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路癡

“不哭不哭, 沒事,下周咱們就能回家了,這個給你。”陳雙只想把弟弟擁在懷裏, 可是現在偏偏做不到。他趕忙拿出一個餐盒來:“這是我們食堂的牛肉面, 特別好吃, 哥剛剛買的,你下午帶回去吃。”

他們的見面時間很短暫, 最長也只有1個小時,陸水接過餐盒:“那水果我一會兒放傳達室,你記得去拿。”

“不要給哥花錢, 哥這邊什麽都不缺, 知道嗎?哥給你多少錢, 你就花多少, 不夠了還有。”陳雙摸着他的頭發,“同學相處還好嗎?”

“好。”陸水揉揉鼻子,“現在我是副隊長了。”

“真棒, 我就說你肯定沒問題的。”陳雙喜憂參半,弟弟經歷了好幾年的霸淩,他特別怕災難重演, “真的……真的沒人欺負你吧?你千萬別瞞着我。”

“沒有。”陸水吸了一下鼻子,現在自己過得很好, 張钊和鄭俊都來給自己加油了,無論是A隊還是B隊,每個人都當自己是好兄弟, “哥, 你這周怎麽樣?隊長今天誇我了……”

“他誇你什麽了?”陳雙的表情一瞬嚴肅起來。

陸水抿嘴唇。“他誇我狀态很好,要我繼續保持。”

“就這樣誇啊?就沒說點別的?你等着, 下周我就過去揍他。”陳雙聽到隊長兩個字就來氣,“他還說什麽了?”

“他說……”陸水笑了笑,“他給我錢。”

“他給你錢幹什麽啊?”陳雙更緊張了。

“讓我……買飲料。”陸水撒了個謊,“給了鋼镚。”

“啊?”給鋼镚?陳雙想不通這是為什麽,總歸這筆賬算在顧風那小子頭上準沒錯,他根本不懂跳水。

“你離他遠點,聽見沒有?”陳雙把弟弟拉過來,隔着栅欄也要親親弟弟的額頭,兩只手揉着陸水的耳垂來回搓,仿佛世界只剩下這一個人了。

陸水也笑着看哥哥,只要自己還活着,他就是擋在哥哥和災難中間的那只小熊,不會再讓歷史重演。兄弟倆有特殊的血緣默契,哪怕不說話,只是這樣互相看着就心滿意足,

只是陸水的笑容比較腼腆,他不太習慣幅度過大的表情,可是整個人都安靜地沉浸在幸福裏,眼睛閃閃發光地看着對面。忽然,笑容笑着笑着就開始減弱,眼睛裏的光也消失一些,面前的人變成了兩個,另外一個穿白底紅道隊服的人站到哥哥身後。

屈南,哥哥的男朋友他又來了。

“四水來了啊。”屈南比陳雙高些,兩個人是今年的跳高雙子星,“對不起啊,剛才我去醫務室一趟,所以沒陪着你哥等你 。”

陸水的笑容再減弱,大大的綠茶精又來了。

“啊?你怎麽了?”陳雙側過頭去,胎記壓在眼尾處十分明顯。

“沒什麽……”屈南站不住似的,必須扶住陳雙才行,“早晨訓練超量,好像中暑了。”

“你真是的……”陳雙趕緊擰開手裏的礦泉水給他,“難受不難受?”

陸水眯起眼睛來,靠裝柔弱騙取哥哥的心,屈南頭頂上的姓名ID一直亮着紅字,不合格。

“還好,一會兒你陪我去宿舍休息一下就好。”屈南把下巴搭在陳雙的肩膀上,“昌哥剛才還在呢,人怎麽沒了?”

陶文昌是哥哥的師父,也是陸水唯一認定的聰明人,而且他沒有危險,是一個直男。

“那邊。”陳雙指了一個方向,說:“剛才來了,後來他今年帶的新生暈倒了,他就跑了。”

“暈倒?他中暑了?”陸水不解,體育生會那麽容易暈倒嗎?不會和屈南一樣,也是一個綠茶吧。不行,哥哥身邊絕對不能再出現一個了。

“不是。”屈南搖頭,“那大一新生是蝶泳隊的,今年剛從高海拔地區下來,每天都醉氧。”

同時刻,陶文昌在游泳館裏一邊給人扇扇子,一邊接張钊的電話:“你覺得四水不直?不會吧,你現在才覺得?”

“幹!”張钊大驚失措,“你早知道?”

“這不是很明顯嘛,他擺明就不是會喜歡女生的人啊。”陶文昌作為高智商直男,真的很不明白為什麽自己認識的人都彎了。

“那你看出他喜歡誰了嗎?”張钊追問。

“這還不簡單啊?”對待這些小基佬的愛恨糾紛,陶文昌有種滿級大佬重回新手村的視角,“他除了他哥,認識的人只有跳水隊的,你看他經常和誰訓練就行了。”

“哦,好的。”張钊再次信心滿滿,對自己的猜測表示肯定,水泊雨,就是你。

由于陳雙還要回去訓練,陸水也不能久留,見面不到1小時就分開了。離開前陸水深深後悔,只恨自己沒給哥哥科普過戀愛常識,結果哥哥一上大學就遇到了九顆星的boss,人家是白切黑,屈南他是白切綠。

怎麽想怎麽生氣,陸水沒立刻返校,而是在附近找了一個咖啡店看書,天色暗了才返程。返校一路上陸水都在擔心哥哥,生怕哥哥被吃光抹淨,結果一擡頭……

地鐵已經坐過站了。

陸水驚恐地看向車外,這是哪裏啊?他下意識地攥緊地鐵扶手,手心滑過的地方多了一層汗水。

這是哪裏啊?陸水再看向四周,不好的回憶湧現,大腦機能開始亂套。有人察覺到他的反應異常紛紛看向他,陸水快速地調整臉部肌肉,作出一個較為正常的笑容。

沒關系,不用怕,陸水避開路人的眼光,下一站下車,自己能回去的。

北體院的跳水館裏,顧風剛剛換好幹淨的隊服,明志鴻在旁邊說着訓練賽後的比賽時間,他時不時點下頭,說一句“明白”。

“陸水今天的表現很亮眼啊,非常不錯,可圈可點。”明志鴻收好訓練日志,“你和他從小一起受訓,這是他的穩定水平嗎?”

顧風這次沒有輕易點頭,反而慎重地考慮幾秒。“他可以是。”

“男單的話可能差點意思……”明志鴻也不敢直接放人。

“我其實推薦他……先上混雙。女單那邊有個鳳勝男,我推薦。”顧風說得幹脆,絲毫沒有猶豫,顯然他早就考慮過這個問題,而且一直積極幫陸水找隊友。

混雙是近年來的熱門,由于男女體能的差異,标配是女隊一線選手和男隊二線,有經驗的女生搭配相對沒經驗的男生。顧風這樣想不是沒有緣由,陸水需要穩定輸出幾塊獎牌才能被學校相信。

“我考慮考慮吧。”明志鴻看了看挂鐘,“不過陸水人呢?今天他怎麽不在?”

“哦,我忘了告訴他下午加練。”顧風将濕毛巾卷卷,扔進包裏,也看向挂鐘。

奇怪,人怎麽還沒回來?

不會丢了吧?

陸水站在地鐵裏,唯一的知覺是頭頂的冷風很大。

地鐵站裏的人來來往往,步行速度稍有加快,他站在一個交叉口的拐彎處,靠着牆,眼睛緊緊盯着地面。

地面上剛剛還有一塊濕痕,現在已經消失不見。兜裏的手機響了好幾次,陸水隔了很久才接,情緒像是癟掉的氣球。“喂。”

“怎麽還不回來?”顧風已經走出校門。

陸水保持安靜,還是看着那塊不存在的水漬。

顧風往外走了幾步,問:“你現在在哪兒?”

“地鐵。”陸水問一句答一句,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顧風繼續往前走,又掉頭轉向學校附近的地鐵口:“知道是哪條線麽?”

“嗯。”陸水小幅度地點點頭。

“拍張照片發我,然後別動。”顧風說完就挂斷了電話。陸水左右環視,最後拍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又把地鐵線路圖和位置發給他。等到一切完成,他重新回到剛才的站位,背好了他的雙肩背。

怪異舉動難免引來別人的打量,路過的行人偶爾朝這邊瞥上一眼,可是陸水像是沒有反應。

實際上他就是沒有反應,因為他被這樣打量太多次了,不能造成分毫影響。耳朵裏塞着耳機,可是卻沒有聽音樂,降噪功能給他和外界之間築了一道高牆,聽什麽都只有一半音量。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旁邊有人叫他名字。

“四水。”

陸水轉過來,他可以對別人沒反應,唯獨做不到對這個人和哥哥無動于衷。

“你在幹什麽?”顧風又叫了他一次,已經站到他旁邊了。

熟悉的氣味在陸水的嗅覺探測範圍內肆意侵占,不知道該說游泳池的味道太過熟悉,還是這個人的一切他都熟悉,深深刻在了腦袋裏。別人聞不習慣的消毒液他聞着很好聞,只是他想不通,隊長為什麽會來找自己。

是路癡,可是不傻,給點時間問問路,總能回去。

顧風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樣子,眼神再一次出現了濃厚的無奈。剛剛他一拐彎就看到陸水了,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與世隔絕。

可是他小時候不是這樣,明明不是這樣。

陸水還盯着幾米之外的地面,耳上忽然一松,地鐵裏的聲音瞬間灌入耳道,隔閡消失了,他重新聽到真實的世界。

“你在看什麽?”顧風摘下他一只耳機。

“哥哥給買的面。”陸水說,他看向顧風的手,很想去拉一拉。

“面怎麽了?”顧風又摘掉他另外一只耳機。

“被人撞灑了,保潔阿姨清理幹淨了。”陸水指了指那塊,“灑在那裏。”

“灑了就不要了。”顧風從陸水的外兜裏摸出耳機盒,裝好耳機後再把它放回去,“走了。”

“不想走。”陸水這才看向顧風,重新找到和世界的連接點,“哥哥給買的面。”

顧風也看向地面,再次無奈地說:“已經沒有了。”

“可我想要。”陸水堅持。他的眼神開始漂移,從顧風這邊重新挪移到方才那寸地面,直到顧風的手在他眼前晃一晃。

“你跟我回去,我幫你找。”顧風重新喚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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