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竹馬
回去之後,少不了受陸敬初的的數落,他心情不好,見到殷南梧更是氣得火中澆油,将對殷昭的一腔怒火全都轉到殷南梧的頭上。我忙捂着腦袋說自己頭疼,要殷南梧診治,陸敬初這才罷休。
一夜無話。
第二天天還沒亮,就聽到帳外吵吵嚷嚷。我胡亂穿上衣服,走到帳外,還沒站穩,兩個副将飛跑過來,滿臉歡喜地禀告:“陛下,殷昭棄城投降了。”
我撓撓亂蓬蓬的頭發,轉身走回帳裏,今天的夢還真怪異。
洗漱完畢之後,走出營帳,全軍将士皆喜氣洋洋,收拾東西,推倒爐竈,打算入城的樣子。我這才意識到并非做夢。我騎上快馬來到城樓下,見吊橋放下,城門大開。陸敬初率領先遣部隊,排成整齊的陣列,靜立在城外。
我打馬上前,走到陸敬初身邊,問道:“怎麽回事?”
陸敬初攤手,一副完全搞不清狀況的樣子:“今天一大早,就聽士兵們回報,說是城門和吊橋同時打開,城樓上所有的守衛都退下了。”
“不會是陷阱吧?”
陸敬初思考了一會兒,搖頭道:“這種可能性不大。首先風險太高,其次損失太大。殷昭不是那麽不理智的人。”
但是殷昭更不是一個軟弱的人,憑他那種剛硬悍勇的脾氣,真的會投降?我覺得他在即将戰敗之時一把火将都城燒幹淨才更符合他的性格。
“不是陷阱。”陸敬初很肯定地點頭,同時輕輕地拍了一下我的馬:“去吧。”
“為什麽要我第一個進去?”我望着空蕩蕩的大門和吊橋,總覺得恍如夢境。
陸敬初望着我,目光溫和而堅定,帶着一點喜悅的光:“陛下,這可是王都啊。您是這裏的主人,沒人敢走在您前面。”
我轉過身,幾萬名士兵跟在我身後,個個面帶滄桑的喜悅,宛如即将歸家的旅人。
我的心髒砰砰亂跳,握着缰繩的手抖得厲害,将馬後退一步,低聲對陸敬初說:“老、老陸,怎麽這麽快,我還沒有準備好……”
“這需要準備什麽?”陸敬初疑惑。
“我還沒吃早飯。”
“……”
“南梧在哪裏?我要和你們兩個一同進城。”
“管他去!”陸敬初黑着臉,又提醒道:“陛下,機不可失,遲則有變。”
我沒有辦法,只好夾緊馬腹,手握缰繩,緩緩進城,陸敬初在我身側,距離一個馬頭,其餘将士則跟在陸敬初後面,警惕地看着周圍。
光滑的青石地面上,響起清澈雜亂的鐵蹄聲。早晨的陽光灑在古城牆上,高大的金屬城門下面散落着淡淡的陰陽。在光與影的交界處,浮現出一個穿着白衣、騎着黑馬的年輕男子,潇灑利落,熠熠生光。
身後的隊伍一陣輕微的騷動,随即看清了這名穿着白色長袍,紮着金色腰帶氣質出衆的年輕男人就是殷南梧,這才安靜下來。
“你怎麽在這裏?”我微微驚訝,同時又放下心。
殷南梧臉上帶着沉穩地笑,對我伸出手:“來。”
我一瞬間就明白原委了,立刻打馬上前,與他并辔而行,問道:“是你說動你父親投降的嗎?”
殷南梧有些讪讪地收回手,點了點頭。
我想和他說“功勳卓衆”,又覺得和他說這種話未免太生分客套了,但是一句話不說又不免寒了他的心。躊躇半天,我憋出一句:“你今天在城門口的樣子很好看。”
進了都城之後,陸敬初負責接手城內的軍隊。而我來不及回王宮,就被殷南梧帶到相府裏,因為他說殷昭病重,已經快要不行了。
相府還是和幾年前一樣,亭臺樓閣,老樹枯藤,幾個老仆人看起來更老了一些,見到我們兩個進來,并沒有很驚慌,只是行動遲緩地跪下行禮。在前面引路的管家一邊走,一邊唠叨:“陛下離開之後,老爺常常念叨您,前幾天還說,不知道臨死前還能不能見上一面。”
管家将我們引到後堂,我心中還疑惑,相父難道不在卧室的病床上躺着嗎?然後就見院子的空地上,殷昭一身武夫打扮,腰杆挺直,宛如标槍一般,須發花白,然而威風凜凜。
這叫病得快不行了?我懷疑地看了一眼殷南梧和管家,他倆面色凝重,将我推到前面。殷昭見了我,眼神像被點燃了似的亮起來,趔趄了一步,他站直身體,端正地跪下行了君臣之禮。殷南梧過去扶他,被他一把推開。然後管家搬了一把椅子過來。殷昭坐下之後,我又跪下行了半個父子之禮。殷昭招手讓我過去。我只好上前一步,這時候我才發現他的身體真的很差,眼睛混濁,身體幹瘦,大概是卧床很久了,身上帶着沉悶的藥味。但是他一向不肯以潦倒衰弱的樣子示人,所以今天特意作出這種姿态來的。
“瘦了。”他略略看了我一眼,就別轉過臉,說道:“這些年,你大概是恨透我了。”
我低頭想了一會兒,搖頭道:“我只是想不明白為什麽,我沒有很恨你,你是我相父,你做的事情,總是有道理的。”
殷昭點頭:“你這麽說,也不枉我疼你這麽多年。”他搖頭嘆氣道:“你少年時,總是任性,不成器,又聽不進勸,那時我總為你懸着心,擔心你被壞人騙,擔心你在王位上坐不穩,不過現在,我總可以放心了。”他喘息了一陣,就閉上眼睛。管家蹑手蹑腳地走上來,命幾個健壯的仆人将殷昭擡到卧室裏。然後才說:“老爺難得說這麽多話。最近一個月,他每天清醒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棺材已經預備下了,老爺大概就在這一兩天,公子和陛下權且在府裏住下,免得到時候老爺眼前見不着人。”管家悲戚地說着,又找來傭人安排住處。
殷南梧臉色一直不太好,當着傭人的面,我不好說什麽,待衆人都散去,我悄悄去他房裏找他。他眉頭緊蹙地坐在案桌前發呆。我坐在他身邊,引他說話:“你是怎麽勸說相父開城門的?”
“也沒有什麽。”他看了我一眼,冷淡地說:“我夜裏潛入城中,見了他一面,他對我說:讓晚思回來吧。然後我拿着他的手谕,命令守城将士把門打開,就這樣。”
“到底是親父子,我在外面打轉了半個月,也不及你看他一面。”
“你是在嘲諷我嗎?”殷南梧語氣不善。
我被他搶白一頓,有些讪讪地不知道說什麽。
過了一會兒,殷南梧才低聲說:“我跟他之間,總共才說了那一句話。”他沉默了一會兒,搖頭笑道:“算了,我明知他是那樣的人,現在抱怨也太可笑了。”他轉而看向我,目光銳利,語氣很兇:“你來幹嘛?”
“我、我來看看你。”我避開他的目光,低下頭說:“我剛才看見你臉色不太好,想來安慰你。有些東西,既然注定得不到,索性不要去想了,至少,你還有我……我總會待你好的。”
“你又算什麽?”殷南梧轉過頭不看我。
我聽了這話,心口微微發涼,只得勉強說:“我們是兄弟啊,我小時一直叫你哥哥……”
“我們既不同父,又不同母,誰和你是兄弟?”殷南梧聲音發狠道。
我“哦”了一聲,只得站起來,有些難過地回去。
還未走出門口,聽到殷南梧有些遲疑地叫住我:“喂,你,晚思,你怎麽走了?”
我腳步不停,直接跨出門檻走出去,還沒走上幾步,就被人扯住了衣服。
“你來安慰我的,怎麽沒說上幾句就走?我現在的心情還很差勁呢。”殷南梧語氣冷硬地說。
我氣得擡手去打他,反被他握住了手腕,然後湊上來細細地看了一會兒,別轉過臉,放輕了語氣說:“我剛才說的那是氣話,你還當真了嗎?”
我哼了一聲:“我哪分得清什麽氣話、真話,說不得那原本就是你的心裏話,我和你原本就沒有什麽牽扯,放開我!”
“哎,你認真的嗎?”殷南梧急紅了臉,卻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什麽。
恰在此時,花園小路上有人影晃動,我和他對視了一眼,同時松開了對方,裝作和諧友好的樣子散步。
管家帶着兩個侍女過來,手裏捧着新鮮的時令瓜果給給我們嘗鮮。殷南梧看了一眼,問道:“給老爺送過去了嗎?”
“給老爺送了,他不愛吃這些涼的,叫我給陛下和公子送過來。"
“放到屋裏吧。”
兩個侍女依言進屋,管家卻站在原地,笑吟吟地看了一會兒,開口道:“少爺在和陛下吵架嗎”
“兄弟間的口角,算不得吵架。”殷南梧随意擺擺手。
“記得陛下幼年時,也常和少爺玩鬧吵架。如今這麽多年過去,關系竟比那時還要親密,真是難得啊。”管家嘆氣又欣慰,像是要回憶幾十年前的瑣碎往事,殷南梧急忙好言好語地将他打發了。
待衆人走了之後,殷南梧才又說道:“來我屋裏,咱們吃好吃的。”
我被剛才的事情一攪,已經忘記了之前在為什麽生氣,于是高興地跟他去吃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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