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楚際雲眼睜睜看着他慢慢轉過身來,面色慘青。
樊一旭看着他一如既往蒼白的面龐,嘴唇動了動,最終卻是擠出一句:“你就這麽不想留在這裏?”
甚至非要到說這種話傷人的地步?
楚際雲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他雙目中強忍的痛楚,心中竟有幾分快意升起,他的手指無意識的在寵兒身上滑動,表情卻清冷至極:“不想。”
“如果我說,要把寵兒留下呢?”
楚際雲微微後退一步,面容冰冷中浮起了幾分堅決:“我已經死過一次,也不怕再來一次。”
這是在用生命脅迫他了,樊一旭上前一步,沖口而出:“你知不知道你這次能夠活過來……”
“我知道。”楚際雲目光絲毫不躲避,打斷他的話,他平淡的道:“是你用寄生蠱救了我,為此還差點失去元氣喪了性命,你母親都跟我說了。”
樊一旭愣愣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他這麽無情。
“如果你希望我為了感激你而留在這裏的話,倒不如就此要了我的命來得痛快。”
樊一旭似乎想笑,事實上他也的确笑了,只是那笑容中卻是沒有絲毫喜悅,有的只是苦澀與無奈。
“我早該想到的,你怎麽會留下,你這麽自私自利,為人又尖酸刻薄,怎麽可能會因為這個留下?”
楚際雲表情淡漠而無波瀾,仿佛自己在樊一旭眼裏的形象根本毫無所謂一般。
“樊一旭,你想要說我忘恩負義嗎?”
他看着他,認真的問道。
“我哪有資格這麽說。”樊一旭自嘲的話語卻被楚際雲一口打斷:“你當然沒有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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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際雲冷冷的看着他,似乎在生着什麽天大的氣,可最後他還是扭開臉,平和的道:“若是你真的覺得我欠了你,就殺了我,若是你覺得我們已經相互兩清,就為我備一輛車,送我出去。”
他仰起頭看着樊一旭。
午後的陽光璀璨而奪目,從樊一旭的背後斜斜的照在了他的面上,映着他肌膚比雪還要亮上幾分。
挺翹的鼻尖下,殷紅的唇瓣赤如朱,他尚記得那份柔軟與甘美,可卻不再記得那偶爾間微微上揚的弧度。
樊一旭驚覺,自己已經有些日子沒有見他笑的那樣出自真心了。
以前他總是喜歡把頭發高高的挽起,看上去神采飛揚,仿佛任誰都無法抵擋住他的前進的腳步,可現在他卻似乎再也懶得弄了,灰白的發絲松松垮垮的垂在肩側,額前随風而舞動的劉海也掃不去眉間的愁容。
僅僅不過幾個月而已,到底是發生了什麽會讓他如此憔悴?
樊一旭的眼睛細細的描繪着他俊秀的面容,慢慢直視他的眼睛,卻忽然發現,那漂亮的眸子裏,竟已經有淚含着,縱然他面無表情,可那淚,卻還是搖搖欲墜。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清晰的從開合的唇間溢出:“明日寅初,我來送你離開。”
這一刻,樊一旭清楚的聽到了心中有一塊地方徹底空了,從內部散發着冷意。
也罷,若是留着讓他如此難過,還留他作甚?
倒不如如他所願,放他離開。
冬日的太陽光線慘白,刺在人身上散發着淡淡的寒意,男人黑色的靴子踩過了地上還未來得及融化的雪,楚際雲垂下了長長的睫毛。
空蕩蕩的院子裏回蕩起了他輕柔的嗓音:“多謝。”
男人沒有回頭,亦沒有回答。
是熟悉的夜,由于黑蠍教的族人們所在的是山間最高處的緣故,這裏一到晚上風便出奇的大。
楚際雲所在的房間裏,窗子緊緊的關着,唯有亮起的一燈如豆才能讓人看出屋內的人還沒有睡下。
楚際雲坐在緊閉的窗前,目光落在書桌上層層疊疊的白色紙張,擡手将熱水倒入凝固的硯臺中,動手研起了墨。
他幾乎能夠想到,樊一旭在這裏整理賬務的時候,定然的面無表情的。
那個男人是不愛笑的,他知道。
手中的狼毫筆沾了墨跡,楚際雲的手指按在了紙張上面,擡筆欲落,卻忽然發現,自己竟是無甚可寫。
他本就不是對書畫特別癡心的人,卻也不是一個落筆就是多麽艱難的人,可是如今,他卻發現,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何而研墨,又為何到現在都還未睡。
窗外的風搖動着樹枝,不堪折的細樹枝時不時的被吹過來打在緊閉的窗子上,發出啪嗒的響聲,手中吸足了墨的筆,因為主人的長久不動彈而緩緩滴下了濃重的墨跡,并迅速的在紙張上暈染開來。
楚際雲卻依舊沒有回過神來,他仿佛被下了定身咒一般,靜靜的望着窗子,不言不動。
他隐隐明白,之所以要離開,事實上還是因為,他愛着樊一旭。
可是他的自尊卻不允許,自己繼續和樊一旭在一起。
對于一個已經将自己抛棄過一次的人,即使楚際雲再不承認,可心中始終在害怕。
不敢就這麽把心交在那個人的手裏了,盡管明知道已經交出去的心拿不回來,可是他,偏偏還是要堵上這一口氣。
在楚際雲看來,若是愛了便是愛了,可既然要斷,便要斷個徹徹底底。
而兩人再不來往,便是最好的選擇。
回過神來的原因,是因為猛然被風吹得打開的窗戶。
冰冷的風夾雜着午夜的雪一瞬間灌入了楚際雲的脖頸,他幾乎是條件反射的丢下了筆,起身迅速去關上了窗子,盡管只是那麽不到五秒的時間,他卻依舊看到,有一個人,飛快的離去了。
楚際雲按着窗戶,回頭看向淩亂的桌案,黑色的毛筆被吹到一旁,滾動間在桌上染了一圈墨跡,層層疊疊的白紙被吹飛的到處都是,最終露出了壓在最下面的一張人像。
那看上去顯然是剛畫不久,該是他們從奉城分別後那人畫的。
裏面的人身着翠色綢緞衫,寬大的袖子裏露出了一段玉色的手腕,眉目間神采飛揚栩栩如生,年輕而俊美,堪稱風華絕代。
楚際雲愣愣的望着,半晌才愣愣的走過去,伸手拿起那張人像,手指輕輕的摩擦着。
未曾想,那人竟有如此精湛的畫功。
只可惜的是,再也回不去了。
如今的楚際雲再也不是那個一輩子都不曾遇過大風大浪的楚大少,再也不是那個做事全随性的年輕人了,如今他再也不會去穿那奪目的翠色,再也不會笑的那麽自信,再也不會因為一點小事就亂發脾氣,再也不會對任何人尖酸刻薄。
楚際雲将燈罩拿開,緩緩點燃了曾經的自己,畫卷被緩緩焚毀,青色的灰落在了桌案,火光映照下,他蒼青色的衣服便更加的黯淡無光。
這日來的異常的早,楚際雲裹上厚厚的毛裘,把睡在被窩裏的寵兒撈出來穿上被自己暖過的衣服,随後将睡得香噴噴的小寶貝裹在裘衣裏,伸手推開了門。
樊一旭不知道已經等了多久,黑色的發上堆着一層薄薄的雪霜,看到他出來之後便站直了身子。
楚際雲微微擡起頭看着他,目光沉靜,忽然一笑:“早。”
樊一旭的嘴唇微微抿了一下,轉身走到了停在院子裏的軟轎前,道:“此處位于山巅,周邊全是萬丈深淵,讓他們送你出去,我已經在山下備好了馬車,你想去哪裏,就去罷。”
軟轎的四個角,皆站了一個穿着黑袍的男子,他們身上帶着竹笛,大冬天的也j□j着一只手臂,手臂上,無一例外的都有一只黑蠍子,不同的是,他們的蠍子,是紋的,而不是實物。
楚際雲走過去,越過了樊一旭,彎腰坐入了軟轎,卻忽聞樊一旭叫道:“際雲!”
楚際雲坐在裏面,擡眼看他,透過挂在兩邊的簾子,只能看到男人堅毅的下颌微微繃緊,那人喉結微微滾動,忽然彎下了腰,道:“讓我看一眼寵兒。”
楚際雲溫和的笑了笑,輕輕将裹得緊緊的孩子露出來一張小臉,只見小東西雙目緊閉,小嘴時不時吧嗒一下,正不知做着什麽美夢,楚際雲望着他,手指輕輕撫着他滑嫩的小臉,輕聲道:“他很好看。”
“嗯。”樊一旭的目光靜靜的望着他的側臉,低聲道:“好看。”
楚際雲猛然擡眼看他,男人卻瞬間直起了身子,并伸手拉下了沉重的轎簾,在楚際雲看不到的地方,開口道:“走吧!”
有力的嗓音裏竟罕見的帶了幾分顫抖。
轎子被輕巧的擡了起來,幾個人配合默契,一路走出了地理位置複雜的山巅,穿過了高大的院牆,最終出了黑蠍教陰氣森森的大門,來到了深淵處。
樊一旭率先停下了腳步,目光望向對面狹小的山谷。要去那裏,必須要從這裏沿着空中唯一的一條鐵鏈飛過去,這也是風隽夜為何久久未曾真的下令攻j□j蠍教的原因。
他們所處的位置易守難攻,除了橫在空中的鐵鏈之外,若是要出去,便必須要從下方山谷中繞道,與毒蟲為伴。
樊一旭站在崖上,目光靜靜的望着對面,緩緩的擡起了手。
身後的幾人立刻得令,騰身而起,輕巧的踩在了寬大的鐵鏈上,身體歪斜着快速前行。
楚際雲沒有回頭看,他坐在轎子裏,輕輕抱緊了寵兒。
從此,再也不會相見了。
雪白的轎子漸漸的在雪的映照中看不清楚,楚際雲只覺得身體随着轎子輕飄飄的,就在這時,卻忽聞身後傳來樊一旭清晰的大喊:“際雲!”
“我——愛——你——!”
一瞬間,就連碩大的雪花墜落的聲音,都微不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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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事實上我覺得在這裏完結也挺好的~嗯~ o(* ̄▽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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