚯蚓一陣,擡頭看向佟佳,“我負責挖,你負責撿。”

佟佳頓時退後兩步,心道你一個大男人都不敢,叫我一個弱女子,真是好意思。

順治咳了咳,遲疑着說道:“要不去把玄烨叫起來,讓他來撿?”

我可替玄烨謝謝你!

佟佳無語望天,說道:“還是讓吳總管來吧。”

順治不悅地說道:“這是我們自己的事情,不要外人摻和進來。”

佟佳來氣了,說道:“那皇上您撿吧,我來挖。”

“邊去!”順治沉聲說道,想了想,起身折了兩根石榴樹枝,将蚯蚓夾起來,放進了罐子裏。

佟佳眨巴着眼睛,不懷好意說道:“皇上,等下還要将蚯蚓穿在魚鈎上呢。”

“你穿。”順治那股子無名怒火,突然在心頭亂竄,“莫非,你是想叫王熙來穿?”

佟佳愕然,她終于明白了不對勁之處。

王熙釣魚,他也要釣魚。王熙穿短打,他也要穿短打。

難道順治在吃王熙的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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