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登島

當地俄人說,在雨天乘船去章魚島有很大風險,海運公司不一定肯出船。

昨晚看天氣預報,王景山就做好了滞留碼頭的準備。他提前跟旅館老板打了招呼,先把行李寄存在前臺。結果就出去吃個早飯的功夫,就聽到碼頭附近的水手嚷嚷着要開船了。

他趕緊沖回旅館拿行李,并叫了輛車大喊:“先生——去列德亞碼頭!”

天空灰蒙蒙的,下着小雨。

零星旅客拖着行李排隊檢票登船。一個個曬得黝黑的,基本都是印安本地民。

王景山在其中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他身材高大,如刀削斧刻一般的五官英俊硬朗。最不同尋常的是,他是亞裔人。近年來亞裔是最受歡迎的人種。光剛才售票中心的員工就紅着臉盯着他看了不下二十分鐘。

王景山對這些目光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他今天還穿着便服。如果是以前在帝國穿着制服出勤,回頭率更高。

王景山自己帶的行李并不多,就一個箱子和包。

有些年邁的旅客提重物不便,他積極地上前。撩起短袖,露出胳膊結實健美的肌肉。

“來,爺爺,這個我給你提,你先進去吧。”

“……謝謝,真是麻煩你了。”

老先生邊咳嗽邊道謝。

王景山擺手。等弄完這邊,他又幫助一對中年夫婦、一位帶孩子的母親分別安頓好行李,這才返回二層船艙坐下。船身緩緩啓動,左右在搖晃。他從包裏拿出礦泉水,擰開瓶蓋大口灌進喉嚨。喝水時,他才注意到,前排座位一人有着一頭耀眼的金色短發。

起初王景山以為那是某個年輕本地民追逐時尚染的。可下一秒,他站了起來往船邊欄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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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人影,王景山眼眸微動。

戴一副金絲眼鏡,肌膚蒼白,這竟是一個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外國白人。

倒不是王景山沒見過白人……只是,對方是金發碧眼。在一艘即将駛往亞科斯海域最遙遠海島的小船上,為什麽會出現稀有的瓦紮國人種?實在有些奇怪。比他還引人注目,且耐人尋味。

前往章魚島的船程接近兩個小時。

大抵也無聊,周圍本地人不斷用異樣的眼神在打量王景山和那個白人。對一座與世隔絕的小島來說,他們無異于兩位陌生的“不速之客”。

方才那位老先生湊過頭問王景山:“小夥子,你要去章魚島?”

王景山點了點頭。

老先生:“你來幹嘛?旅游?我們那座破島可沒什麽好玩的。”

王景山說:“我是外地調過來上任的,我是帝國警察。”說着掏出警官證。

這可把老先生吓了一跳,也令周圍的旅客豎起耳朵。過了一會,他布滿皺紋的老臉突然漾開一個奇怪的笑容,他看着王景山,有些意味深長地說:“年少有為啊。”

年少有為嗎?

聽着這句熟悉的贊美,不知為何,王景山怔住了。

或許曾經的他的确當得起年少有為這四個字。

他以第一名的成績從帝國軍校畢業進特警隊。

所有人都說他前途無量,天之驕子,還有個局長父親,人人豔羨他……

而現在,從高處跌進雲泥裏,也只是一瞬間。

“嗒嗒嗒。”

雨越下越大,風浪席卷着海水翻滾,船在海洋中巍巍顫顫地前進,像一個無助的小孩。

王景山往窗外看了眼,發現天空都被烏雲籠罩變成了黯淡的鉛灰色。

他身體好不暈船,當地民也基本已經習慣。

可這麽大的浪,旅客中那位帶孩子的母親受不了,她幹嘔踉跄着起身找垃圾桶。

可垃圾桶還有很遠,眼見她就要吐出來了,坐在母親旁邊的中年夫婦旅客拜托王景山:“你能帶她去欄杆邊上嗎?”

王景山起身去攙扶女人。她趴在地上,抱住欄杆,“哇”地一聲就吐了出來。

與此同時,海底。

一團紅褐色的龐然大物敏捷地做出了一個側身躲避的動作,觸手人性化地擡起堵住鼻子。

空氣彌漫着惡臭。

王景山屏息,邊低下頭凝視着這片海域。

晦暗天色下,海水波湧,黑幽幽的見不到底,就像如同無邊無際的洞穴,随時可以吞噬一切。

肉眼可見,海水水質并不好。顏色混沌,介于一種深藍混黃之間的微妙色調。

他想起之前聽說這附近因為前幾年在建人工島,導致海水嚴重污染。

看來是真的。

正盯着海水入了迷,王景山沒注意到年代久遠的欄杆上有凸起鐵鏽。

他手搭在上面,忽然“嘶”地一聲。他擡起手指一看,才發現側皮被鐵鈎紮破了。

鮮血滴滴答答滲出來,随風飄進海裏。

“先生你沒事吧?”女人忙問。

“沒事兒,一點小擦傷。”王景山随手把血往衣服上一抹,就繼續扶着她往回走。

就在他轉身的剎那,一只紅褐色的觸手悄悄伸出海面,用吸盤吸走了自己那幾滴融入海水的血液。

不遠處,手持相機的外國白人面色激動。

“上帝……我好像,終于找到它了!”他死死盯着照片中的那截不明物。

海上的天氣變幻莫測。

一個多小時,船只駛到章魚島後就又是晴天了。

遠遠望過去,島上的彩色房子高低錯落,海水在陽光照耀下如同一片片魚鱗,有着別樣的美感。

古老的安格拉帝國坐擁無數這樣的小島。

章魚島面積并不大,裏頭有個小鎮,全島總人口不到一千。

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島上各項設施都很全面,不僅有警署,商店,還有幼兒園、小學等等。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島如其名,章魚島附近真的盛産章魚。

據說這兒靠近一條非常深的海溝,離島七八海裏的環礁帶是捕八爪魚和龍蝦最好的地方。每隔幾天,就會有專門的供應商過來收購。

生活在這裏,別的不說,章魚、海鮮價格十分便宜。

這些都是王景山在轉職手冊上看到的。

他恰恰就是一個天生特別喜歡吃章魚的人。無論是辣炒、芥末、清蒸、燒烤還是生吃,他都可。每回出去聚餐,王景山必點章魚。同事們都知道他這個愛好,背地裏給他取了個外號,叫“章魚狂魔”。

負責交接工作的後輩大概想告訴他,這座小島也沒傳言中那麽“荒無人煙”。朋友也說,他與這座島有緣。

要知道在遙遠的帝國內陸省會,新鮮章魚肉可是被奉為貴族專供的珍馐,一小磅動辄就需要上百金幣。普通家庭是吃不起的。中産階級染上章魚瘾,就極有可能面臨破産。

王景山只能苦中作樂地想,他的确是被下放了,可從此是不是就有吃不完的章魚了?

下了船,就有前來迎接的本地民熱情地接過他手裏的行李,“您就是洛西都會來的王警官吧?”

本地民頭戴氈帽,一身齊整的襯衣馬甲,外表像個紳士,卻還是有着印安人骨子裏的大嗓門。話音剛落,周圍一群島民就齊刷刷擡起頭盯着王景山看。在岸邊撿螃蟹的大媽們更是明目張膽地用當地語言交頭接耳。

王景山聽不懂,但感覺這裏的語言接近俄壤。

他有些尴尬,按照程序出示了自己的證件,“嗯,是我。”

“長得真帥,哈哈。”本地民調侃完招呼他上一輛馬車,“走,王警官,我先送去你警署辦手續,看看宿舍環境。”

“好,謝謝。”王景山連人帶包鑽進馬車車廂裏,空間一下就顯得逼仄起來。

馬車噠噠噠地朝山路上駛去。

王景山往回看了一眼,注意到那名外國人還站在岸邊舉着相機拍照,忍不住問:“那個白人是幹什麽的?”

“哦,你說史密斯。”本地民回答:“他是瓦紮國一個研究章魚的教授,來我們這找一種大章魚呢。都來好幾個月了,上周剛走,我以為他放棄回國了呢。結果沒想到今天又回來了。”

一位研究章魚的異國教授?

全球海域這麽大,特意跑來他們國家這座污染嚴重的海島小鎮。

王景山總覺得這事兒透着古怪。

疑心重,算是他在洛西都會警署待一年多産生的職業病了。

不過眼下他剛上任,暫時管不了這事兒,便先暗暗記在心裏。

幾分鐘後,馬車停在警署門口。

“我們到了。”本地民說。

王景山提着包跳下去,擡頭打量了片刻眼前嶄新的屋舍。牆是新刷的,乍一看,玻璃門裏頭的辦公室擺設像是上世紀風格。連電燈沒有,桌上擱着一盞煤油燈。

本地民上前,便開門邊介紹道:“島上前兩年刮臺風,把警署房頂也刮跑了。去年剛重建完,房子新的嶄嶄亮。你進去瞧瞧,咱們這待遇很不錯的,宿舍還是單人間……”

夏天很悶熱,本地民拿了兩把扇子來。

“其他前輩呢?”王景山看了一圈問。

本地民拿紙杯給他倒了杯涼白開,“出去執勤了吧,你等一下哈,我打個電話叫他們回來。”

王景山來之前打聽過,章魚島上的警署總共就兩名警官,都是本地人。

本來還有一個外地來的年輕人,要結婚,就跟上面申請調走了。人手嚴重短缺。

章魚島地處偏僻,工資又低,條件稱得上艱苦了,幾乎沒什麽人自願駐守。

本地民這麽殷勤,其實也是怕王景山不願意留下來。

等待期間,在本地民帶領下,王景山去參觀了一下警員宿舍。

很大,很敞亮,裏頭有床、衣櫃,生活設施一應俱全。

本地民說另外兩個警官都住家裏,只有夜間執勤時會住一下宿舍,所以這裏基本都是屬于他一個人的空間。

“王警官,你把這裏當家就好了。咱們這個小島雖然偏僻了點,但民風淳樸,十幾年來都沒發生過命案,你平常工作挺清閑的。”本地民拍拍他肩膀。

王景山點了點頭。

外面熱,他們又回到辦公室坐着等。

看到角落裏滿滿一箱的章魚挂件,王景山彎腰,拿起其中一個仔細端詳:“這是幹嘛的?”

本地民說:“紀念品。你要是喜歡就拿幾個去,我們這兒家家戶戶都有。”

Q版章魚設計很呆萌。王景山沒忍住,揣了一個放進兜裏打算當鑰匙扣。

就在這時,玻璃大門被猛地推開。

王景山聞聲擡起頭——

“趕快聯系亞科斯海洋保護區中心。”只見兩名警官腳步匆忙地跑進來,神色凝重地說:“鎮上,有人死了!”

啪!

本地民手裏的紙杯掉落在地,水漬差點濺到王景山臉上。

正常的死亡不至于讓兩名警官露出如此表情。

王景山幾乎瞬間便意識到,這極有可能是一起謀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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