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下午的課開始時,李秀還有點擔心方乾安會繼續跑到教室裏來打擾他上課。

幸好,那位太子爺經歷了一整堂政治課的洗禮後,似乎也不打算繼續折磨自己了。被臨時拖到教室裏來的那張空課桌依舊斜斜擺在李秀的座位旁,課桌的主人卻再也沒有出現。

李秀暗暗松了一口氣。

沒有方乾安的幹擾,李秀的生活似乎終于回到了正軌。

在低燒中李秀打起精神撐過了下午的四堂課,被卷子和試題撐滿的腦子,也再也沒有多餘的空間去盛放那些無稽的神鬼之說。

中午時在綜合樓遇到的所謂的“鬼”,一定只是自己在黑暗中過于緊張,又被身邊那個怕鬼的家夥不斷影響暗示産生的精神錯覺吧?

李秀對自己說道。

但是……

雖然想是這麽想,一旦從學習中抽離精神,李秀還是覺得很難靜下心來。

那種感覺就像是,在離家時忘記煤氣竈上還開着火煮着粥,明明表層意識已經忘記了一切,潛意識裏卻依然會不安和恐慌……

“真是夠了。”

伴随着放學鈴響,李秀揉了揉太陽穴和肩膀。

今天一整天,他都覺得自己肩膀好重好重,糟糕的身體狀況和更加糟糕的心情讓李秀壓根不想在學校裏多待。一放學,李秀一反常态地直接拎着書包就朝着校外走去。

在走廊上,李秀迎面就碰到了數學老師。

這位戴着眼鏡,已經四十多歲的女老師在很多學生心目中都是個嚴厲難搞的存在,但李秀跟這位陳姓數學老師關系不錯。他可以感覺得到,其實陳老師人挺好的,哪怕在啓明這樣的學校也依然傻傻地企圖讓那群養尊處優的太子黨們認真學習。

遇見時陳老師正抱着厚厚的教案,用肩膀和耳朵夾着手機,一邊走一邊正在跟電話那頭的人聊着什麽。

“嗯,對……下午他的兩節課都是我代的……說是所有東西都還在辦公室,但是人不見了,也沒請假……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反正我都快累死了……”

李秀見對方還在打電話,便只是禮貌地沖着對方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

正當他打算就這樣離開時,陳老師卻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一樣喊住了他。

“陳老師?”

“李秀,我聽說今天上午你們歐陽老師還找了你?”

數學老師從電話上分出神來,沖着李秀問道。

李秀愣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嗯,是的,他說幫我講幾道題,不過第三節 課剛開始教務處找我我就走了。”

“這樣啊,當時你看你們歐陽老師怎麽樣?”

“怎麽樣?”

李秀有些茫然。

“就是,那個,有沒有情緒不對什麽的……”此時的數學老師正不自覺地皺着眉頭,她有些尴尬地繼續問詢到。

不對勁嗎?

李秀一瞬間就想到了自己離開時,歐陽忽然變得鐵青的臉色,還有他那句沒頭沒腦的問話。

【“李秀,你剛才看到了什麽嗎?”】

在非常短暫的沉默後,李秀垂下眼,輕輕地搖了搖頭。

“沒有。歐陽老師見我有事就讓我走了。”

李秀的聲音沒有起伏。

數學老師并沒有在意李秀那細微的別扭,看得出來,她其實也就是臨時想起來随便找李秀問了問,聽到李秀的回複後,她微微側頭對着電話說了一句:“……嗯,學生也說沒什麽異常。”

說完她苦笑了一聲,對着李秀揮了揮手。

“那沒事了,李秀,你先回家吧,別在外面逗留,最近天黑得早,早點回家更安全。”

話音落下,陳老師繼續抱着教案朝着與李秀相反的方向走去。

李秀在原地站了一會,然後才拖着腳步離開了學校。

歐陽忽然不見,下午的課也沒有上……

通過陳老師剛才無意識洩露出來的只言片語,李秀在心底猜測道。

明知道作為一個成年男性,歐陽理論上來說不會有什麽事情,可李秀腦海裏卻控制不住地不斷浮現出當初在陰暗辦公室裏看似平常的一幕一幕。

他有些沒來由的心神不寧。

寒意再次順着肩頭不斷滲透到全身,李秀不自覺地裹緊了校服,還是一陣一陣地發冷。

雖然很想立刻回家,沖個熱水澡然後躺在床上休息一下,但書包裏還有之前被被弄亂的哥哥吃剩下的生米。

李秀蹙起眉頭,沒有耽誤還是跟往常一樣繞了繞路,繞到了自己平時去的小公園。

這座公園已經靠近老城區,已經十分老舊了。公園裏壓根沒有什麽景觀,更沒有游樂設施。路邊的垃圾桶早就已經缺胳膊少腿,發荒發禿的草地上也滿是垃圾,俨然一幅無人打理的場景。也正是因為這樣,黃昏時分的大街上明明還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的,李秀一拐到公園來,只覺得周圍竟然空空蕩蕩起來。

不知道多久沒有修剪的樹叢和灌木在夕陽下投射出大團大團的陰影,遮掩中公園裏的光線似乎都比別的地方暗上許多。路過殘破不堪的兒童游樂角時,可以看到秋千在風中晃動着,鏽蝕的金屬部件伴随着秋千晃動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襯得四下裏氣氛一片寂寥荒蕪。

李秀沒有耽誤時間,進了公園就直接奔着公園裏的人工水池而去。

水池裏的水都已經有些發綠了,裏頭的魚卻多得超乎常理。

也許是因為平時用生米喂魚喂得多了,這裏的魚也習慣了李秀的喂食,他才剛走到水池旁邊,濃膩發綠的水面上就卷起了一層又一層波瀾,密密麻麻的魚群已經聚集到了李秀面前。

這種半荒蕪狀态的公園,水池裏養的自然也不可能是那種讨人喜歡的錦鯉或者金魚——哪怕它們曾經漂亮,現在也早就野化褪色了。現在水池裏的魚顏色大多斑駁暗淡,惡劣的水體讓不少魚的鱗片間隙裏都生出一團團鼓脹的水泡和瘤子,只有魚頭上鼓起的眼球,多少昭顯出它們的先輩作為觀賞魚的血統。

可是……

這些魚之前也這麽惡心嗎?

李秀習慣性地把書包裏剩下的那點生米投在水中,水面上頓時撲騰聲一片,所有的魚都蜂擁而至,張開血盆大口瘋狂搶奪起了那些白色的小顆粒。

它們搶得很兇,李秀只是往水中瞥了一眼,就因為魚群畸形作嘔的身體而皺起了眉頭。

記憶中自己剛開始喂這些魚時,它們看上去頂多就是顏色灰暗了一些吧?可現在它們看上去已經有些……有些畸形了。

這麽想的時候,李秀忽然感到許多窺探的目光。

他下意識地朝着目光傳來的方向望去——正好對上魚群空洞的眼睛。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李秀忽然意識到,這裏的魚鼓起外突的眼球,看上去竟然很像是人類的眼珠掉出眼眶的樣子。而怪魚們肥胖膨脹的魚頭,驟然看上去,也不太像是魚,而像是一張又一張浮腫,發黑,在水裏已經泡到變形的臉。

而現在,那些臉正層層疊疊地擠在一起,在渾濁的水面之下直勾勾地盯着李秀。

“唔——”

李秀倒抽了一口冷氣,連連後推。

一個不小心踩在了岸邊濕滑的磚塊上,整個人差點直接跌倒然後順着岸邊的泥漿滑到水裏去。

“小心!”

幸好,危急時刻,忽然有人從後面用力扯了他一把,這才讓李秀穩住身體,不至于雪上加霜的在低燒中還要落水。

“哪裏來的伢子鍋麽不小心,要是掉到水裏去怎麽辦咯——”

嗓門粗野,聽上去就像是在罵人一樣的嚷嚷聲響起。

李秀打了一個激靈,整個人就像是在半夢半醒中被人直接喚醒一樣,腦子瞬間清醒了不少。

一個看上去五六十歲的老娭毑正豎着眉毛站在他身側,沖着他罵罵咧咧,看上去似乎有些眼熟,李秀卻想不起自己是不是真的見過她。

“對,對不起……謝謝你!”

雖然對方看上去脾氣很差,語氣也超級糟糕,可李秀一個大喘氣後,卻只有連聲道謝的份。

他忍不住看了看岸邊的淤泥,上面還殘留着他的腳印。

而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會跑到離随便那麽近的地方去的,明明之前每次都是站在臺階上随便往水裏把米給撒了,這次卻鬼迷心竅一般越靠越近。

還有,還有那些魚也不對勁……

李秀呼吸有些沉,心跳更是快得吓人。

他不由自主又看了水池,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些魚早已回到水底消失不見,李秀能看到的,只有尚留微波的水面。

眨了眨眼,李秀忽然有些不太确定自己剛才究竟看到了什麽。

真的會有魚,長着人的臉嗎?

“喂,還在這裏看什麽看,你硬是想掉到水裏試下吧?!”

老娭毑忽然伸手粗暴的拽了李秀一把,根本沒等李秀反應過來,就直接拖着腿腳不便的少年回到了公園的步道上。

“我,我沒有,我就是想……”

“想什麽想,這種地方你根本就不應該來。”

老娭毑簡單粗暴地打斷了李秀的話,然後把他朝着公園出口處推了一把。

“這裏太危險,你以後也別來了。”

“啊?”

李秀這才發現老娭毑的手臂上帶着一個紅袖章。不過那枚紅袖章看着都已經褪色了,上面的黃字也早已斑駁不輕根本看不清是什麽字。

這是……公園管理人員?

李秀都來這裏這麽久了,卻完全沒有碰到過公園的管理員。這時候被對方一驅趕,有點懵逼。

不過李秀本身也不是那種喜歡跟人對着幹的叛逆少年,剛才又差點落水,這時候被老娭毑一罵,他十分老實地縮了縮脖子,十分聽話地轉身,準備按照老娭毑說的那樣離開公園。

“喂,那個伢子!”

結果,就在李秀即将踏出公園的時候,又聽到老娭毑又在他身後遠遠地喊了一句。

李秀回過頭,發現那帶着紅袖章的老人還是站在公園步道上,正看着他。

“什麽?”

“小孩子家家的,以後不要再做這麽危險的事情。”

老娭毑的臉色有些發灰,也許是隔了一段距離,聲音聽起來也是悶悶的。

“哦,我知道,我今天就是不小心。”

李秀本來還以為對方說的是他在水邊喂魚的事情,正想要解釋自己平時沒有那麽迷迷糊糊,就聽到老人接下來的話。

“施食這種事情本來就不是你這種細伢子能做的,餓鬼道裏爬出來的東西,都兇得死類,更別說你現在身上背着的那個……”

“什麽?”

李秀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還沒搞清楚對方口中這些神神叨叨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那老娭毑卻忽然停下了話頭,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李秀,一張臉愈發青灰。

剛才她還是一臉兇惡,看上去好似那種在公交車上搶座位的難搞老人,現在,她卻顯得驚懼非常,好像看到了什麽十分恐怖的東西一般。

“作孽……太作孽了……”

遠遠的,李秀通過嘴型猜測那個老娭毑驚慌中的喃喃低語,然後對方就飛快轉身,迅速地離開了。

李秀倒是追了幾步,可等他再站在公園步道上,四下裏卻根本沒有那個老娭毑的身影了。

“嘩啦……”

水池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忽然動了一下,發出了水聲。

顯得公園裏比之前還要寂靜。

可李秀發現自己現在卻壓根不敢往水池的方向看。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會看到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會看到什麽呢?

會看到——

哥哥:嗨,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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