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救人

狹窄的宿舍內,兩人面對面相視而坐。

諾斯克向王景山磕磕絆絆地解釋了自己變成史密斯的經過——包括祂試圖占據他身體的那件事。

這一切太過魔幻——

導致王景山在看到史密斯摘下眼鏡,眼睛變為猩紅色的豎瞳後,才終于相信了它的話。

他心想,難怪史密斯身上詭計多端、充滿智慧的氣質一下就變得不大聰明起來。

“所以,你吃掉了史密斯?”

諾斯克拼命搖頭,“我…我沒有……而且是他…先…傷害…我……”

它試圖裝作可憐巴巴的委屈樣。

只是頂着這張跟史密斯一模一樣的臉孔,和從前比起來效果天差地別。

王景山嘆了口氣,反過來安慰它:“沒關系,你不必內疚。”

在他看來,史密斯也是活該。

“那史密斯現在去哪兒了?”他問。

諾斯克一臉無辜:“我不知道。”

王景山隐約記得一點昏迷前的場景。

白圈、繁複神秘的文字、燭火、念經似的吟唱……那詭異的一切無比真實。以至于他現在回想起來都有一種毛骨悚然的冰涼感。他想,可能史密斯也去異世界了吧。

對方似乎把他當成了某種祭品。要不是諾斯克及時阻止,他可能已經去見老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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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王景山對它十分感激。

但同樣,他也很憤怒。為了找出真相,他開始翻遍史密斯留下的書籍和手劄。

“怎…麽…了?”諾斯克盯着他的臉,很容易就留意到了他的神情變化。

王景山喃喃:“麥爾肯警官,可能還活着。”

諾斯克:“他…是…誰?”

“我的同事。我們之前都以為他死了。”王景山深呼吸,接着翻頁,指着日記手劄上的一行字說:“但現在看來,是史密斯在那天擅自祭祀打開了異世界大門,于是濃霧湧出。我當時親眼看見他走入霧中,大概是誤入了異世界。”

諾斯克:“那…我們…去找,你的同事。”

在吃掉史密斯之後,不知不覺,它說話的流暢度高了許多。

王景山沉默了一會。

他想諾斯克可能是沒看到時空裂縫出現的那一幕。

那個異世界仿佛存在無數恐怖。麥爾肯警官是否……還活着,都是一個未知數。

王景山思考片刻後,還是決定要去裏面救人。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即便是一具屍體,他要将其帶回來!

“實驗室裏的圓圈還在不?”他問。

諾斯克:“我沒動過,應該…還在。”

“你的普通話越來越流暢了。”王景山沒忍住想rua一下他的頭,但是還沒觸碰到金色的頭發,又趕緊收了回來。

諾斯克有點不高興,“你為什麽不摸我?”

王景山:“看着你這張跟史密斯一樣的臉,我下不了手。”

諾斯克感到奇怪,忙問:“是史密斯長得不夠英俊嗎?”

“不。”王景山面無表情:“是因為我讨厭他。”

于是這一天,諾斯克又悟了。

不光要相貌英俊,他還得變成一個不讓王景山讨厭的人類。

史密斯的日記手劄上寫着這樣一句話:科學之上,有更崇高、偉大的存在。

王景山知道他指的是神學。

史密斯的日記最早可以追溯到他的學生時代,早在那時候,他就通過海洋察覺到了時空裂縫。這世上極有可能存在某種媒介物可以通往異世界的大門。這給當時夢想成為海洋生物學者,并且是唯物主義觀念的史密斯造成了巨大沖擊。後來機緣巧合下他接觸到了一些古老的觀念,便開始研究神秘。

實踐已經證明,研究室那個白圈确實可以撕裂時空。

不得不說,諾斯克變成史密斯形态還是有好處的。

這下是真的不需要逃亡了。走出宿舍,整個潛水艇裏的瓦紮國人都對他們畢恭畢敬。

“這裏有武器嗎?”王景山随手抓到一個白大褂問。

白大褂看了“史密斯”一眼,在得到教授的首肯後,他畢恭畢敬地指了一個方向:“那邊是我們的軍火庫。”

潛水艇內別說軍火庫了,連上個廁所都要刷卡。

王景山很有先見之明地在半路順走了一名高級研究員的工牌。甚至不需要費什麽功夫。因為“史密斯”,對方雙手奉上。

從軍火庫走出來後,王景山身上挂滿了各式各樣的裝備。反正不用錢,直接把自己武裝到牙齒。槍、子彈就不用說了,他甚至還帶了一門高科技大炮。

他回頭看了眼諾斯克,道:“走吧。”

諾斯克快步跟上。剛變成人類,它還沒有完全适應用兩只腳走路,走起來有些歪歪扭扭,看起來很像嬰兒在蹒跚學步。

異世界太危險了,王景山其實不想讓它跟自己一起去。

但諾斯克堅定不移,揪着他的一片衣角雄赳赳氣昂昂道:“如果你想要抛棄我,就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王景山只能:“……”這又是從哪部電影裏學到的奇怪臺詞。

兩個人結伴說實話更好,互相有個依靠。

雖然,諾斯克不是人。

實驗室內的各種擺設如舊。

沒有人敢進來,連地上的粉塵都保持着原樣。

王景山仔細環視四周一圈,并沒有發現史密斯的身體。

連一滴血都沒剩下。

看來諾斯克把“他”吃得很幹淨……

諾斯克盯着地板的白圈,“要…怎麽做?”

王景山從兜裏掏出史密斯的手劄,按照流程要先在圈內擺放活物祭品,灑血,然後高聲念出召喚梵語。據說這樣,神就有一定幾率傾聽你的旨意。

活物?他随手從桶裏掏出一只拇指大小,還在歡快蹦跶的小魚扔進去。

假如史密斯沒被一口悶,現在大概會氣到從棺材裏蹦出來詐屍,指着王景山怒喊:你這是對神的亵渎!

可惜沒如果。

王景山一邊哼着歌,一邊用刀劃破手指。他沒注意到自己血液滴落的那一刻,旁邊的諾斯克眼睛瞬間就直了。比看到它最愛吃的沙丁魚還興奮。

好、好浪費。還不如給它喝呢。看到地板上的血,諾斯克有點委屈。

“暴殄天物。”它念叨着自己不久前剛學會的成語。

“啥?”王景山沒懂它是什麽意思,暫時也沒空在意,先舉起手劄誦讀起了上面抄寫的梵語。

轟——

如同幾個小時前,怪圈上方陡然亮起耀眼、神秘複古的黑色花紋。

一束割裂開時空的強烈白光,直刺向王景山的眼睛。他被迫閉了閉眼,再睜開就看到一雙無形的大手像撕開布料一樣唰地扯開了連接兩個世界的大門。

從一條縫隙,一開一合,漸漸擴大面積被扯成棱形。透露出冷冷的血色。

不知是什麽生物發出的慘叫、震吼此起彼伏。

無數可怕的東西蠕動着試圖往外鑽。

而就在一只長着濃密銅綠色毛發,散發腐爛肉臭味的畸形爪子即将抓到諾斯克時,王景山果斷擡起匕首将其斬下。下一秒,更多的怪物湧出——來不及說話,他用另一只手牢牢牽緊諾斯克,與它一起跨了進去。

而被王景山牽住手的剎那,一種如電流般微妙的感覺充斥諾斯克全身。

恍惚間,它差點一腳踏空。幸虧王景山及時拉住了它。

“小心!”

進去的第一時間王景山就扭頭唰地将大門合上。這是他本來以為最難的一步。

結果卻跟拉拉鏈似的,容易到讓他感到不可思議。

塑料般濃白的霧氣鋪天蓋地彌漫而來。

王景山的視野變得模糊不清。

從百米高空墜落,狠狠地摔在地上。

失重的那瞬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可能要嗝屁了。然而下一秒,他一屁股坐在了柔軟上。

什麽東西?

王景山吃驚地低下頭,發現自己正坐在章魚軟趴趴的身體上。

它是如此巨大。以至于攤開觸手,就成了一張棉花糖般蓬松、安全的保護床墊。

“你,你怎麽忽然又變回來了?”王景山困惑地問。

諾斯克載着他,像一艘船在霧氣中移動:“這樣比較方便。”

雖然沾了滿手黏答答的濕液,但它寬闊的脊背讓王景山感到安心。

由于空氣中能見度較低,諾斯克移動的速度很緩慢。

王景山摸索着從兜裏掏出一把軍用手電筒,啪地打開照亮了前方的路。與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樣,這是一片空曠、寂寥,寸草不生的黑土曠野。黑暗無休無止,濕冷蠶食着世界。而深藍色的大海,竟然就懸浮于半空的深淵之中!這種詭異的颠倒令王景山微微張開了嘴巴。

接着,他眼前飄過霧氣中如同幽靈般閃爍浮動着的灰綠色磷光。前方巨大的動物森森骨殖、腐爛的植物根莖,以及轟、隆、隆,踩着地面路過的魁梧黑粗腿肢……這一切已經超越了普通人類意識中所能構建的任何景象。

而相比于王景山感知到的這種不可名狀恐懼,諾斯克顯得很淡定。

它好奇地打量這個與衆不同的異世界。

“等、等一下!”王景山看到霧氣中突然飛過來一群古怪的紅白色小蟲,急忙叫住諾斯克。

那些蟲子的長相酷似蜘蛛與寄居蟹的雜交體,晶瑩的翅膀撲閃着,晃來晃去……因為數量太多,密密麻麻,仿若蝗蟲過境。

諾斯克來不及躲避,只能打了個滾蜷縮在地上用身體包裹住王景山。

王景山深吸一口氣,憑借腦海中的印象迅速翻動手劄,很快就在裏面找到了類似的圖片素描,以及記錄。

“這是蘭提格斯。”他喃喃道:“上面寫着這種玩意通常以祭品的血為食,吸血吃肉……”

他難以想象諾斯克被它們盯上的場景。

就在嗡嗡嗡聲即将逼近時,王景山薄唇緊抿,從身後扛出大炮,直接轟地——就朝半空射去。火星四濺。一只只黑乎乎的蟲子從空中掉落。一股濃烈焦味彌漫開來,有點像糊了的牛肉烤串。

不得不說瓦紮國的高科技還是很好用的。

在如此慘重的損失下,片刻功夫,剩下的蟲子便吓得往反方向奪命而逃。

呼……

看到眼前的場景,一人一章魚皆松了口氣。

咕嚕。

王景山摸了摸肚子,自己竟然餓了。

他略顯尴尬。最近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沒胃口,卻總是餓得很快。

諾斯克:“你餓了?”

王景山:“有點。”

它緊接着問出了那句他已經有所預感的話:“要吃我嗎?”

王景山嘴角微抽,“不了,謝謝。”

今時不同往日。在認識了諾斯克後,以前無章魚不歡的他現在已經無法再把章魚當成入口的食物了。

諾斯克很擔心,“這裏沒有食物,你會餓壞的。”

“難道……你是嫌棄我的肉不好吃?”說到後面它有點傷心。

“不是不是,我沒有!”王景山趕緊擺手,“我只是覺得,以防萬一,你的觸手還是得留着等會跑命用。”

諾斯克算是勉為其難接受了這個理由。

他們繼續前行。

路上又遇到了一只半象半觸手的巨人、一堆眼睛往下淌涎水的白色昆蟲、一些馬身烏鴉臉的有翼生物……王景山總是拿着槍、扛着炮率先沖在前面。即便面對這種從未見過的怪物,他也沒有絲毫退縮。可能是職業使然,他天生有一種保護別人的使命感。

雖然……諾斯克不是人。

它也很巨大。

但王景山就莫名其妙地對它有保護欲。

諾斯克偷瞄他,觸手藏在後面,時不時悄無聲息地伸出來幫王景山補刀。

這些看似不可戰勝的強大怪物,在一人一章魚配合無間的戰鬥下紛紛化作灰燼,堙入煙塵。

王景山篤定地說:“這玩意不可能是神。”

想起史密斯手劄中對它們的崇高追捧,他甚至覺得滑稽,就像一場荒誕的黑色幽默。

所謂的神,竟然挂的如此輕易。

諾斯克鹦鹉學舌般重複道:“這玩意不可能是神。”

王景山給槍補完子彈上膛,又擰開兩瓶鹽水澆在諾斯克身上,給它補水。

“走。”他輕輕拍了下諾斯克的背脊。

記得麥爾肯警官臨走前也帶了一把槍,現在想來,對方還活着的可能性很大。

熱武器對付那些怪物有明顯的克制作用。

就這樣,一人一章魚走了快一天一夜。

水、食物都所剩無幾,子彈損耗也已過大半。疲勞像夜色一樣籠罩身體。就在王景山想要是實在找不到先回去補給時,峰回路轉,他們在一個洞穴裏發現了昏迷的麥爾肯警官。

“麥爾肯警官,你醒醒。”王景山放下槍半跪在地上,拍着他慘白的臉。

麥爾肯警官漸漸轉醒,可當他睜開眼睛看到身後探過來一張深紅色的巨大章魚臉,又吓得昏了過去。

王景山:“……”

“那個,要不,你還是先變成人吧。”他無奈道。

諾斯克有些疑惑,“你不是讨厭史密斯嗎?”

“主要麥爾肯警官好像接受不了你現在的樣子。”王景山頓了頓,回頭問:“或許你可以變成其他人類的長相嗎?”

諾斯克:“我在努力嘗試……應該可以。”

它龐大的身軀慢慢縮小,最後化作人形。

只是五官還一片空白。諾斯克暫時想象不出該如何刻畫一張能讓王景山不讨厭的英俊面龐。

“算了。”王景山撫額。這樣好像更吓人。就讓麥爾肯警官先昏着吧,他心想。

他從口袋裏取出半截白色粉筆,照手劄在地上畫起繁瑣圖案的圓圈。

基本與之前的流程一樣,只不過這次的活物祭品,是王景山讓諾斯克去外面抓來的一只異世界蟲子。

“我們在海中的化身啊,願你的名受顯揚,願你的國來臨,願你的旨意奉行在拉萊耶……”

咔嚓——

時空裂縫再次出現。

王景山和化作人形的無臉諾斯克一起攙扶着麥爾肯矮身快速鑽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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