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今日三夫人生辰,程家過來慶賀的是程元頌和程望舒兄妹兩個。他們早上剛來時,便遠遠看見了寒酥和寒笙,一直到現在小聚已經結束,他們也快離府了,程望舒終于忍不住,好奇湊過來:“姑母,我今天早上好像看見寒家那姐妹兩個了!”

三夫人點點頭,道:“她們要守孝,深居淺出的。一早送了賀禮就走了。”

三夫人略一琢磨,有意緩解兩個外甥女和娘家的關系。她說:“理該給你們介紹介紹,都是親戚。”

她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程元頌,恍然道:“瞧我這記性,望舒沒見過寒家姐妹,元頌卻是認識小酥的。”

程元頌點頭:“那是自然,小時候常在一起。不過已經差不多有九年沒見了。”

三夫人嘆了口氣。

話不能提當年,容易讓人傷懷。

程元頌道:“姑丈去世,理應将兩個表妹接回程家。沒想到她們直奔姑母而來。讓姑母費心了。”

三夫人品着這話,品出幾分不知真假兩家想要緩和關系的意思。雖然她很想寒酥和寒笙待在她身邊,也絕沒有趕走之意。可她們兩個孤苦伶仃的,若能和外祖家冰釋前嫌,也是多一個仰仗。

三夫人便嘆了口氣,道:“你姑丈都去了,上一輩的恩怨何必牽連兩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孩子。你小時候也是和小酥一塊玩大的,若還念着點小時候的情誼,能勸一勸你祖父是最好。”

程元頌點頭,還未說話,侍女腳步匆匆地進來禀告朝枝閣亂成一鍋粥——笙表姑娘不見了。

朝枝閣的下人們在府裏仔細找過,可赫延王府很大,生怕遺漏了哪裏。這麽久了還沒消息,告到了三夫人這邊。

三夫人趕忙讓府裏的人去找。她一想到今天早上收到寒笙送的小禮物,心裏更加擔憂。畢竟寒笙眼盲,自是讓人放心不下。她喃喃自語:“怎麽就能不見了……”

程望舒勸:“姑母別急,表妹許是貪玩?一定能找到的。”

三夫人緊皺着眉。她心裏明白寒笙可不是個貪玩的孩子。相反,眼盲加上家中變故,那孩子雖長得比同齡人小一頭,心理卻比同齡人大幾歲似的。她懂事得很,不會亂跑。

不多時,下人禀告寒酥過來。

寒酥一進屋,也沒注意屋內還有誰,快步直奔三夫人而去,道:“姨母,我想帶着人出府去尋。”

三夫人遲疑了一下,道:“讓府裏的人出去尋就是了,你還是留在府裏等消息。”

寒酥直接拒絕:“姨母,讓我出去吧。”

三夫人瞧着寒酥焦急的模樣,只好點點頭,道:“注意安全。”

“姑母,我陪着去尋。”程元頌突然道。

寒酥這才注意到屋內其他人,她尋聲望過去,見一紅衫郎君眉目清隽俊逸逼人。她望過去時,對方也将目光從三夫人身上移開,回望向她。

“酥酥,這是你程家表哥。”三夫人道,“讓他陪着去也好。”

在三夫人介紹時,寒酥已經将程元頌認出來了。她輕颔首稱一聲“表哥”,也來不及說其他,匆匆辭過姨母。

她現在滿心都是笙笙。七歲的孩子突然走失那是天大的事情,更何況笙笙看不見。

今日三夫人生辰,不少親友上門。赫延王府為待客,幾道門都大開。寒酥讓一部分人仍在赫延王府裏尋找,帶着其他人沿着赫延王府幾道門分別出去尋找。

天色逐漸暗下去。

“表妹,你們兩個住在赫延王府可得罪過什麽人?”程元頌問。

寒酥明白程元頌這話的意思。赫延王府那麽大,一個看不見的孩子,就算調皮亂走,那麽遠的路,也不容易出府。何況她若亂走會被府裏的人看見。

那麽,她只可能是被人擄走。人販子還是私怨?人販子恐不敢在赫延王府擄人。

寒酥搖頭:“沒有結什麽仇。”

寒酥這樣說着,心裏又重新反思了一遍過來小住的這一個月。若說私怨,一是封錦茵,二是封岌。可是封錦茵只是性子差些,十四的孩子不是兇惡之人,實在不像能幹出這樣的事情。至于後者……寒酥根本不會懷疑封岌。他更不是那樣的人。

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開始下雪。

視線不甚明晰,寒酥不知道踩到了什麽,身子踉跄了一下。程元頌伸手虛扶一把:“表妹當心。”

“沒事。”寒酥望着漆黑的前方,心裏更焦灼。從赫延王出來尋人的人手不少,這麽久了一點消息也沒有,她怎麽可能不犯難。

程元頌擡手,将手中的燈朝寒酥身前更探一些。他問:“今日不少賓客登門,笙笙可沖撞過哪位客人?”

寒酥搖頭:“剛回家時我便問過,笙笙今日沒見到任何客人,只去了平時喜歡的青松園。天氣冷,丫鬟回來取個衣裳的功夫,她就不見了。”

似知道程元頌想再問什麽,寒酥繼續說:“問過姨母身邊的管事,今日的賓客沒有人去過青松園。青松園也已經仔仔細細找過。”

兩個人沉默地往前尋了一段,寒酥一邊反思一邊輕聲:“府中所有有水的地方都找過。要麽結着冰,要麽有下人看守确定笙笙沒去過。”

寒酥嘆了口氣。她分明各種可能都想到了,仍是一點線索都沒有。種種跡象像有人故意為之,可偏偏她想不到何人有擄走笙笙的動機。

程元頌跟着皺眉

又過了一陣,搜尋不得不停止——宵禁了。

寒酥立在冬日的夜雪中,天氣寒不過她心裏。

沒有人會願意陪她繼續尋找,哪怕她自己不怕杖責,一個人要怎麽找?

燈火映出細雪紛揚下寒酥慘白的臉色。程元頌瞧了心下不忍,卻不得不勸:“我們回去吧。這樣找也不是辦法。興許她只是困在赫延王府中哪個角落,回去在府裏再找找。若還是無果,明兒個一早再出來尋找。”

寒酥回望,身後的人個個身上覆了一層雪,他們都望着她,等她回府的發話。

程元頌無聲輕嘆,不得不勸:“再這麽找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回去從長計議在府中尋一尋線索。”

回去的時候,寒酥心裏含着一絲期待——說不定笙笙已經找到了,正在家裏等着她呢?

離住處越來越近,寒酥心裏越來越忐忑。看着燈火亮着的朝枝閣,她心裏怦怦跳着,多希望一推門,就看見笙笙在對她笑。

“找到了沒有?”

沒有甜笑的妹妹在等她回家,只有三夫人焦急詢問。

寒酥的整顆心寒下去。

兜蘭跪在地上不停地哭:“我錯了,都怪我,我不該把笙笙一個人留在青松園,想着不遠的路,往日裏那兒又沒人……”

兜蘭泣不成聲。

三夫人強打起精神,道:“咱們去青松園再找找。元頌你也……”

寒酥突然轉身往外跑。

笙笙是她的命,是她的一切。

“酥酥,你去哪兒?”三夫人追到門口。

程元頌回頭,看着寒酥單薄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夜雪裏。

銜山閣燈火通明,伴着笙簫,院門外有生面孔徘徊把守。寒酥想到剛回家時聽管事說今日有幾位皇子登門。他們居然還沒走。

守在門外的侍衛不是長舟。

“還請通報一聲,我有事要見赫延王。”寒酥忍着聲線裏的顫音。

雲帆畢恭畢敬地回話:“将軍正在宴重客,表姑娘請回吧。”

寒酥的視線越過雲帆,在他身後還有些生面孔,不知道是封岌的人還是來做客的皇家人的人。

寒酥壓着焦急,變通問:“長舟呢?那可否請幫我尋長舟?”

雲帆鐵面無私地搖頭。

寒酥垂眸,望向腳下的雪。好似才發現剛剛飄的小雪粒已經越來越大了。若笙笙當真被擄走,經過一夜大雪的覆蓋,更能掩蓋她的蹤跡,等到明天就更不好尋找了!

不能等。

寒酥轉身,又趁着雲帆轉身的時候,突然轉回身硬闖。雲帆喝止,她還聽見身後有拔劍之音,可她什麽也顧不上,拼命往裏闖。

雲帆只是遲疑了一下,再伸手去攔,卻只是将寒酥身上的銀色鬥篷拽下來。雲帆低頭看着手裏的鬥篷,愣了一下。他再看寒酥的背影,更是有幾分不知所措,這怎麽攔?這又是軍中細作,是府裏的主子,總不能直接射殺了吧?

“将軍!”寒酥不管身後侍衛的制止,朝着燈火大亮的會客廳奔去。在身後侍衛們腳步越來越近,馬上要拉住她時,她登上臺階,用力将房門推開。

“吱呀”的開門聲,制止了後面的侍衛再追,他們都于臺階下生生停住了腳步,有那已經邁上臺階的侍衛也不由向後退了一階。

屋外天寒地凍燈火稀薄,屋內溫暖如春有熱浪迎面酒香盈盈,燦目的燈光晃了一下寒酥的眼睛,讓她下意識地閉了下眼。

下一刻,寒酥聽見了拔劍聲,她敏銳地覺察到了危險,立刻睜開眼,就看見一柄劍朝她刺來,劍尖鋒芒。

“砰”的一聲響,直朝她而來的劍身晃動之後落地。同時打到劍身的茶盞也落了地,在寒酥腳步四分五裂地炸裂開。

熱鬧的會客廳頃刻間安靜下來,月師指下的琴音突兀一斷。

寒酥深深吸了口氣,隔着屋內衆人,遙遙望向封岌。

“五殿下醉酒,要在我這裏動兵刃。”封岌冷嚴開口,目光卻落在立在門口的寒酥身上。

門外是稠濃的夜色,她立在明暗交疊之地,裙角是髒的、雲鬓是亂的。跑後的微喘,又為單薄的她添了幾分易碎的脆弱。

上次見她這樣狼狽還是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可彼時她縱使被逼到絕路,也亮着一雙眼睛将妹妹護在身後,如水的眸子裏一片毅然。不像現在這般失了精魂。

一瞬間,封岌便猜到一定是她妹妹出了事。

五皇子打了個酒嗝,有些尴尬地坐下去,道:“喝大了,以為哪來的刺客。”

封岌并不接話,仍望着寒酥,問:“何事?”

“笙笙……笙笙不見了,宵禁……”寒酥一開口聲音是顫的。分明自寒笙消失一直很冷靜,可到了這一刻,突然而來的慌張淹着她。

“好好說話。”封岌隔着人群望着她,“慢慢說。”

寒酥深吸一口氣,逼自己冷靜下來:“笙笙傍晚在青松園走失,尋到現在也不見人影。宵禁了不能再找,可是我擔心一夜落雪明日徹底掩了行蹤。”

寒酥看不見屋內任何人,她只看見封岌。此刻根本不在意再不牽扯的初衷,她望着他:“我想沿着幾道門的方向繼續去搜尋。”

“去找長舟拿我的令牌,整個京城你都搜得。”

一瞬間,寒酥懸着的那顆心立刻落回去。她連道謝也來不及,轉身就朝外跑去。

臺階下,雲帆抱着寒酥的銀色鬥篷,面色變了又變。當寒酥從臺階跑下來,他立刻回過神主動迎上去:“表姑娘跟我來。”

屋內,封岌目送寒酥的背影離去,直至消失在夜色裏,連她手裏提着的那盞晃動小燈螢火般的光芒也再也看不見。

他望着寒酥的背影,屋內衆人也都不由好奇地望向寒酥。

前一陣封岌歸家過了一段閉門不見的清閑日子,各種帖子都放在一邊。這是他第一次宴請,來者不是皇子就是朝中重臣。

剛剛鬧了沒臉的五皇子悶聲又灌了一口酒。

太子回過神,道:“小孩子走失是該及時找。”

三皇子附和:“若是需要人手,嘉屹只管開口。不過應該是不用的。”

又有朝臣道:“京中治安嚴備,應該是小孩子調皮,不會出拐人的惡劣事情。”

“希望如李大人所言。”封岌道。

李大人一怔,尴尬地笑笑。

長舟見到寒酥的時候,見她模樣,吓了一跳,再一看卧在雲帆臂彎裏的鬥篷,眼皮又劇烈一跳。

雲帆硬着頭皮,趕忙交代了封岌的命令。

長舟點頭,立刻拿着封岌的腰牌出門。腰牌不僅只是不顧禁令的作用,還能跳動軍隊幫忙尋人。

夜半三更,馬嘶長鳴。紀律嚴明的士兵翻身上馬,朝着赫延王府幾道門的方向四尋,挨家挨戶地敲門搜尋。

長舟朝寒酥走過去,道:“雪越下越大了,表姑娘回去等消息就行。”

寒酥搖頭,道:“也給我一匹馬。”

長舟遲疑了一下,下意識地看向寒酥的腳,才依言讓人牽一匹馬過來給寒酥。

寒酥拉住馬缰,擡起一只腳踩在腳镫上,馬往前稍微邁出一步,寒酥身量也跟着晃了一下。

“別慌,心穩身自然穩。”封岌曾經教她騎馬的話突然回響在寒酥耳畔。她深吸一口氣,用力攥住馬缰,翻身上馬,筆直的腿夾住馬腹,打馬往前奔去。

雲帆求助似地望向長舟,不确定地問:“我是不是闖禍了?”

長舟這才瞥向他,道:“以後表姑娘要見将軍,不管将軍是正在和聖人說話,還是在蹲坑拉屎,你都不能攔人,聽懂沒?”

“啊?”雲帆顯然陷在震驚裏,沒反應過來。

長舟恨鐵不成鋼地瞪他一眼:“發什麽呆?快追去,表姑娘若再跌了馬,小心腦袋。”

雪越下越大,寒冷的夜風吹在寒酥臉上,她在狂奔的馬背上慢慢冷靜下來。

排除自己走失和拐子,只有私怨一種可能。縱使寒酥想不到與誰結怨,也開始從私怨的角度分析。

人是在赫延王府丢的,若人還活着一定被藏在了哪處。若已經遇到了不測,歹人一定會用想着洗脫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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