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懷崽 (1)
王景山卷了兩本時裝雜志夾在胳膊下, 又帶了塊毯子,重新拿起手電筒出門。
他這兩天熬夜研究了很多世界級男模、明星的長相,存了近1個T的照片在手機相冊裏。陽光、暖男、邪魅冷酷、冷清、濃顏系、可愛奶狗、秀氣文靜、病弱美人……有多種類型, 可供諾斯克選擇。
想到接下來的見面, 他倏地停住腳步,在路燈下, 對着手機反光的鏡面整理了一下發型和制服領帶。
再次從警署出來時, 王景山迎面撞見了夜跑回來的阿德勒。
“嘿,去巡邏啊。”阿德勒摘下耳機向他打了個招呼。
王景山颔首, “嗯。”
阿德勒跑到他身邊,彎下腰手撐着膝蓋微微喘氣,“我跟上面把案子結好了, 後天一早上坐船離島。謝法醫也是後天走。你要跟我們一起嗎?”
王景山想了想, 後天之前應該可以讓諾斯克擁有臉。他點頭,“可以。”
阿德勒張望了一下四周,湊近他身邊低聲說:“景山,那個謝法醫,是對你有意思吧?”
“什麽?”王景山皺眉, “你別瞎說。”
“我可沒瞎說。”阿德勒聳了下肩, “他今天白天一直在跟我打聽你的事情, 還問你有沒有女朋友來着。”
王景山:“有沒有一種可能, 他只是比較八卦。”
“切。”阿德勒翻了個白眼, “他怎麽不對我八卦?”
王景山看他一眼, “可能,你長得還不夠帥?”
阿德勒:“……”蝦仁豬心。
當然阿德勒也不得不承認, 就外貌而言, 這小子顏值确實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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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他們一塊在帝都警署工作時, 追求王景山的男男女女,可以從警署門口排到帝都城外的護城河。他要出去一趟街上巡邏,問他要電話號碼、偷拍照片的,不知凡幾。
在現實中,王景山也是阿德勒見過最帥的男性了,沒有之一。
長得帥、名校畢業,家境又優越,上天好似把所有的窗戶都給他打開,唯獨在不久前才悄悄關上了一小扇。
現在時間還早。王景山便沒急着去海邊,站在原地跟阿德勒聊天。
“你案子是怎麽結的?”
阿德勒:“就那樣呗,非自然死亡。”
王景山調侃,“我還以為你的性子,會非要調查個水落石出。”
“其實我心裏有道坎過不去。”阿德勒嘆了口氣,“我最近總是在想,萬一那個小男孩是天生的犯罪基因怎麽辦?他才十一歲,就敢弑父。我很擔心這次不給他點教訓,未來他會對法律沒有概念,肆無忌憚,甚至成長為殺人惡魔……”
王景山反問:“就算你将事實上報,就能改變結局嗎?”
阿德勒沉默了。他們都知道發展,那種深深的無力感,就像火車轟隆隆行駛在既定的軌道上。
上報後,按照帝國法律,格雷依然會被無罪釋放。但那個時候,這個世界反而會沒有他的容身之處。沒有成年人的引導,他犯罪的幾率更是會大大升高。
王景山說:“我們只能賭一把,賭這次過後,他會成長為一個好孩子。”
阿德勒:“我有在托朋友幫我找願意領養他的父母,但是可能性比較低。”
王景山:“家人,你還是很善良的。”
“你還說我呢。”阿德勒幽幽瞥了他一眼,“我怎麽聽說,你向格雷許諾,假如他能好好學習上學,以後他的學費學雜費都由你贊助……?”
“咳咳。”王景山目光飄忽。
深夜。
在慘白月光的照射下,大海波光粼粼。
諾斯克終于又看見了王景山,興奮地伸出觸手左右搖擺:
“我…我在…這……”
王景山也擡起手揮了揮,笑道:“我看見你了。”
已經是淩晨兩點多了,四下無人。
王景山跳下臺階,扒開蘆荟從走近礁石。夜裏的岸邊很涼快,海風習習。
“來。”他取出雜志,嘩啦翻一遍說:“你過來看看,有沒有喜歡的臉。”
諾斯克于是趕緊變成人形,飛快地游上岸。
這一刻,它已經期待許久了。
雜志上有很多富有魅力的男性照片。
王景山指着一張金發綠眼,小麥膚色的粗犷英俊肌肉男問它:“你喜歡這個不?”
這些人臉在諾斯克看來都差不多。它眼珠轉了轉,反問:“你喜歡嗎?”
王景山:“我個人不是很喜歡白人的長相。”
諾斯克立刻道:“那我不要白人。”
“唔……”王景山又把手機裏的照片調給它看,“有沒有喜歡的?”
“我選不出來。”諾斯克狀似苦惱的樣子,歪了歪頭說:“要不還是你幫我選吧。選一張你會喜歡的臉。”
王景山愣了下,下意識問:“為什麽要選我喜歡的?”
諾斯克:“我相信你的審美。”
再拒絕就不禮貌了。
王景山撸起袖子,認認真真地在衆多帥哥照片中仔細挑選。
諾斯克這麽相信他,他一定要回饋給它一張最完美的臉!
王景山的審美确實不錯。
這個世界上,對美醜特別敏感的除了畫家,還有一種,就是自身相貌條件已然相當優越的人。
王景山每天照鏡子,光看着自己這張臉,審美阈值就已經遠超常人。
但王景山還是耐心地整整挑了兩個小時。
這張照片拼一個嘴巴,那張拼一雙眼睛、鼻子……然後再指導着諾斯克對照修改五官形狀,力求達到最精準、讓他滿意的效果。
在天亮之前終于收工。
王景山長籲一口氣,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他的屁股都有些蹲麻了。
視線落在眼前的“人”時,王景山心跳倏地慢了半拍。
它的臉,在集合了所有人類美貌的長處後,漂亮到甚至不像人類。
月光一寸寸地撫摸過他蒼白的膚色,高挺的鼻梁,烏木般的蜷曲黑發,一雙凝固着亞馬血月的深紅眼瞳,海棠花瓣般粉嫩的薄唇……
清冷、妖異,野性而高貴。它的美,像血液流入你悸動的心髒,像海嘯轟然沖開新世界,像沸騰的冬日貝加爾湖水,足以搖曳任何人的心神。
還有它赤裸,近似古希臘神般完美,單薄卻又巨大的身體,王景山根本不敢往下看。
他急忙把手裏的毯子扔過去,“你披上!擋,擋住下面。”
諾斯克依言笨拙地把毯子系在腰間,似乎還未察覺到自己的變化有多麽令人震顫。
“好了嗎?”它面露期待地望着他。
“嗯,差不多了。”王景山打量着眼前自己創造的“傑作”,有種又欣慰又自豪的感覺。他掏出手機咔嚓拍了一張照片,遞給諾斯克說:“你看看,怎麽樣,還有哪裏想要改。”
諾斯克看不出差別。只是察覺到了自己看起來是和王景山是一個膚色、品種的人類。據說這叫做亞裔?
還有,它似乎太年輕了。臉嫩的,像一個沒長大的少年。
它記得在人類社會,戀愛中如果一方年紀太小會讓人覺得是在犯罪。
諾斯克走到王景山身前,發現自己還比他矮了一截。于是悄然把腿又拔長了些。
身高很能體現人類的氣場。這個微妙的變化,讓它瞬間從少年蛻變為了闊挺高大的青年。
“不用…改了。”諾斯克慢吞吞地說:“我很喜歡。”
它喜歡一切王景山喜歡的事物。
日出升起,天色蒙蒙亮。
青年安靜地站在那裏。身後大自然多麽美麗的朝霞,竟然也不及“他”的千分之一。
即便這是自己一手捏出來的拼合産物,王景山也被驚豔到無法移開目光。
他喉結上下滾了滾,說:“你如果去當明星,一定能火遍整個安格拉帝國。”
諾斯克困惑地問:“明星是什麽?”
王景山:“就是拍電影的人。”
諾斯克笑了起來,“那我好像做不到,跟他們一樣逼真地扮演角色。”
王景山看着它恍惚住了。“他”這一笑,就如同滿園海棠花盛開,城市明亮的街燈驅走了黑暗。
讓他心潮澎湃,久久無法平靜。
後悔嗎?開心嗎?
王景山胸口像壓着千斤巨石,每呼吸一下都無比困難。
他到底創造出了一個什麽……奇跡啊。
這一刻,王景山才後知後覺,自己好像不自覺地“捏”出了自己的理想型。
這心動,前所未有。
“景山?”諾斯克上前,輕輕握住他的手:“我現在可以跟你去帝都了嗎?”
他們以前也牽過手。可這次諾斯克的主動,王景山莫名有點慌亂。它冰冷的體溫在時刻提醒着他,眼前美麗妖異的青年并不是人類。
“嗯。”他咬了下舌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們坐明天的班次離島,還要去市區轉機。”
“好耶。”諾斯克高興得像個即将去春游的孩童。
它腰間的毯子松松垮垮的,眼看即将滑落——被王景山手疾眼快地按住,緊緊打了個死結。
“你保持人形的時候,要尤其注重保護隐私知道嗎?”王景山知道自己這樣說很像老媽子,但他實在忍不住:“我們人類,生殖部位是絕對不能給別人看到的。”
生殖部位?
諾斯克不理解。它的隐肢被拔下來了,它現在沒有啊。
王景山深吸一口氣。
他感覺自己接下來很有必要給諾斯克上一節生理課。
它現在太漂亮了,要是走出章魚島必定會引起無數回頭率,萬一被有心的壞人拐走了怎麽辦。
“反正,你先跟我回去……”王景山抓着他的手便往前走,“趁天亮前我們快點,我回宿舍拿兩件衣服給你穿上。”
諾斯克點了點頭,“我知道,人類,要穿衣服。不穿衣服,羞羞臉。”
……救命,好可愛。
王景山腳步微微踉跄了一下,感覺自己有點喝醉了。大腦昏昏沉沉。他擡起手摸了下臉頰,發現溫度也是剛好微醺的熾燙。
就離譜,他明明沒有喝酒。
趕在天完全亮起前,王景山把人帶回了警署宿舍。
他把諾斯克推進浴室,轉身去房間拿了一套自己的衣服、鞋襪。至于內褲……暫時沒有新的,他想等會去島上的便利商店看看有沒有售賣。
等王景山再拿着衣物來到浴室時,諾斯克仍站在原地,好奇地研究着花灑、水盆、馬桶,這個房間內的一切擺設。“好神奇!”它雙手捧着肥皂,滑膩膩的手感令章魚有些愛不釋手。
啪嗒。肥皂滑落,沖到了王景山腳下。
王景山彎腰撿起,重新放回置物架上。
他想起自己還沒有教過諾斯克洗澡。
“你…會自己清潔身體嗎?”他盡量說着對方能聽懂的詞彙。
諾斯克困惑地望着他,“為什麽要清潔身體?”
“這是我們人類的衛生習慣。比如我,我每天都要洗澡。”王景山湊近聞了聞諾斯克,發現它身上還有一股很濃重的海洋腥味,便指着花灑開始介紹使用方法:“你先打開這個開關,偏向藍色按鈕那邊,紅色按鈕是熱水,我怕你會覺得太燙。你站在蓬頭下面,先打濕身體,然後再塗抹上肥皂,接着再沖洗掉……”
諾斯克打開了花灑。
但它可能沒注意到開關的顏色,緊接着沖下來的是滾燙熱水。
王景山立刻沖過去,用身體護住它,再騰出手關掉水龍頭。
“笨蛋!”他氣急了,忍不住訓道:“你這麽不小心,等下整個章魚被燙熟了怎麽辦?”
“我不會用。”諾斯克蜷縮在他懷裏,悶悶地說:“對不起,我是笨蛋。”
王景山後悔了。他不該對它大小聲的。
大章魚初入人類社會,就像小孩子一樣,什麽都需要人教。
“抱歉。是我錯了,我不該那麽說你。”王景山用指腹輕輕拭去諾斯克鬓角滾落的水珠,扶着它起身說:“我幫你洗澡。”
……
“嘩啦啦,嘩啦啦……”
狹窄的浴室霧氣缭繞。
阿德勒端着臉盆牙刷,站在門口打了個哈欠說:“景山,你怎麽又一大早上洗澡。”
浴室內的一人一章魚皆僵住了。
諾斯克小聲問:“他是誰?”
“我朋友。”王景山關掉水,快速用毛巾把它全身包起來,包成一個圓圈,然後上下搓擦着皮膚上殘餘的水漬。
門外又傳來阿德勒的聲音:“你好了沒?我要洗臉刷牙。”
“快了,等一下。”王景山又拿起衣物,一件件給諾斯克穿上,系好紐扣,确保不會露出任何一寸多餘的肌膚後這才打開門。
吱呀。阿德勒看着門後的兩人,面露吃驚:“景山,這是……”
他的視線落在諾斯克身上,眼中不可抑制地流淌出強烈驚豔。
黑發紅眸的青年穿過氤氲霧氣走出來,腳邊隐約有黑影蠕動。
白衣黑褲,肌膚蒼白,猩紅的唇微張,像來自地獄的幽冥花。
他朝阿德勒輕輕一笑,目光友好而溫和:“你好,我是諾斯克。”
“你、你好。”在“他”的注視下,阿德勒不由自主地結巴起來。
王景山忙上前擋住它大半身形,介紹說:“這是我的遠房表弟。”
“你和你的表弟一大早在同一個浴室洗澡?”阿德勒脫口而出。
不怪他這副态度。近年來,禁脔之風在帝國十分風靡盛行。
王景山有點尴尬,輕咳說:“我表弟從小被家裏寵壞了,不會穿衣服。我剛才進來幫他穿衣服。”
阿德勒半信半疑。
但倒還說得過去。畢竟在真正的貴族家庭,少爺大小姐們都是從小有仆人侍奉穿衣的。
為了防止被阿德勒看出異常,王景山趕緊把人推到自己房間。
“你先待這,暫時不要出來好嗎?”他叮囑道。
諾斯克點了點頭,餘光不經意地打量着這間卧室的擺設。
王景山再出來時,阿德勒正在刷着牙。他瞅了他一眼,擠眉弄眼道:“你有個這麽漂亮的表弟,我怎麽從來不知道?”
王景山:“你不知道的還多着。”
阿德勒“切”了一聲,“所以,你要帶這個表弟一塊去帝都?”
王景山:“嗯。”
阿德勒笑道:“不錯,路上能一飽眼福了。你表弟長得比你還好看呢。”
王景山薄唇微張,吐出一個冰冷的字眼:“滾。”
這下阿德勒倒信了,那漂亮青年估計真是他表弟。
當年在局子裏,王景山就是出了名的護短。
阿德勒不禁羨慕道:“你們一家人的顏值真是絕了。”
王景山面不改色。
反正諾斯克現在“人樣”是他創造的。四舍五入,他們也算是一家人。
他跟警署提交的假條已經審核批複。
今天是禮拜六,他不用上班。布萊恩、麥爾肯警官也不在。
王景山趁機給諾斯克制造了一張身份ID卡。每一位帝國公民出生起就會擁有,上學、工作,包括出門搭乘公共交通工具都要用到。
假如在帝都警署,想要補辦都要經過重重複雜手續。但是在這個亞科斯海域偏遠的海島,天高皇帝遠,私下辦理就顯得很容易。
“1、2、3,茄子,看鏡頭!”王景山舉着相機。
諾斯克呆呆地看向前方,閃光燈一閃,快門就此定格。
王景山把照片和個人信息輸入系統,很快,就得到了一張精致小巧,巴掌大的身份ID卡。
“喏,給你。”他把卡片遞給諾斯克,囑咐:“一定要保管好,別弄丢了。”
諾斯克接過,鄭重地點頭:“我不會的。”
這張卡,才真正象征它踏入了人類社會。從此以後“諾斯克”就不是黑戶了,而是這世上真實存在的一個人。
接着,王景山在網上操作給自己和諾斯克購買機票。
“你會恐高嗎?”他問。
“我,我不知道。”諾斯克有些茫然。
“希望不會。”王景山摸了下它的頭,“你要是恐高,就坐不了飛機了。”
坐飛機!
諾斯克記得這種交通工具,在電影裏能飛到天空上,隔着窗戶可以看到漂浮的棉花糖雲朵。
它頭立刻搖得像撥浪鼓,“我肯定不恐高。”
王景山笑了笑,沒忍住又rua了好幾下大章魚軟茸茸的烏發。
他發現自己真的變了,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比如,如果換做從前,他肯定不會利用職務之便去制作一張假冒的id身份卡。
但這種變化,說實話,王景山并不想停下。
次日諾斯克的出現,不出王景山所料,在人群中引發了震蕩。
他出現在所有人面前,任何人都無法将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在得知他是王景山的遠房表弟後,大家都有種,啊,果然如此的感覺。
這對兄弟都長着一張過于迷人的臉。
謝宜年看到諾斯克也有一瞬的恍惚。
一股莫名的情緒在心中翻湧、升騰,就像視野忽然倒映着大塊教堂內突兀、虔誠的白色。
他也不明白自己這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敬畏是為何。
謝宜年又轉過頭看了王景山一眼。
當法醫多年,由于職業原因,謝宜年一直單身,沒遇到合适的人。
而在遇到王景山後,他認為對方也許就是那個人。
只是性格原因,他不知道該如何去進一步發展。
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謝宜年想了想,決定先從這位表弟處下手。
他走過去,遞給對方一紙袋自己早晨從鎮上購買的檸檬蛋糕:“航程還有一個多小時,你要是餓的話就吃一些。”
還有免費的食物?不要白不要。諾斯克紅眸倏地铮亮。它忙雙手捧過紙袋,真摯地說了聲:“謝謝。”
謝宜年轉過臉,耳尖微紅:“不用謝。”
船舶出發的時候,蒸汽在頭頂發出“嗚嗚嗚”的轟鳴。
王景山站在船舷欄杆側望着漸行漸遠的章魚島,輕吐出一口郁氣。
他胃裏翻攪,難受。
“要,吃點東西嗎?”諾斯克從紙袋中掏出一個檸檬蛋糕。它記得他早上到現在都沒吃飯。
王景山搖了搖頭,“我沒胃口。”
“好,吧。”諾斯克自己嘗了一口,但蛋糕剛入口,它整張漂亮的臉便皺成一團。“呸呸呸!”它苦着臉吐掉說:“好難吃的東西。”果然天上沒有白掉的餡餅。
王景山失笑,低聲說:“你別吃了。”
他認為諾斯克可能吃不了人類的食物。
“可是,你餓了怎麽辦?要不吃點我的肉。我可以拿去烤熟。”諾斯克憂心忡忡,不忘推銷自己美味的觸手。
王景山走回船艙內找了張空椅子坐下,雙腿交疊,“人一兩頓不吃飯是沒事的。你別餓着自己就行。”
諾斯克疑惑,“可為什麽你們人類有一句話,叫做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王景山:“……人與人之間也是有不同之處的。”
“哦。”諾斯克點了點頭。
船駛向亞科斯中心海域,肉眼可見,海水顏色變得渾濁。
陰沉沉的風暴呼之欲來,洶湧肆虐,如同一位殘暴的海洋君主。
桅杆上,帆布鼓獵。如巨雷般的風浪海潮嘶鳴着沖向這艘搖搖晃晃的舊木船。
海浪像音樂節拍不斷起伏着,而在這樣激烈的節拍中,本地民們巍然不動。
從小在海邊長大的人,不可能懼怕大海。
王景山以前也以為自己體質好,不會暈船。
然而此刻卻被現實狠狠打臉。
他面色慘白,踉跄着走向船舷處抱住欄杆幹嘔了半天,卻什麽都吐不出來。
“你,你怎麽了?”諾斯克焦急地跟在他身後,像小蜜蜂一樣繞着打轉。
“我……”王景山想說話,喉嚨卻幹硬得如同沙漠,無法發聲。
謝宜年注意到這一幕,迅速起身過來。
“你暈船了?我這裏有藥。”
“我不知道…”王景山撐着坐下,冷汗浸濕了額前碎發。即便是如此狼狽的時刻,他看起來依舊是那樣英俊,一舉一動都有一種随性的美感。“以前我不會暈船的,可能我最近生病了。”他自嘲一笑。
謝宜年蹲下身,看着他認真說:“如果你相信我的話,我可以替你把脈檢查一下。我父親是中醫,我以前跟他學過一些東方醫術。”
“好啊。”王景山虛弱地擡起手。
謝宜年握住他的手腕,兩指并攏搭在上面,細細把着脈。
諾斯克望了他們一眼,知道自己幫不上忙,便安靜地站在一旁守候。
“嗯?”
謝宜年眉頭緊皺,似乎是對自己得到的結果并不認同,又接着反複把脈了好幾次。
怎麽會這樣?有一瞬間他甚至懷疑是自己學藝不精。
因為這樣古怪的脈象,不應該,也不可能出現在一個男人身上。
是、是他把錯了嗎?
又好像沒錯。
“什麽情況?”王景山問。
謝宜年看看他,又看了看諾斯克,說:“外人先回避一下吧。”
王景山剛想說“他不是外人……”,就見諾斯克很聽話地後退到了船艙內。
“有事再叫我。”它道。
乖巧得令人心疼。
不過,為什麽謝宜年的表情如此微妙?
王景山有一瞬間都以為自己是不是得了什麽不治絕症。
“你現在可以說了吧。”他有點忐忑道。
謝宜年看着他,面色複雜:“王警官,你這是喜脈。”
王景山:“???”
“你說什麽?”他疑心是自己聽錯了。
謝宜年深吸一口氣,解釋道:“喜脈的意思,現在就是懷有身孕。”
“哈哈哈哈。”王景山擺擺手,有些好笑又有點生氣:“謝法醫,你沒必要拿這個跟我開玩笑。”
謝宜年也覺得很不思議。
他在亞科斯保護區從事法醫多年,見過的奇聞逸事不知凡幾,可男子懷孕這件事,還是第一次見。
謝宜年想了想,問:“你這段時間是不是經常胃口不佳,有體重增加、嗜酸、嗜睡、頭暈想吐……等以下症狀?”
王景山面色微變。謝宜年說的每一條,他幾乎都中了。
謝宜年似乎也看出了什麽,并沒有再堅持喜脈這個斷論。
“也可能是我弄錯了。現在中醫并不盛行,我還是建議你去城裏的教會醫院看看,說不定是患了其他病症。”
王景山面容稍緩了些過來。“嗯,一定是搞錯了。”他喃喃。
謝宜年深深瞥了他一眼,站起身說:“我先去給你拿兩粒暈船藥。”
吃了藥以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王景山确實感覺舒服了許多。
諾斯克扶着他回船艙內坐下,他頭往下一點點地,最後斜倚它的肩膀,昏沉地進入夢鄉。
本來他睡一覺也許就能到達列德亞碼頭。
但渾噩間,王景山隐約聽見有人喊:“糟糕!是海盜船——!”
他幾乎打了個激靈,立刻醒來。
睜開眼睛,王景山才發現自己竟然躺在諾斯克的膝蓋上。
諾斯克給他蓋了一條薄毯,溫柔地輕拍着他的肩膀:“你可以再睡一會。”
王景山能聞到它身上甜美的,薰衣草沐浴露殘餘的氣味。幹淨、澄澈。
如此安穩的睡眠,就像徜徉在溫暖的海洋中,被從赤道而來的洋流包裹。
“發生了什麽?”他手肘撐着起身,四處張望:“我怎麽好像,聽到有人在說海盜船?”
諾斯克見無法隐瞞下去,只好說:“是的,有海盜船襲擊我們。”
“你怎麽還能保持淡定?”王景山不可思議。
諾斯克恹恹地說:“我不想打擾你睡覺。”
王景山掀開毯子,快步走出了船艙。
他看見一艘高高懸挂着黑色骷髅旗幟的大船正在緩緩靠近,甲板上蒙着頭巾、氣勢殘虐的男人們正是游蕩于海洋的亡命之徒。傳聞亞科斯常年有海盜出沒,但基本很少有普通人撞見。
因為他們盯上的往往都是滿載貨物的商船。
王景山心想,運氣也真夠差的。
他後退幾步,摸了一根竹竿拎在手裏掂量兩下,又放下。
此時人們都圍聚在船頭,畏懼、緊張地商量對策。
雖然船上有兩名帝國警官,但他們都沒有攜帶火力武器。
為避免人員傷亡,船長建議“投降”。
“一般來說,只要我們交些保護費,海盜就會放過我們的。”
阿德勒不同意。認輸交保護費,簡直就是對他這個帝國警官的侮辱。
“怕他個鳥!大不了打一架。”他比劃着,向空氣猛地打了一拳。
謝宜年推了一下眼鏡,理智分析道:“我認為船長的決策是正确的。如果我們攜帶槍支,還可以搏一搏。但赤手空拳,基本毫無勝算,還會惹惱強盜。不過需要謹慎考慮的第一是,我聽說這些強盜除了索要保護費,還會擄走船只上的婦女和美麗少年。”
衆人面面相觑。幸運的是今日船走得早,船上并沒有女性。
但是王警官的那個表弟……
船長道:“只能先把他藏起來了。”
然而等他們再回頭去找,卻怎麽都找不到諾斯克的蹤跡。
“王警官,你表弟去哪兒了?”謝宜年問。
王景山回頭一看空空如也的座位,豆大的汗珠從額前滾落。他立刻朝船尾的衛生間跑去,推開門,卻也沒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我,我也不知道。”想到某種可能性,他一下炸毛起來。
阿德勒:“你表弟會不會害怕自己藏起來了?”
“也許吧。”王景山勉強笑了笑。
船長表情明顯松了一口氣,“那我們現在先去跟海盜商量保護費的金額。”
然而他們剛走到甲板,還沒來得及與對面的海盜船交涉……
轟——!來勢洶洶的海浪直拍衆人一臉。潮濕的海水濺到木地板上,又緩緩退去。
在這樣巨大的浪花中,衆人眼睜睜地看到,如同大廈将傾,那艘宏偉堅固的海盜船,竟以180°傾斜的角度,被什麽東西從海下拉了進去!
那或許是一雙詭谲的手,也許是一個神秘的漩渦。
海盜船就這樣輕易陷了進入,如同越野車陷入松軟的薩哈沙漠。
它在沉沒。
海盜們在高喊、尖叫、求救。但當船只傾斜的角度過半時,受地心引力影響,他們就像一顆顆巧克力豆從上面滑落,墜入翻攪的地獄深海。
混亂的場面,使得這場恐怖奇異的災難更具戲劇化。
衆人不禁震撼地張大了嘴巴。
船長驚悚地自語,“一定是海怪!只有海底的神秘海怪,才能把船拖下海……”
隐約間,似乎有人看到了深紅色的腕胫。
是錯覺嗎?
但在當他們擦亮眼睛看過去時,大海已恢複了平靜。
船只徹底沉沒。
海面靜悄悄的,連一縷浪花都沒。
死寂。
四周死一般的寂靜。
雖然逃過一劫,但衆人此刻卻感到了更大的恐懼。
一種對未知、不可名狀的敬畏。
阿德勒回過神,激動地拉住王景山道:“我以前是完全不相信海洋怪物傳說的……我靠!今天碰到的這個真刷新我三觀了。我剛才就應該用手機錄視頻下來的。”
王景山扯了下嘴角,“哦,是麽。”
阿德勒還沉浸于那地動海晃的一幕,手舞足蹈地比劃:“我現在信了,我真的相信——也許,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島上傳言的那種神秘章魚巨怪。”
王景山打開貨艙底部的板門,隔着沉沉的黑暗,他看到了一雙不屬于人類、猩紅色的豎瞳。
也許是剛匆忙變回人形,對方還沒來得及變回正常瞳色。
它像剛從水裏打撈出來的小狗,渾身衣服都濕淋淋的,不斷往下滴水。滴,嗒。
王景山深吸一口氣,低聲道:“是你幹的?”
諾斯克筆直地站在裝滿海鮮的貨框之間,漆黑陰影下,他雪白的膚色透着瑩潤剔透的光澤,令人聯想起某種博物館典藏中昂貴古老的玉器。
它似乎在努力思考,過了一會,慢慢歪了一下頭說:“他們,打擾你睡覺。”
聽到逼近的腳步聲,王景山來不及多說,向船底伸出手:“快,你先跟我去換一身衣服……”
雖然不需要他的幫助它就可以從船底爬上來,但諾斯克還是牢牢握住了他寬大修長的手掌。細細一摩挲,男人的拇指與虎口交界處略顯粗糙。那是常年練槍留下的痕跡。
船長經過,看到兩人很驚訝:“王警官,你的表弟找到了?”
“是的。”王景山點了點頭,沉痛道:“他剛才不小心掉進海裏了。”
“哎呀,那很危險啊。”船長指了一下船尾,說:“那邊有衛生間可以簡單沖洗一下身體,你快帶他去吧。”
“謝謝。”王景山攙扶着青年,狀似吃力地朝船尾走去。
這個小插曲并無什麽人注意。
王景山回去從行李箱中取了新衣物給諾斯克換上。
至于舊的,便直接打包扔進了垃圾桶裏。
諾斯克穿上衣服,有些好奇地擡起半卷寬松的袖子。
王景山常年健身,胸部鼓脹,渾身都是硬邦邦的肌肉——他的便衣對它而言還是太大了。
“等到市裏我得給你買點衣服。”他打量它說。
“好,啊。”諾斯克抱住了他的胳膊。
下船後,王景山先帶諾斯克去了市區最大的商場。不出他的預言,一進商場,諾斯克就被人群圍追堵截。它遠超普通人的美貌和氣質,似乎有着獨特詭秘的吸引力。
還有個星探哭喊着在後面說要簽約捧它做大明星……吓得王景山連忙去買了個口罩帽子給它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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