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顧書遙和王奔的事,無異于平地驚雷。若是單單只是談個戀愛也就罷了,偏偏流言蜚語的矛頭,指向的是,顧書遙是不是真的懷孕了。
事到如今,顧書遙所謂的旅行也進行不下去。
從前,人人都說顧家是書香門第,顧家的兒女個個有出息。
顧父看着倔強地站在屋子中央的大女兒,老人拿着茶杯的手不停地顫抖,“你說,你說,你跟王家那個小子,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知道現在人們都怎麽說你嗎!?未婚先孕,未婚先孕,躲到外地去生孩子?”
顧書遙沉默着,不肯回答。
“姐……”顧書迢在旁邊喊了一聲。
“是真的又怎麽樣?”顧書遙突然擡起頭來冷笑,“我愛怎麽活,就怎麽活!輪得到他們說三道四!他們算什麽東西!未婚先孕怎麽了,人人都覺得這是醜事,人人都覺得這是茶餘飯後的談資,真是可笑,我又沒有傷天害理,我做錯了什麽,我憑什麽受人們的嘲笑?人們以為他們嘲笑的是我,那我還真要說了,倘若真要嘲笑,就該嘲笑千百年來,談“幸”色變,以□□裏那點事為樂,為辱,為隐秘,為龃龉的所有人!”
顧父大震,茶杯掉在地上摔的粉碎,他喃喃道:“這就是我顧家書香門第養出來的好女兒……這就是我顧家書香門第養出來的好女兒……書遙,你振振有詞,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媽,你媽被你氣得住進了醫院……”
前塵往事,以捉弄人的方式殊途同歸。
顧書遙與王奔的事,成了人們的談資,這其中還有一樁原因,便是當年老一輩年輕的時候,顧母與王奔的父親,曾經是一對情侶,後來被家族拆散,後來有了各自的人生。
這可真是兩輩人的恩怨,是人們最感興趣的所謂“孽緣”。
顧書遙跪在母親的病床前,再也忍不住了,她上一次哭是在什麽時候呢,大抵是孩提時代了。
顧母手背上還插着輸液針頭,她舉起蒼老的手,擦着顧書遙臉上的淚水,沒有一句責怪,只是艱難地、慈愛地說:“我的遙遙,受委屈了……”
流言蜚語裏,牽扯的是一個女子年輕時的愛情往事,可是,卻也是一位母親對女兒的最深切的心疼和保護。
病房裏,唯餘哭聲與沉默。
顧書遠看見窗外的身影,氣憤地沖出去,他打開門,揮起拳頭就往王奔臉上來了一拳,大罵道:“王奔你個王八蛋,你還敢來!我今天非打死你,給我姐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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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奔的父母就跟在後面,他們自知理虧,看着兒子挨打,絲毫不敢阻攔。
陳回、李明和也在,他們兩個一人一邊,攙着王奔。
原來是王奔的父母,知道此事後就将王奔關在家裏,王奔非要跑出來,只能跳窗戶,摔的鼻青臉腫不說,右腿也給摔骨折了,王家父母看這也沒別的辦法,到底還是妥協了,帶着兒子來見顧家人。
顧書遠冷笑一聲,罵道:“狗東西,活該!”
顧父掃了顧書遠一眼,顧書遠這才閉嘴。
四個長輩留在病房裏說事情,把他們幾個人全趕出來了。慘白燈光下,醫院走廊上,顧書遙靜靜地坐在一邊,好像周遭是千年冰雪一樣冷漠,王奔一瘸一拐地走過去,拉她的手。
顧書遙看着王奔,她靠在牆上,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病房裏面,家長們傳來争吵聲,顧父的聲音一句高過一句,王奔的父親也一樣。吵了将盡一個小時,竟然還沒有讨論出結果。
顧書迢沉默地走出去,他買了一大塑料袋罐裝的粥,在商店熱好了,又趕回來。
“姐,”顧書迢走到顧書遙身邊去,輕聲說,“姐,吃點東西吧。”
顧書迢給在場的每一個人一杯粥,最後遞給陳回的時候,病房的門終于開了。
家長們總算商量出了結果,雙方同意的,第一件要緊事,便是先讓顧書遙與王奔結婚。
顧書迢看見,姐姐和王奔聽到父母同意的結果的時候,眼神中是止不住的喜悅。他這才知道,原來姐姐是想和王奔在一起的,原來這麽多年,他們這些人從來都不知道。
為着孩子的緣故,這場婚禮準備的非常急促。但終究是在商定結婚的各種事宜,慌亂中還是喜慶的。
顧書遙和王奔的婚禮定在十月。
顧書迢突然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是邵星的婚禮。
顧書迢總算在姐姐的婚禮前沾了一點喜氣,有了一點活力。
他給謝一恒去送請柬,送請柬的同時,顧書迢也存了和謝一恒和好的心思。說來說去,他失去的東西太多了,他不想失去謝一恒這個朋友。
他今天有好幾家的請柬要送,所以大早晨便先去謝一恒家了。
“你來幹嘛?”謝一恒開門,見是顧書迢,有幾分尴尬。
顧書迢笑了笑,說道:“我姐結婚,我來送請柬。”
“哦,我還以為你被我擺了一遭,再也不把我當朋友了呢。”謝一恒笑的挺單純,“書迢,你過來呗。”
顧書迢坐到他身邊去。
謝一恒說:“那我到時候,喝了書遙姐這頓喜酒,咱們之間的隔閡也就煙消雲散了啊,我們還是好朋友。”
顧書迢笑着點點頭。
“對了,”謝一恒又說,“書迢,你是不是還得給好多人去送請柬,把萬遲那份留給我吧,我給他就行。”
“你和萬遲,什麽時候關系這麽好了。”顧書迢有點疑惑。
“萬遲人還錯。也是,他是陳回的朋友嘛,陳回的朋友都不錯的。”謝一恒說道。
提到陳回,顧書迢嘆了口氣,說了一句“嗯。”
——
陳回打開門,看見的是顧書遠。
“你這是什麽表情?”顧書遠大大咧咧地走近屋子,将請柬放到客廳茶幾上,“我是來送請柬的。”
魏相逢恰巧抱着貓從廚房出來,顧書遠端詳了魏相逢兩秒,然後看向陳回,嗤笑着說:“呦,陳回,這就是你的新男朋友,哪裏比我弟弟強?”
陳回覺得很無語,他沒有什麽跟顧書遠解釋的必要。
陳回走過去,摟着魏相逢走回廚房,小聲安慰道:“小魏別管他說什麽,這個人缺心眼,我們繼續做飯去。”
陪魏相逢在廚房洗了一會兒菜,陳回再往客廳一看,顧書遠居然還坐在沙發上,一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陳回覺得自己真沒說錯,顧書遠這個人就是缺心眼。
看見陳回出了廚房,顧書遠皮笑肉不笑的,陰陽怪氣說道:“陳回,我姐姐大喜的好事,我來送請柬。到你家來,大中午的,就連頓飯都不請我吃?你對得起你高中時候,在我家蹭的那些飯嗎?”
“行,”陳回無奈,他忽然覺得可笑,說不定這些年來,顧書遠看他不順眼,也是這樣一頓飯、一頓飯堆積起來的,“我請,中午在這兒吃飯吧。”
聽見陳回這麽說,顧書遠好像就滿意了。
但是到了餐桌上,顧書遠就又開始不滿意了,一會兒說魚太腥了;一會兒說豬肉煮老了;一會兒又說橙汁不好喝;一會兒又說生菜太生了……顧書遠沒完沒了的挑刺,但是胃很誠實,幹下了三大碗米飯。
仿佛終于有點了“吃人嘴短”的意識,顧書遠吃飽喝足之後,誇獎了一句:“哼,整體來說這些菜還行,能吃。陳回,看來你這新男朋友還是有點用處的。”
魏相逢小聲反駁道:“那個,你誇好吃的這些菜,都是陳回做的。”
顧書遠愣住了,繼而又尴尬地哼笑了兩聲,看向陳回,說道:“行,吃飽喝足,我走了。陳回,婚禮記得來。”
顧書遠單手拎着外套,往肩膀上一甩。然後搖搖晃晃地走出門去,那樣子活像一個十幾歲的小混混。他走到門口時,還在貓咪的頭上摸了一把,把貓咪的毛摸亂了。
——
婚期雖然将近,但是顧母的病還是沒有好。
顧書遙懷着孕,仍然醫院、家裏兩頭跑,随着月份大了,家人都勸顧書遙好好養着,不要再胡亂折騰。
顧書迢似乎終于清醒地意識到,自己肩上的責任。
他是被從小寵到大的,此刻,到了他照顧媽媽,照顧姐姐,照顧整個顧家的時候了。
他忽然想起紅山寺,他想說自己真的變好了,可是他不敢求神明保佑。
顧書迢打算到紅山寺去祈福。
這個時候,紅山寺的楓樹十分火紅,周圍是許多許多的祈福的人,巨大的楓樹上挂着無數的心願條,迎着風它們無盡飛舞。
他站在那裏,看着無數的人,看着無數的心願條,看着巨大的楓樹,突然感到自己的是如此渺小。
真的會有神明嗎,那個時候他在紅山寺,與葉端做着那麽肮髒的事,神明當然不會保佑他,神明只會唾棄他。
他突然感到如此害怕。
顧書迢走近楓樹後面的那一整排平房那裏,他想要求個簽或者為神像燒一柱香。
這裏也沒有大師,更沒有什麽指導人們求簽的師傅,一切都是來祈願的人們各自的修行。
顧書迢進了那排平房,想找一間空屋子求簽,他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的找,好像每一間都關着門,每一間都有人。
找到最後的一間的時候,門虛掩着,他剛打算進去,就聽見了裏面的争吵聲。
顧書迢轉身想走,赫然發現,那争吵聲是一男一女,那男聲,竟然是葉端的聲音。
顧書迢的心砰砰地跳了起來,他躲在牆角那裏,聽着裏面男女的對話。
“哥,回家吧,爸爸已經病的太厲害了,他說他快不行了,讓我回國來求你,你就回去陪陪爸爸最後的這段日子吧。”女子的聲音帶着哭腔。
“現在認我這個兒子,當初将我掃地出門的時候,他不是說他沒有我這個兒子嗎。”葉端的聲音涼薄。
“那只是爸爸一時的氣話,他這幾年不也在盡力補償你嗎?哥……”
“別叫我哥,”葉端好像笑了一聲,話卻一句比一句難聽,“少他媽在我面前裝柔弱了,你跟你媽,當初是怎麽用下作手段将我媽逼死的,要讓我跟你算總賬嗎?”
女子不說話了。
“你說,”葉端的笑聲更明顯,“他,你,你媽,你們有什麽臉面讓我回去!?”
“哥……”女子的哭聲慘烈。
“夏田,你,爸爸,和你媽那個小三,你們才是一家。我警告你,再也別再找我。”
顧書迢的腦袋裏“嗡嗡”的響,他聽着裏面的話,他已經完全無法思考,這到底都是什麽?
聽着裏面好像有腳步聲,顧書迢趕忙跑了出去,他躲在一排平房的大門拐角那裏。
顧書迢偷偷地看着,果然是葉端先出來,緊跟在他後面的那名年輕女子,盡管她過去的那麽快,盡管只看見了她一個側臉,盡管他們已經有五六年沒見了,但那的确是夏田。
顧書迢站不住了,靠着牆滑坐到了地上。
為什麽葉端和夏田那麽像,原來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
顧書迢揪着自己的頭發,他好後悔,他好後悔,他究竟幹了什麽啊!
顧書迢扶着牆站起來,對面萬千楓樹上的紅色紙條,迎面向他飛舞,轟轟烈烈的紅色,是自以為是的苦笑與折磨。
顧書迢覺得可笑,這就是他的懲罰嗎?他再也找不回陳回了;他想要的自由如今将他害的這麽慘;他還以為自己是中心,到頭來每個人各自有各自的糾葛……
顧書迢哭都哭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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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