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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上衣服,出去。”男人聲線沉穩滄滄,帶着不容反駁的威壓。帳外轟鳴叫嚣的雷雨聲在他的這一聲命令下,氣勢霎時矮了兩分。

他已換下白日時的軍铠,松綠寬袍在身,支起一條腿,坐靠在褥上,顯然将要歇下,可是眼前這個抱臂瑟縮的女郎剛剛深夜求見。

他望着她,眸色深寂并無他念。

寒酥立在虎皮毯上,褪下的衣衫一角覆在足背上。她心裏的恐慌早已被巨大的羞恥感淹沒。

可這是她所能想到的唯一的路。

父親意外亡故,汪文康再無顧忌納妾不成欲要強擄。寒酥絕不給那樣的爛人做妾,她的妹妹也絕不能有一個為妾的長姐。她帶着妹妹逃離故土,上京尋求姨母庇護。可路上盤纏盡失婢女遭害,汪文康的人又追了來。今日若不是遇到分批回朝的軍隊之一,她們恐怕早已被抓回去。

但是眼前這位将軍傍晚時下令——軍中不留弱質女流天亮即離。

寒酥心裏清楚若明日離了這支軍隊,汪文康的人必然會抓到她。她也想過先假意離去,然後跟在這支軍隊後面。可縱使再紀律森嚴的軍中,姑娘家悄悄混在其中總是兇險。

此般境地,寒酥亦曾想過一死了之,正好與父母團聚、為他們盡孝。可妹妹還小,尚未見過這世間的山川漫漫桃蹊柳陌。她日後生死無畏,可必要送妹妹平安到姨母身邊。

帳外的雷雨又大了些,雨水如澆灌,将軍帳周圍的黃泥砸得稀巴爛。刀割般的寒意無孔不入地逼進來,寒酥打了個冷顫。這樣的雷雨天氣妹妹一個人待在帳中,不知道怕是不怕?

想到妹妹,寒酥心裏生出些涓埃之微的勇氣。她一定能哄了面前這位将軍,留她們姐妹同行,待甩掉汪文康的人手、軍隊離了這偏僻之地,她再尋機會帶着妹妹逃離投奔姨母……

她壓下心裏的懼與恥,強使出些力氣朝前邁出一步。

男人細微的擡眼動作,竟壓得寒酥不敢再邁出第二步。四目相對,寒酥僵在那裏進退不得。

一陣腳步聲打破了這種僵持。雷雨聲掩蓋了腳步聲,乃至來人将要進來才被寒酥聽見。

寒酥臉色大變,現在穿衣顯然來不及。瞬息猶豫後,她朝着面前的将軍急奔而去——藏身于覆在他腿上的毯下。

她靠近他的那一刻,男人明顯向後避了一下。

“将軍,羧川來的急報!”

呈信的士兵急匆匆進來,猛地看見一個女郎縮在毯中偎在将軍懷裏,一旁的虎皮毯上還堆着些女子衣物。士兵懵了一陣子才反應過來自己撞見了什麽情況。

年紀不大的士兵唰地紅了臉,趕忙低下頭去,快步将急報放在一旁的矮桌上,然後逃似的退了出去。

直到士兵出去了,寒酥心口仍舊怦怦跳着。她攥着裹身的毯,跪坐垂眸,眼前方寸之地的視線裏只有面前男人身上松綠的衣料。兩個人離得那麽近,近到寒酥的膝正抵着他的腿邊。

她得做些什麽。

寒酥慢慢擡起一張花容皎靥,一雙水洇洇的眸子楚楚而望。半濕雲鬓早已散亂,發絲垂落貼着她的雪頰,更有一根發絲貼着眼角搭在她眼尾睫上,添了幾分柔弱飄零的凄美。

“将軍……”寒酥開口,退紅的唇開合軟抵,水柔的聲線裏夾雜着一絲窘迫的懼與羞。

過往有關禮義廉恥的教養盡數抛卻,她素手輕擡,指尖攥住将軍的衣襟,然後動作輕柔地捏着他的衣襟朝一旁拉去。

他的手覆了上來。寒酥的指尖猛地一顫,連同她的心尖也跟着劇烈一慌。

她心裏對這件事到底是不恥的。

連日的奔逃又趕上雷雨天氣,她早已凍僵,将軍覆在她手背上的掌心帶來一股溫暖。

她強逼着自己笑,笑得嬌柔活色。

手上的溫暖突然空了——原來将軍只是将她搭在他身前的手拿開。寒酥短暫的錯愕後,身前高大的男人已站起身,走去矮桌後看那份急報。他一目十行看完那份急報,再攤開地圖和幾卷書冊,又取了筆墨寫東西。

寒酥眼睫孱顫,壓下眼底的潮濕。她攥着毯子,安靜地望着他。也是才看清他的眉目。

男人俊朗的五官經過歲月洗禮仍舊冷硬分明,不見被流年打磨過的痕跡。旁人第一次見他卻很難發現他得天獨厚的豐神之貌,只因他周身氣場過于強大,鮮少有人不懼,遂不敢直視。

因為絕境之時被他所救,也因為他沒有趁人之危的婉拒,雖是第一日相遇,卻讓寒酥感覺到一絲不真實的安全感。可他的這種近乎絕情的磊落于她而言,究竟是喜還是憂?

她應該再試一試,或者央求。可看着将軍正在忙碌,倒也一時不好開口叨擾。

噼啪一聲脆響,是火盆裏的枝木燒斷之音。

秋末冬初的雷雨天寒意逼人。亡命躲逃,寒酥近三日沒有合眼,身子早已凍僵,精力也快耗盡。

帳外雷雨交加,帳內銅盆裏的火焰将溫暖徐徐遞送。寒酥在這種松懈下來的暖意裏,眼睑越來越沉重。

寒酥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衣衫不整地在一陌生武将帳中睡着了。

對妹妹的記挂讓寒酥輾轉不得安眠,忽地驚坐起。她撫了撫胸口,轉眸望向矮桌的方向。

将軍坐在矮桌後,一手支額,合着眼。似乎睡了。

寒酥望着他,心裏慢慢蓄滿擔憂——天亮會被趕出這支軍隊嗎?憶起他的不為所動,寒酥輕咬唇。她還能做些什麽?

寒酥的視線落在自己褪下的那堆衣物上。

她心裏慢慢有了個打算。

雖不知這位将軍姓甚名誰,可短暫的接觸讓寒酥覺得他于軍中頗有威信。

她褪下的衣物淋雨弄濕了,尋一件他的衣服穿便有了合理的借口。實則她需要他的衣服,去隐約暗示他們的關系……

“将軍?”寒酥輕輕一聲喚沒得到回應,确定他睡着了。

她站起身,擔心曳地的毯子弄出聲響擾醒了将軍,便費力提抱裹在身上的厚重毯子。纖細的肩頭和玉白的小腿從厚毯中露出,越發将人襯得纖柔雪淨。

寒酥在一旁的幾箱行囊前蹲下,去尋一件他的外袍。

“你在找什麽?”

寒酥吓了一跳。她提抱毯子的手一哆嗦,毯子墜落。而她另一只手剛掀開箱子,看見裏面裝的可不是衣物,而是密密麻麻的卷冊。

寒酥心裏咯噔一聲,只盼着不要被當成竊取情報的細作!她倉皇轉眸顫聲解釋:“我……”

“轟隆——”悶重的一聲巨雷霎時在帳外炸裂開。劈天的亮光突然照進昏暗的帳內,照亮将軍的眉宇。

他望着寒酥,晦暗深沉的眸底,是寒酥看不懂也不敢深探的莫測。

“轟隆——”悶雷陣陣,相伴的狂風将窗扇捶開。

寒酥從夢中驚醒,擡手掀起床幔一角往外望去,看見窗扇在風雨中搖晃拍打。

原來是一場夢,她又夢到了來京路上的事情。

寒酥從夢裏的難堪中緩過神,才急忙起身下榻去關窗。才不大一會兒功夫,窗下已淋濕一大片。她擡手關窗,澆進來的雨水從她的袖口沿着纖纖藕臂淌進來。待窗牖關合,她身上的衣裳也被打個半濕,濕漉漉地貼着她的婀娜。

寒酥打了個噴嚏,轉身去換衣服時,還在感慨這場不合時節的冬雨。

都快冬至了。

她在忙碌裏忘了剛剛的那個夢,等重新在榻上躺下,心裏已經想着眼下的煩惱,琢磨妹妹的以後,琢磨姨母的事情,還有如今身在赫延王府的處境……

半夜罕見的瓢潑冬雨,黎明時又飄起雪沫子才證明了眼下的時節。

寒酥昨夜沒睡好,今晨仍是起了個大早,坐在窗下抄錄古籍。一個時辰後,窗外漸漸有了動靜,也到了旁人要起身的時辰,她這才收了筆,準備去給姨母請安。

“外面地上結了一層冰,今兒個早上不知道要有幾個毛手丫頭摔跟頭。姑娘您走的時候可得當心些。”侍女翠微一邊說着,一邊将臂彎裏的銀色鬥篷遞給寒酥。

寒酥沒接話,正對着銅鏡仔細檢查衣服可有褶皺。

翠微欲言又止。

其實她很想說這麽個糟糕天氣,不去請安也沒什麽大不了。三夫人向來對表姑娘很好,絕不可能因為一日不去就生了嫌隙。

姨母确實疼愛她,可該有的規矩總要有,更何況如今借住在赫延王府,一言一行都要謹慎。不能讓旁人挑出毛病,更不能連累了姨母。

寒酥撐了傘出門,帶着翠微。蒲英和兜蘭送到門口。

寒酥剛走了幾步又回過頭。

碎雪好半晌才零星掉落一片,瓦楞和枝杈上覆了一層亮晶晶的薄冰,在朝陽下泛着晶瑩的亮澤。

水墨傘下的寒酥銀色鬥篷壓着素衣白裙,聘聘婷婷地立在那裏,清風拂來,吹着白裙輕輕地漾,宛若畫中仙。

她叮囑:“照顧好笙笙。”

明明每日相見,可蒲英和兜蘭還是因為寒酥的這一回眸,晃了神。她們回過神趕忙應下,目送寒酥離去,轉身進屋。

兜蘭輕拽蒲英的袖子,小聲嘀咕:“表姑娘真的會成為府上的少夫人嗎?”

蒲英板着臉道:“少議論。”

兜蘭撇撇嘴,剛要走開。蒲英輕咳了一下,低聲:“差不多吧。”

兜蘭一下子笑了,抱住蒲英的胳膊:“好姐姐仔細與我說說?我也覺得這樣很不錯……”

寒酥到了姨母的房前,迎面遇見從裏面出來的三爺。她每日這個時候過來給姨母請安,極少撞見三爺。瞥一眼姨丈不悅的臉色,寒酥規矩地福了福身。

封三爺明顯有事在身,只是點點頭,便快步出了院子。

侍女引着寒酥進屋。屋內炭火燒得足,寒酥剛一邁進去,霎時一股舒适的暖意迎面而來。

三夫人見她來了,哎呦一聲,道:“早上還想着天不好派人去告訴你別過來請安挨一回凍,竟給忙忘了!”

“不冷。您派了人去,我也是要走這一趟的。”寒酥微笑着,将褪下的鬥篷遞給侍女,款款走到姨母身邊坐下。

三夫人打量着她,心道這外甥女不僅長得雲容月貌,更是雲心月性,端莊得體。她這一來,府裏的姑娘們盡數被比了下去。

“我剛剛看見姨丈臉色不太好。”寒酥開口。這并非打探,而是撞見了總要關切問一句。

“唉。”三夫人嘆了口氣,“老太太昨晚受了涼。”

簡單一句話立刻讓寒酥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府裏的太夫人今年七十有六,這般高壽之齡,可受不起任何一場風寒。寒酥知道今日整個赫延王府各房人心裏都要七上八下。

府裏老老小小對太夫人的擔憂不僅僅是因為孝心。

府裏如今四代人,甚至很快要變成五代人。實則中間缺了一代——太夫人的兩個兒子都在戰亂中亡故了。

太夫人的長子有三個兒子,分別是府中的大爺、三爺和四爺。而太夫人的小兒子只留有一子,正是赫延王。

赫延王府的一切都是它的主人赫延王這些年的軍功賺回來的,可赫延王常年征戰,極少歸家。真正享受着赫延王府榮耀的卻是大房的三兄弟。從沿街乞讨,到潑天的富貴,十幾年間封家的日子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大房的人心中難免有着無功不受祿的惶恐。

而太夫人就成了連接兩房的紐帶,若有一日太夫人不在了。分家只是赫延王一句話的事情。而所謂的分家,不過是他們這些人搬出赫延王府。

寒酥微笑道:“前兩日見太夫人氣色很好。太夫人是長壽長福之人,是要過百歲壽的。”

三夫人有些無奈。她本不該在外甥女面前談論三爺好壞,可還是忍不住道:“分家是早晚的事情。我只怪你姨丈太習慣于仰仗赫延王。沾來的,總是不敵自己掙回來的……”

“姨丈去年剛升遷,亦是很了不得。”寒酥挑着姨丈的優點好生勸慰了一番。

三夫人心中稍寬,又轉了話題:“對了,赫延王快回京了。三郎今早會從書院提前回家。”

寒酥前一刻還談霏玉屑,聽得此言垂眸安靜下來,并不接話。

三夫人笑問:“不如意嗎?”

“不是。”寒酥道,“我都聽姨母的。”

“三郎這孩子雖然不是封家血脈,卻是赫延王膝下唯一的義子,府裏誰也不敢把他不當主子。”三夫人拉住寒酥的手,“府裏的情況你也知道。萬事都是沾了赫延王的光,赫延王不在家,府裏可不得好好供着他的母親和義子?他母親常年吃齋念佛不見人,就只剩一個義子要捧着養。”

“三郎也是争氣的,即使被捧着養,讀書很好品行端正,模樣也不錯。他對你有意,被大嫂瞧出來了。”

“只等這回赫延王歸家,大嫂問一聲。不過赫延王向來不管後宅事兒,一直都交給大嫂料理。大嫂去請示他應該也只是走個過場……”

三夫人握了握寒酥的手,由衷感慨道:“還是嫁在封家最好,離我近些!”

寒酥從姨母那兒離開後,還想着姨母說的事情。姨母說的那些話,她自己何嘗沒有思量過?她怎麽敢不如意?分明是她高攀。

寒酥剛回去,身上的銀鬥篷還來不及脫,兜蘭笑嘻嘻進來禀話——“表姑娘,三郎過來了!”

寒酥擡眸,從開着的房門往外望去,遙遙看見沈約呈立在院門口。竹衣翠帶,朗秀之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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