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李秀其實不知道為什麽方乾安要跟他說這些。

少年站在原地, 看了方乾安幾秒鐘之後,才硬着頭皮回了一句。

“那還是看不出來呢。”

這句話李秀倒是說得十分真心實意。畢竟從方乾安現在的體格來看,這家夥一拳仿佛能打死十頭牛, 實在很難想象, 就在十多年前, 這個名為方乾安的龐然大物,還是個病弱到需要接受腎髒移植的重症患者。

看着李秀不知所措的樣子,方乾安打了個激靈, 忽然也回過了神。

靠, 他到底是發什麽神經……

方乾安在心裏嘀咕道。

方乾安很少跟外人提起自己的隐私,就連最好的朋友(如果他真的有這種東西的話), 也不會知道他年幼時經歷的那些事情。方乾安一直覺得把這種陳年往事到處亂講是一種很丢臉的行為,然而現在, 他卻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的那些過往全部說給了李秀聽。

難怪李秀現在一臉“我不知道用什麽表情來面對你”的樣子。

有那麽一瞬間, 方乾安簡直後悔極了, 直到耳畔傳來了李秀有些笨拙的回應。

“你現在看起來很健康, 看上去沒有什麽後遺症, 這很好。”

“嗯, 那可不不是嗎,這麽多年來我每次去醫院複查都會被人圍觀,驚呼我簡直就是個醫學奇跡……”

方乾安舔了舔嘴唇, 不受控制地又開始變得饒舌。

正在說話間, 一道牆映入了兩人眼中。

在看到那道将肖家鬼屋跟啓明中學分開來的矮牆後,方乾安的聲音戛然而止。

此時還是上課時間, 校園裏格外靜谧。

負責安裝鐵絲網的工人這時候并不在圍牆旁邊, 鐵門微微打開, 沒有鎖, 地上小路直通往蔥茏野樹的深處——肖家鬼屋。

李秀也不知道是不是方乾安使了什麽特殊手段,把那些負責封鎖後門的工人支走了,他也沒有問。

他抿着嘴唇,沉默不語地與方乾安一同往前走去。幾分鐘後,兩人就直接站到了肖家鬼屋前。

正午的陽光落下來,這棟全國有名的鬼屋,看上去仿佛與其他的廢棄別墅沒有什麽兩樣。

……但是那種奇異的陰森幽暗的氣息,是任何別墅都模仿不來的。

看到肖家鬼屋後,兩人不約而同地頓下了腳步。

別墅的大門是打開的,門廊處也有一些淩亂,灌木叢還有花壇此時都已經踩得亂七八糟的,這些應該就是上午警察帶人将宋城的屍體擡出來時留下來的痕跡。

怦怦——

李秀咬了咬嘴唇,感覺自己的心跳有些快。

說不緊張是假的,他想一邊想,一邊往旁邊看了一眼。

方乾安平時看着特別怕鬼,現在看上去臉上卻一點表情都沒有,李秀甚至覺得對方可能比自己還冷靜。

我一定是瘋了才會答應這家夥來探鬼屋。

李秀的腦海裏似乎有個聲音在嘀咕。

而就在這時,他只覺得手腕倏然一緊。

那是方乾安又牽住了他的手。

一直到這時候,李秀身邊一米九的大個子才一點點轉過頭來,面無表情時總是會帶上些許陰鸷冷峭的臉,如今卻鑲嵌着一雙惶恐不安,隐含淚光的眼睛。

“我……我拉着你進去吧,免得你害怕。”

方乾安期期艾艾地說道。

李秀:“……”

少年額角微微跳動了一下,但最終,李秀并沒有甩開方乾安的手。

就這樣,兩人都深吸一口氣,一鼓作氣快步沖進了門廊。

說來也奇怪,外面明明是豔陽高照的天,可以進入房子,就會不由自主地覺得,這裏好陰暗。

明明到處都是落地窗,但李秀總會覺得,那些光仿佛被什麽人類肉眼無法捕捉到的東西隔在了外面,無論如何也透不到屋子內部。

年久失修的廢棄房屋,似乎總比正常的房子要陰冷許多。

李秀一進來,便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不自覺地,他也反握住了方乾安的手。因為緊張,李秀的心跳很快,而方乾安的脈搏也同樣急促。

“你冷嗎?要不我校服給你披着?”

因為雙手緊握的緣故,方乾安一下子就察覺到了李秀的戰栗,他連忙問道,李秀搖了搖頭,擰着眉頭望向了走廊另一頭。

“不用,先去看看那間房間。”

順着白天來人留下的淩亂腳步,方乾安和李秀一路來到了熟悉的房間——正是李秀那天被人拖來進行霸淩的位置。

地上的灰塵很重,鞋印疊着鞋印,顯得很亂。

在房間的正中央,隐約可以看到一灘深紅的痕跡。

李秀在看到那團紅痕的瞬間,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然後往方乾安的身側靠了一下。

如果猜得沒錯,宋城的屍體……今天白天就是躺在這裏……

無論平時表現得再怎麽冷靜,此時的李秀也感到了一絲難以壓制的寒意。

“是,是這裏吧?”

李秀的喉嚨有些發幹。

“就是在這裏。”

方乾安聲音也在抖。

“來了這裏之後,我們就開始……撞……”

他甚至沒敢把那個字說全。

李秀非常艱難地扭動脖子,朝着記憶中那面牆望過去。

在他的腦海裏,他幾乎已經可以想象得到那面牆現在的樣子——應該就跟噩夢裏的一樣,污穢,渾濁的惡心黴斑遍布正面牆,牆上密密麻麻,貼滿了仿佛正在往下滴血的符咒,一扇小小的,猩紅的門鑲嵌在牆面之上。

而只要仔細聆聽,就可以聽到從紅門內部傳來的抓撓聲。

……

然而,等他鼓足勇氣看過去時候,映入他眼簾的,卻是一面被刷得雪白的牆。

“嗯?”

李秀不由一愣。

“學校應該來處理過了。”

方乾安在他身側,也是一個大喘氣,良久才磕磕巴巴說道。

确實,牆是新刷的,仔細看的話,還可以看到地面上淩亂粗糙的油漆點子。

看得出來,刷牆的工人并不是很用心。但不管怎麽說,刷上了白色廉價的油漆之後,這面牆看上去并沒有那麽恐怖了。

方乾安鼓足勇氣在房間裏走了兩圈,小心地避開了可能是宋城血跡殘留的位置。

說是為了死個明白才來這裏的,但真的到了鬼屋裏頭,方乾安卻并沒有找到值得研究的東西。

沒有符咒,沒有奇怪的咒文,甚至沒有鬼。

十幾分鐘之後,李秀原本緊繃的神經漸漸趨于平和,他看着正在兜圈子的方乾安,低聲問了一句:“接下來怎麽辦?”

“我,我想再去看看別的地方。”

方乾安咽了一口唾沫,非常小聲地回答道。

“阿秀你會陪我的,對吧?”

他無比期盼地看向正靠在門口的李秀,那種濕漉漉的眼神,讓李秀又感到了某種詭異的不自在。

“随你。”

李秀道。

就是兩個人手牽着手,小心翼翼地把鬼屋的一樓其他區域也轉了一圈。

就跟之前的房間一樣,他們并沒有找到什麽特別的地方。

唯一能找到的,就是房間裏沒有被帶走的空方便面桶,以及一些不知道什麽時候留下來的煙蒂。

哦,還有各種用過的避孕套。

之前鬼屋被校方當做了員工宿舍,好幾間房間都還有沒有被撤走的席夢思,李秀去檢查時,差點踩到那玩意摔倒。

好在最後被方乾安拽了一把,李秀沒摔到地上,而是倒在了席夢思上。不知為何,方乾安也忽然覺得身體一陣脫力,一個沒注意也滑了一下,直接朝着李秀倒去。好在最後關頭方乾安調整了姿勢,沒直接壓上去,他蜷起膝蓋,頂在席夢思上,兩只手險險撐在李秀的耳側,穩住了身形。

受到沖擊的席夢思上下起伏不定,接連不斷地發出了“嘎吱”“嘎吱”聲。

那聲音落在方乾安耳朵裏,讓他忽然有些熱氣上臉。

李秀如今就在他胸膛之下,這個姿勢讓方乾安前所未有地意識到李秀到底有多纖細。少年微微驚愕地睜大了眼睛,在方乾安剛才倒下時候他急促地吸了一口氣,那聲音聽起來竟然有點兒像是喘息聲。方乾安不由自主地盯住了李秀,後者也正望向他,漆黑柔順的頭發在床墊上散開,襯的李秀露在衣領之外的脖頸呈現出一種奶油似的白。

方乾安嗅到了李秀身上的味道。

一種香甜的,仿佛自帶溫度的暖香,是被人的肌膚所熏出來的香氣。

方乾安眼神空了一瞬。

“方乾安?”

李秀奇怪地看着方乾安。

“你幹嗎?!”

他問道。

“……”

愣了片刻後,方乾安這才意識到他們現在的姿勢有多奇怪,男生一個激靈,猛地擡腰,帶着一絲手忙腳亂,連忙直起身子。

然後,他才将李秀拽了起來。

“你沒事吧?”

方乾安不太自在地問道。

“我沒事,就是有點惡心,而且……”李秀并沒有注意到方乾安那一瞬間的不自然,他一邊嘀咕一邊看了看地上那些東西,臉有點青,“我真的完全無法,想象會有人跑到這裏來辦事。”

“在這種地方……真的能硬得起來嗎?”

在思考這件事情的時候,李秀瞬間覺得整座鬼屋好像都不恐怖了。

“咳……”

少年不敢置信的低語落在方乾安的耳畔,高大的男生眼神飄忽了一下,不自覺發出了一聲幹渴,然後轉開了視線。

也就在這個時候,方乾安忽然瞥見了那樣東西——

“嗯?”

李秀突然聽到身側的方乾安輕哼了一聲。

“方乾安?”

“阿秀,看——”

方乾安忽然間上前,把地上的席夢思拖開後,朝着房間角落走了過去。

他們現在所在房間靠近大廚房,是一間獨立套間——按照方乾安的解釋,這裏本來應該是家政日常工作的家政間。

而就是在家政間不起眼的角落,方乾安看到了一扇小小的門。;

李秀順着方乾安的指點看過去,只看了一眼,就擰緊了眉頭。

那扇門只有半人高,門板是灰色的,幾乎與牆面融為一體。

……還好,并不是噩夢中的鮮紅。

嚴格說起來,這樣看過去,那扇門根本就沒有詭異和恐怖的地方。

但是,看到那扇門的瞬間,李秀就是感覺很不舒服。

不過他也不明白為什麽方乾安忽然間會這麽在意這扇門。

“這扇門,有問題?”

“我不是說過嗎?按照我的經驗,這裏是家政員日常工作的地方,這扇門應該就是用來存放清潔工具的雜物間。奇怪就奇怪在這裏。”

方乾安的指尖從儲物間門的鎏金門把手處慢慢上移,最後落到了把手上方的鐵質插銷上。

插銷上現在還挂着一把沉重的鐵鎖。

“這把鎖肯定是後加上去的。”

李秀還是有些茫然:“所以?”

“太醜了。”方乾安睜大眼睛,努力解釋道,“我的意思是,這把鎖太不協調了。你看……”

方乾安轉過身,示意李秀看向他們來時的方向。

“剛才我們一路走過來不是已經看到了嗎?這裏雖然破,可是還沒有荒廢時,所有的裝修和擺設都是最時髦最奢華的。而這種儲物間裏,根本就不會放任何值錢的東西,根本就沒有必要加上插銷鐵鎖——而且,還是這種醜得要命的鎖。”

男生聲音漸低。

“簡直就像是怕什麽東西從裏頭跑出來,所以特意加了一把鎖——阿秀?!”

方乾安看見李秀的動作,不由驚叫起來。

因為就在他緊張地分析時,李秀已經把手搭在門把上,用力向外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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