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既然順治一身反骨, 佟佳不打算與他硬抗。他說什麽就是什麽,聽話順從,平平安安把他送走就行了。
省得他一次次發瘋, 借着扔牙齒的這點小事, 特意跑一趟李園。
洗漱完換好衣衫,佟佳規規矩矩說道:“皇上,可否先去把牙齒扔了再用飯,不過一點小事,很快就做完了,皇上您看這樣安排可妥當?”
順治意外地看了佟佳一眼, 點頭說好。
佟佳神色真誠,補充了一句:“其實吧, 下次三阿哥再掉了牙齒, 皇上扔了就是。下牙掉了扔在房頂上, 上牙掉了扔在床底下,簡單得很。”
玄烨才換第一顆牙,要是他要借故一次次跑來,那可有得跑的。
順治愣了下, 很快就明白了佟佳話裏的意思。可她态度好, 他就忍了沒有發火, 只淡淡瞥了瞥她。
玄烨高高興興跟在身後, 來到庭院裏, 眼巴巴仰望着房頂, 催促着道:“額涅, 您快扔呀!”
佟佳墊了墊玄烨的小牙齒, 屋頂還挺高, 她深吸一口氣, 卯足力氣一揚手。
順治與玄烨一齊朝落在前面不遠處的錦緞小荷包看去。
佟佳臉抽了下,裝作無事人一樣走上去撿起來,暗自鼓足了勁:“再來。”
再來一次,這次錦緞小荷包落得遠了些。若不是有荷包包裹着,牙齒掉下來還真不好找。
玄烨捂嘴偷笑,順治就不客氣了,噗呲大笑出聲。他搶先一步走上前撿起小荷包,拿在手中抛了抛,一本正經說道:“以後玄烨掉了上牙歸你,這個你應該不會失手。”
佟佳好氣,不過她忍,只低眉斂目,恭敬應是。
順治上下打量着佟佳,皺了皺眉,倒沒多說,擡頭看向屋頂,手一抛。極輕的叮咚一聲,荷包穩穩落在了屋頂。
玄烨跳起來大聲叫好,“扔上去啦,還是汗阿瑪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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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佳面無表情,心裏暗自罵了聲小混賬。順治轉頭,得意朝佟佳笑,見她無動于衷,臉一下垮了,冷聲說道:“進去用飯!”
佟佳立在那裏,等着順治先走。順治本來想着兩人一起并肩走進屋,見她不動,眉頭擰成了個川字,不由分說拉起她的手臂朝屋內走去。
“皇上,這樣不合規矩。”佟佳不着痕跡掙紮,順治幹脆伸手攬住了她的腰身,将她裹挾着往屋內走,冷哼一聲,“瞧你這德性,又在想什麽新花樣了吧。若是等下你要說坐在一桌吃飯不合規矩,那我就不客氣了,你就餓着吧。”
佟佳被半擁着進了屋,恭順無比應了是。順治怔怔放開手,眼神在她身上掃來掃去,只感到怪異又不舒服。
他很不喜歡這樣的佟佳,雖說聽話,可他從來不因為她聽話而喜歡,他不缺聽話的女人。
他也不會因為女人有反骨,能唱反調而喜歡,否則他就不會廢掉第一個跋扈嚣張的皇後了。
因為她是佟佳,他不知不覺深陷進去,與她什麽樣的性情全無關系。
順治很是不适應以及不喜歡,他不想見到她委曲求全,虛與委蛇。他情願她痛快地跟他吵,說出她心裏真正所想。
不對,有些話也別出來,比如拒絕的話。
順治好疲憊,面對這樣一個女人,簡直比對付八旗的權貴們還要難。
桌上擺滿了魚蝦蟹,以及新鮮的清炒蓮藕,冬瓜排骨湯。
玄烨一看就忍不住歡呼起來,缺着牙的嘴咧到了腦後:“好好吃呀,額涅這裏的飯菜最香了。”
順治不禁瞄了眼正在給玄烨盛湯的佟佳,沒好氣說道:“在吃上,你額涅從不會虧待自己。”
佟佳也不生氣,将湯碗放在玄烨面前,笑盈盈謝了恩,“都是皇上的厚愛,給了我銀子,我才能吃上想吃的飯菜,謝主隆恩。”
順治又來氣了,不是因為佟佳聽上去虛假的客套,而是佟佳給玄烨盛了湯,給自己盛了湯,獨獨忘記了他。
“我也要喝湯。”順治指着湯罐子說道。
佟佳二話不說,馬上拿起碗,麻利謝了罪:“都是我不好,不知道皇上也要喝湯。”
順治看着擺在面前滿滿當當當一碗湯,瞪了眼佟佳,拿起勺子喝了起來。
佟佳喝了兩口湯之後,就拿起蝦給玄烨剝了起來,剝好之後放在他碗裏,柔聲說道:“吃吧。”
玄烨說了聲額涅真好,夾起來美滋滋吃了。
佟佳慈愛地看着他,說道:“我再給你剝,不過你仔細看好跟着我學,等學會了,就換你剝給額涅吃。”
玄烨說好,乖乖看着佟佳剝蝦的動作。佟佳剝好之後,再放到了玄烨的碗裏,笑着問道:“學會了嗎?先去蝦頭,再去蝦尾蝦線。”
“學會啦。”玄烨吃掉蝦,興致勃勃拿起一只蝦認真剝起來。
雖然說第一只剝得不那麽好,還是獻寶似的遞到了佟佳面前:“額涅,這是我給您剝的蝦,您吃。”
佟佳夾起來一口吃了,毫不吝啬自己的誇贊,滿足長嘆,顯得極為享受,說道:“真聰明,學得真快。三阿哥剝的蝦,真甜真香。”
玄烨被表揚,美得明明都快飛起來了,故作鎮定繃着小臉說道:“額涅,以後吃蝦,我都給您剝!”
佟佳培養出了小剝蝦人,滿意至極。她要什麽男人剝蝦,她有兒子!
順治看着母子倆,對玄烨說道:“你也給我剝一只。”
玄烨更來勁了,馬上大聲應好。
佟佳:“......”
尼瑪,他口口聲聲說喜歡自己,照着常規來說,他不應該與玄烨搶着給自己剝蝦,好跟着獻殷勤嗎?
真是個難以捉摸的神經病,居然一起使喚起了兒子。
玄烨剝好了一只,獻寶似的遞給了順治,他看着蝦唔了聲,還挑剔了一翻:“蝦頭這裏沒有清理幹淨,下次要注意些。”
“好吧。”玄烨沒得到誇贊,積極性被打消,撅了噘嘴,再拿起一只蝦鬥争起來。
佟佳見狀,對玄烨溫聲說道:“飯菜快涼了,你這只剝好就自己吃吧,等下次你再幫額涅剝。”
玄烨偷瞄向順治,順治似笑非笑說道:“以你額涅說的為準。”
佟佳只當沒聽見,玄烨抿嘴偷笑。
用完飯,佟佳發現,順治吃得比她還要多。照着平時他的飯量,今天真算得暴飲暴食了。
估計順治吃得有點兒撐,竟然主動提出要陪玄烨去午睡。
佟佳倒不是想着一定要什麽父子天倫,她只單純覺得,兒子有順治一份,他哪怕是皇帝,做點事也不會死。
于是佟佳幹脆撒手不管了,自己回屋去洗了個臉,剛洗完出來,就看到順治已經坐在軟塌上。她一時有點傻眼,問道:“三阿哥回到院子了嗎?”
順治面不改色說道:“他說就這麽幾步路,不需要我送。他已經是男子漢大人了,可以自己睡覺。”
佟佳一聽順治就在睜眼說瞎話,這個狗東西,看他的架勢,分明是要把玄烨趕緊支開,還不給她亂入的機會。
“來坐下吃杯茶吧。”順治招呼着佟佳,迅速補充了句:“因着你吃茶,我就跟着你吃,按照你的喜好來。”
佟佳看向順治杯子裏幾乎沒有顏色的寡淡茶水,再一看自己杯子裏泛着青綠的茶水,很想罵人。
老子信了他的邪!
順治神色暗了一瞬,往軟墊上靠去,說道:“我本來就睡不好,吃了茶更難以入睡,便改成了清水。久而久之就習慣了,前後大約已近十年了吧。”
佟佳愣了下,順治敏銳至極,自嘲地笑了笑,說道:“你是不是覺着,我已經十年沒有吃茶,為何太後還以為我最喜歡吃奶茶?”
“那皇上可曾告訴過太後,皇上不再喜歡奶茶,而是喜歡清水?”佟佳沉吟片刻,問道。
順治譏諷地說道:“我說過了好幾次。太後說,蒙古人缺不了茶,跟人缺不了鹽巴一樣。滿人亦如此,吃茶對身體好,我不能數典忘祖。”
“哦,數典忘祖這句話是我加的,她的原話是我連祖宗血脈都不要了。她不懂數典忘祖這句成語。”順治嘲諷道。
佟佳知道有那種因為自己各種不順,就将希望放在子女身上,希望他們替自己活一遍,固執又強勢的父母。
這種被控制感,尤其是對你好的感覺,令人非常壓抑,發狂。
順治凝望着佟佳,神色間痛苦隐隐,喃喃說道:“後來我想了想,其實我這般對你,跟太後對我有何區別,我最恨太後,我卻變成了他的模樣。”
佟佳真正驚呆住,沒想到順治有這樣的覺悟,實在是太好了。她掩飾住興奮,苦口婆心勸道:“那皇上就避免成為太後那樣的人吧,說實話,皇上要人有人,要權有權,實在沒必要對我如此。我不過平平無奇,無論如何擔不起皇上的厚愛。”
順治嘴角上揚,笑意慢慢浮上臉頰,蹭地坐起身,皮笑肉不笑說道:“露出本性了吧,我就知道,先前你還跟我裝蒜呢。你以為扮做溫柔賢淑,我就會覺着沒趣,好放過你,勸你歇了這份心思吧。”
佟佳瞠目結舌盯着順治,這個混賬,他居然不要臉騙她!
順治警惕地往後仰,佟佳現在看上去像是憤怒的母獅子,他得防備着她撲過來咬她。
不過咬一口好似也不錯,順治擡起左手腕伸到佟佳面前:“來,再朝這裏咬一口撒撒氣。”
佟佳看到順治手腕上的疤,狐疑不已,她不過咬了幾個牙印,能留下這麽深的疤痕?
順治垂下眼眸,手指在疤痕上拂過:“我自己沒讓它好。以前我只有憤怒的心情,後來你給我添了些痛,我很不舍,就留了下來。”
瘋子!佟佳無語得想翻白眼。
順治問道:“你可還記得,就是我讓你伺候我睡覺,你故意吵我那次?”
怎麽不記得,順治做的那些事情,佟佳全部記在了小本本上,打算等他駕崩後去他棺材前吐口水。
“那次我見到你,居然有了睡意。”順治微笑着回憶。
佟佳咬牙,能不能好好說話?!
順治轉過頭來,解釋道:“不是那個睡意,是我困了,真正想睡覺。我經常睡不好,能睡着對我來說很不容易。對了,第一次見到你與玄烨來到荷塘邊,那次我就覺着,玄烨很可笑,我真的笑了下。我平時都笑不出來。絕大多數時候,都只能感到無邊無際的沮喪與絕望。在太後那裏見到你們母子,我是臨時起意點了你,不過我不會随便臨時亂起意,得看人。”
佟佳木着臉,“謝謝您吶!”
順治微笑答:“無需感謝。”
佟佳不客氣翻了個白眼,順治回了個笑臉:“我遇到你之後,能睡着,能笑了。先前你問我,能不能說不,你能說不。”
“真的?”佟佳這次長了個心眼,沒高興得那麽早,遲疑着問道。
“真的。”順治答了句,佟佳剛想開心,他又說道:“可是,你為什麽要說不呢?你為何要拒絕我,天底下你覺着哪個男人比我好,比我強?你總得告訴我為什麽,不然,你亦跟太後一樣。”
佟佳不假思索說道:“不想就是不想啊,哪需要那麽多理由,我現在就過得......”
“別回答得那麽快,要如我一樣,認真思考,學習。”順治擡手擋住了佟佳的嘴,“我不知道什麽叫喜歡,弄不清楚自己內心的想法,我就努力去學習,去弄清楚緣由。希望你也能這樣做,深思熟慮之後再回答我。”
“皇上跟誰學的啊?”佟佳好奇問,甩開順治的手,他想趁機反握住,被佟佳掐了把手背,他嘶了一聲,委屈地說道:“好痛。”
順治閉上眼睛裝睡,試圖躲避佟佳的問題。聽到身邊窸窸窣窣的聲音,睜開眼,見到佟佳起身欲離開,他趕緊從實招來:“是王熙。”
佟佳已經無語至極,真有他的!
順治不情不願說道:“我問了方丈,那老禿驢是出家人不懂,他還嘲笑我。吳良镛又是太監,最後我就只能問王熙了。”
佟佳心想,皇帝向來是孤家寡人,他能有三個能勉強信任的人,看來他還不算太慘。
順治雙手搭在胸前,小小打了個呵欠,“我好困,我先睡了。你睡得太多,睡不着的話,可以去旁邊好生想想我的問題。”
佟佳想趕他出去,若是趕的話又得一翻拉扯。她懶得費力氣,幹脆将暖閣讓給他,準備去找玄烨,在他院子裏對付着午睡。
身後,順治慢吞吞的聲音傳來:“其實,先前你多想的那個睡意,若是你想,我也願意的。”
佟佳煩躁無比,頓時回頭怒道:“呸!”
順治明明滿臉笑容,還揮揮手裝作一臉正氣:“走走走,別在這兒引誘我,我有睡意了…是真正睡覺的睡意。”
佟佳不想搭理這個瘋子,喃喃罵着離開。
順治臉上的笑淡下去,起身走進佟佳的卧房。站在床前看了會,擡手脫衣上床。
貼着她的枕頭,拉起被褥蓋在臉上,身邊萦繞着她的氣息,他貪戀地呼吸着,很快沉入了夢鄉。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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