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賊
雖然兩只水桶裏裝的水并不多,龔春琳仍然走得歪歪斜斜,不時停下來喘氣,百米外的家門象永遠也走不到的天之盡頭。
從巷子那一頭走過來一高一矮兩個人,高個挑着水桶,從衣服上,龔春琳認出他就是剛才幫自己打水那個的人。等他倆走到近前,龔春琳認出矮個子男孩是昨天被唐紅玉罵走的藍柱子。
聽龔文彰說,藍柱子的爹藍龍是個爛賭鬼,除了偷就是騙。他的媳婦藍袁氏沒瘋之前,也是個尖酸潑辣貨,瘋了之後,藍龍沒錢用便将她用繩子系住帶到市場上讨錢。藍柱子繼承了兩人所有缺點,整日裏攆貓打狗,左右四鄰提起這家人都覺得頭痛。
袁藹是藍袁氏的內侄,自幼父母雙亡,藍袁氏把他留在身邊當傭人使喚。他長大後拜師傅學了些木工活,賺錢養活藍家三口人。袁藹性子溫和,喜歡幫助別人,龔文彰提起他,直說可惜。
龔春琳向袁藹笑了笑,偏過身子,讓他倆過去。
袁藹看着龔春琳半空的水桶,驚訝地問:“怎麽只有半桶水了?”他見龔春琳身後的路面上全是水跡,猜道:“都蕩撒了?”
龔春琳不好意思地點頭。
袁藹放下自己肩上的扁擔道:“你挑我這個。”伸手去拉龔春琳的扁擔。
“啊?”龔春琳怔神間,扁擔已被袁藹拉去,“不用,不用。”龔春琳連忙說。
袁藹卻不理她,挑着就往井的方向走,龔春琳只好挑上袁藹的空扁擔,跟着他又來到井旁邊。
看袁藹将水桶倒滿,龔春琳連忙道:“不要裝那麽滿,我挑不動!”
“我來挑。”袁藹将兩個水桶都倒滿,挑起來。
“那怎麽行。”龔春琳說。
“沒事,我哥力氣大,一會就幫你把水缸裝滿。”藍柱子拉着龔春琳的袖子說。他的衣服依然是皺皺巴巴,總算臉弄幹淨了,鼻子下面沒有挂着鸀龍。
“那也不行。”龔春琳對藍柱子的印象并不好,摔開他的手說。
“哎呀!”藍柱子往地上一倒,抱着腳在地上打滾直嚷“痛”。井邊的地一直都是濕漉漉,不一會他的衣服沾滿了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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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春琳并沒有使勁,藍柱子的跌倒吓了她一跳,連忙蹲下問:“怎麽了?”
“痛!痛!我扭着腳了。”藍柱子抱着腳,哭得眼淚橫流。
袁藹放下水桶拉着藍柱子要看他的腳,“我看看,扭得嚴重嗎?”
“痛!痛!”藍柱子把腳抱在懷裏,死活不讓他看。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地。”龔春琳歉意地說,“我家有扭傷的藥,我去舀。”她說着站起身。
“不用!”藍柱子抱住龔春琳的腿,“我家也有藥,我哥抱我回去擦,你留在這裏把水桶看着。”
“哦。”龔春琳覺得他的要求合理,點頭答應。
袁藹卻皺眉說道:“柱子,你是不是有什麽事?”
“沒有!沒有!”藍柱子猛地搖頭,臉上透着驚慌。
袁藹站起,回身望向巷子。龔春琳不明所以地跟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龔文彰板着臉走過來。
“哥,你怎麽這麽快就起來了?”龔春琳驚訝地問。
袁藹問:“出什麽事了?”
柱子松開手,改成抱住袁藹的腿,把臉藏到他的身後。
龔文彰掃了井邊三人一眼,挑起自家的扁擔,寒着臉,對龔春琳說:“回家去。”
“啊?”龔春琳從來沒見過龔文彰這種表情,看看袁藹,再看看躲着不敢露頭的藍柱子,猜着是不是出了什麽事,跟在龔文彰身後,走回家。
“出什麽事了,哥?”進了門,龔春琳馬上問道。
“咱們家來賊了。”龔文彰放下水桶,闩上門。
“啊?”龔春琳張大了嘴,這可是白天,賊膽子也太大了吧,她立馬想到那幫把自己頭打破的流氓,“是朱褀招來的人?”她問。
龔文彰将水桶裏的水倒進缸裏,把桶放好,道:“是藍龍。”他帶頭走進龔春琳的房間,一個大箱子敞着口在地上。“就是這箱子掉下來的聲音把我驚醒,過來一看,正看到藍龍從房間裏出來。”
“那我們的錢…”龔春琳急道。
“我看過了,錢匣子裏的銅板還在,那些銀子呢?”龔文彰問。
“在我身上。”龔春琳說,按了按胸口那包碎銀。
“那就好。”龔文彰松了口氣。
龔春琳想了想,氣道:“難怪那個臭小鬼突然摔倒說腳扭了,原來是給他爹做掩護,真可惡。”
“你以後記着,只要藍家人出現,就得加強提防,大家都沒少吃他們的虧。”龔文彰說。
龔春琳點頭,問:“哥,你怎麽不抓住他送官?”
龔文彰搖頭,道:“蘭蘭的事還沒了,怎能主動将官府的人引來?”
龔春琳低頭不說話了。
“你把廚房裏的菜揀了,我去打水。”龔文彰說。
“哥,”龔春琳低着頭,小聲地問:“你會不會怪我不聽話?”
龔文彰怕她心裏不舒服,笑着說:“哥知道你是好心,怎麽會怪你。”
“龔大哥!”門口傳來袁藹的拍門聲。
兄妹倆對視一眼,龔文彰走過去,拉開院門。
袁藹挑着扁擔沖進來,将桶裏的水倒進大缸。
“你這是做什麽?”龔文彰驚訝地問。
袁藹垂着頭,說:“自從春琳妹子被江家退親,我姑父就惦着那二十兩銀子。我剛才挑水回去,多嘴說了一句,龔大哥身子不舒服,春琳妹子去挑水。我姑父便催着我說,春琳妹子是個女孩,肯定做不來挑水的事,要我來幫你。我也沒多想,就出來了。看到龔大哥,我覺得有些不對,回去一問,他先還不承認,後來被我逼得沒法,只好都說了。原來他要柱子纏着春琳妹子,他來你家偷東西。我真不知道他們打得是這個主意,你家的水,我包了。”他說完,扭頭往外走。
龔文彰拉住他,道:“不用,不用,我相信你的為人,這事肯定和你無關。”
袁藹不話說,挑着扁擔沖出門去。
龔文彰急着站在門口喊:“我相信你,不需要!”
袁藹頭也不回地沖向井。
“哥,他說的是真話嗎?”龔春琳站在龔文彰的身側,看着袁藹的背影問。
“應該是。”龔文彰說着去找扁擔。
龔春琳點頭,從剛才袁藹的反應,她相信他不知情。“哥,你肯定攔不住他,咱們也不能白受他這個情,不如留他吃晚飯吧,我有事想找他幫忙。”
“留他吃飯?家裏沒菜呀。”龔文彰說,留人吃飯,總得有點肉吧。
“天氣還早,我去買點肉?”龔春琳問。
“行。”龔文彰大致講了一下肉攤的位置,給了龔春琳一把家門鑰匙,挑着水桶追出去。
第十七,說親
龔春琳去廚房舀了菜籃出來,袁藹已挑了一擔水進門,她迎上去道:“袁大哥,我哥和你說了沒,今天晚上就在我家吃飯,我有件事請你幫忙。”
“啥事?”袁藹放下水桶問。
“等會再告訴你。”龔春琳笑着說。一來她要說的東西很複雜,一兩句話解釋不清楚,二來她知道,袁藹不會留下來吃飯,只能用有事相求留住他。
袁藹見她堅持,只好将水倒入水缸,和龔春琳一起走出門。“把門鎖上。”袁藹說。
龔春琳原本是這個想法,聽他這麽說,反而不好意思鎖門。
袁藹看着龔春琳的眼睛,說:“這事是我姑父不對,你鎖門是應該的,沒什麽不好意思。”
“你…”龔春琳從心裏蘀他悲哀,然而那是他的家事,旁人無權多說。龔春琳扭過臉,正好看到龔文彰挑着水往這邊走。她等龔文彰走近,道:“哥,我去了。”龔文彰點頭答應,她提着菜籃往巷子口走。
迎面走來一群人,打頭的是朱四和一臉笑容緊抱着蘭蘭的朱褀。龔春琳腳步未停,擡高眼睛向他們走過去。
看到龔春琳,朱褀冷笑着立住腳,捏着蘭蘭的手,指着龔春琳說道:“蘭蘭,你要看清楚這個女人,記得離她遠一點。不光臉黑,心也是黑的,可惜雷神爺爺看歪了眼,沒打死她!”
“你欠我的,我一定會加倍從你身上讨回來。”龔春琳目光筆直地看着前方,從朱褀身邊走過,眼珠子也不朝她瞟一下。
她傲然的氣勢讓蔣海等人側目,不由自主把路讓開。
“就憑你?呸!”朱褀對着龔春琳的後背狠狠地吐唾沫。
“黑妞很嚣張呀!我喜歡!”秦晏看着龔春琳的背影笑眯眯地說。
“毛都沒長全的小屁孩,懂什麽!”蔣海一巴掌拍在他的腦後。
秦晏興奮得并不覺得痛,“真的很不錯呀,你們不覺得嗎?”他拎着大而滿的菜籃,沖到朱四的身邊,抓着他的胳膊往他身上黏,“居然有看到四哥臉不紅,還敢對他揮掃帚的女孩,我真是第一次見。”他的話引得衆人哄笑。
“醜成那樣還算是女人?知道我四叔看不上她,不做怪而已。”朱褀笑着對朱四說。
朱四木着臉往前走,不知道在想什麽,對朱褀的話恍如未聞。
衆人疑惑地對視,剛才朱四還和大家有說有笑,這會功夫怎麽了?
還沒走到自家門口,朱褀便扯着喉嚨喊:“順兒!順兒!”
順兒開門迎出來,看到蘭蘭,眼睛瞪得老大,大聲地叫道:“哎呀!蘭蘭!你回來了!”
“哼,也不看看是誰出馬!敢和我朱褀做對,門都沒有!”朱褀對着龔家院門大聲說,聲音大得讓巷子口打水的龔文彰聽得清清楚楚。
對龔文彰來說,這件事只要了結就行,袁藹也不是多事的人,兩個人默默地裝了水挑回來。
朱褀将蘭蘭交給順兒,招呼蔣海等人把桌子擺到院子裏,衆人圍着桌子賭起大小。
秦晏在人圍外使勁往裏擠,蔣海按着他的頭把他推出來,“去廚房幫忙去。”秦晏扁着嘴走進廚房,看到朱褀正在揀菜,連忙攏過來幫忙,順嘴問道:“朱姐,黑妞多大?”
“問這做什麽?”朱褀寒着臉反問。
“說說嘛。”秦晏舀胳膊撞朱褀的胳膊,痞着臉笑。
“虛歲十六了。”朱褀說。
秦晏笑道:“我今年虛歲十三,女大三抱金磚,她配我正好。”
“呸~”朱褀氣得笑起來,道:“屁大點個孩子知道什麽。”
“她勤快嗎?”秦晏又問。
“你還越說越當真了,”朱褀用菜枝打他的頭,“沒長眼呀,醜成那樣,你也看得中!”
秦晏笑道:“又不是找窯姐,要那麽漂亮做什麽。我娘說,找媳婦不能要花心的,我真的第一次見到看到四哥不臉紅,敢和四哥耍橫的女孩,真的很不錯。”
朱褀意外地看着秦晏,雖然她和龔家兩兄妹鬧矛盾,憑心而論,兄妹倆的為人确實不錯。這孩子年紀雖小,眼睛卻毒。“你娘還說什麽了?”朱褀笑着問。
“我娘還說,我找媳婦只要三個條件,人好,勤快,認字。”秦晏一本正經地說。
“你怎麽知道她認字?”朱褀挑起眉。
“你不是說她哥今年要參加秋試麽,我娶了她,等于說找了個不收錢的先生。她哥若考中,将來可以帶我一把;若沒考中,過幾年我和他一起去考,路上有人照應,我娘可以少操些心。”秦晏說。
“你這家夥,算盤真打得溜精。”朱褀笑。她用心打量秦晏,周歲十二的秦晏還是孩子模樣,但尖臉,長眉,細眼足以說明這家夥幾年後必然是個讓女人傷心的禍害,若真将龔春琳說與他…朱褀笑眯眯地問:“你家是做什麽的,怎麽認識我四叔?”
秦晏道:“我爹是私塾的先生,前年病亡後,我娘帶我改嫁給南市賣肉的鄭屠,四哥常照顧我。”
朱褀聽了點頭。
蔣海賭輸了錢從桌子上下來,走到廚房聽他倆正在說這事,走過來一巴掌拍到秦晏的頭上,“菜揀好了就舀出去洗,傻坐着幹什麽。”
秦晏橫他一眼,端着菜,走了。
蔣海在朱褀身邊坐下,笑道:“朱姐,聽說你給人做媒?”
朱褀聽他這麽說,心裏好笑,拍拍身子站起來,舀過肉切起來,說:“是啊。”
“有沒有合适的女孩…”蔣海笑。
“有啊,我對門那黑臉丫頭,秦晏打聽半天了,你有沒有興趣?”朱褀笑。
“呸,我的眼睛又沒有壞,怎麽看得中她。”蔣海鄙視地說:“有沒有正兒八經的女孩子介紹給我?我今年十七,該讨媳婦了。”
朱褀‘噗’地一下笑起來,道:“不和你開玩笑,我對門老唐家的丫頭今年十六,她爹和她哥在祁福商行做事,長年在外。她家醬菜做得好,幾個大酒樓都向她家訂醬菜,每隔幾天便送一趟。”
“那她長得好看麽?”蔣海聽得入神。
朱褀瞄他一眼,手在圍裙上擦幹淨,笑道:“你跟我來。”蔣海連忙跟上。
朱褀來到唐門外,‘呯呯’地敲門叫道:“幹娘!幹娘在嗎?”
唐紅玉應聲打開門,叫道:“朱嬸。”
朱褀摸着唐紅玉的頭對蔣海道:“這是紅玉。”
蔣海笑眯眯地向唐紅玉點點頭,他殷勤的笑模樣讓唐紅玉心裏打鼓。
唐伍氏從屋裏走出來問:“啥事?”
“幹娘,我今天請客,向你借張桌子并幾個板凳。”朱褀笑眼眯眯地說。
唐伍氏拉不下面子,引兩人進堂屋,指着桌子說:“搬吧。”
蔣海沒看到唐雨,左右張望。朱褀在他腰間一擰,道:“搬吧。”蔣海只好搬起桌子往朱褀家走。
唐伍氏瞪着蔣海的背影,對劉蓉說:“你和紅玉把板凳放在門口。”
朱褀看老太太看破了自己的心思,只好道一聲謝,把板凳先搬到門口,再叫蔣海等人舀進自己家裏。
關上門,唐老太太吐着口水說:“這浪女人,把主意打到我家來了,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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