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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口這一周都是陰天。

沈槐序拉開厚重的遮光窗簾，灰白的濁雲一直延伸入海。

他已經連續路演了三個禮拜，至今沒能拉到投資。

沈槐序對此并不意外，互聯網的創業成功率低于5%，而他們公司的業務又十分偏門——做的是特需食品網絡銷售平臺，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特需食品是什麽。

車到山前必有路，辦法總比問題多，沈槐序沒太放在心上。

更何況，偏好小衆賽道的博靈資本約了他今天面談，這家公司因眼光毒辣、風格大膽在行業內赫赫有名，沈槐序覺得這是此行勝算最大的一仗。

但他昨晚做了個噩夢，淩晨四點鐘裹着冷汗驚醒，後來再也沒了睡意，此刻缺覺的大腦支配了他的情緒，心中隐隐升起一股糟糕的預感。

他已經很多年沒夢到過陳年舊事。

沈槐序推開窗，濕涼鹹腥的空氣撲面而來，激得他半眯起眼睛。

他用手肘支着窗框，上半身微微前探，點了一支煙。

人類的大腦就是這麽奇妙，明明面孔模糊，但他就是知道，夢中人是紀春山。

十三年前，他對紀春山惡語相向，字字誅心，紀春山将他痛快拉黑，銷聲匿跡。

紀春山進入他的世界，又從他的世界中消失，僅僅用了七十一天，那是他人生中最雞飛狗跳的兩個月。

沈槐序懷疑，随着時間的推移，自己對紀春山不辭而別的怨恨，已經遠遠超過了歉疚。

因為，他夢到紀春山……死了。

會見地點是助理潘慎訂的。

這家茶館頗有格調，二人由服務員引領，行走于一條紅漆白瓦的長廊之中，長廊曲徑通幽，盡頭可見一片細竹，一間現代中式風茶室隐于其後。

“這次博靈來的好像不止是投資經理。”潘慎清點着打印好的項目資料，低聲提醒，“還來了位副總。”

沈槐序皺了皺眉，以他們公司的估值，似乎犯不着對方搞出這麽大的陣仗。

但既來之則安之，沈槐序随口一問：“副總貴姓？”

“姓紀。”

這個姓雖然不常見，但絕對談不上稀有。

沈槐序喉結滾了滾，糟糕的預感重新湧上心頭：“紀什麽？”

“紀春山。”

一聲驚雷直落顱頂，滂沱暴雨傾盆而下。

沈槐序能想到的最絕情的話，當年分手時全都用在了紀春山身上，這位詐屍的初戀情人突然出現在自己的投資談判桌上，沈槐序拿不準他的真正目的。

服務員拉開推拉門，沈槐序收起神色中的雜慮，夢中的模糊面孔也瞬間清晰。

坐在門邊位置的男人聽到聲響，立刻從座位上起身，沖門口的二人禮貌颔首：“二位好，我是負責麥滿平蕪投資項目的投資經理，傅平和。”說罷，又繼續為他們引薦身旁一人，“這位是我們的副總。”

紀春山這才緩緩起身，米白色修身西服更襯出他的寬肩長腿。

他目光炯炯，笑意自微微上翹的眼尾蕩漾開來，傾身向沈槐序伸出右手：“紀春山。不過，沈總應該不需要我自我介紹吧？”

闊別多年，紀春山的面孔變得更加俊朗，他笑的時候總帶着股不加掩飾的落拓不羁，歲月在他的眉宇間又添了些難以捉摸的深意。

傅平和的臉上難掩訝異：“二位認識？”

“好久不見。”沈槐序輕輕回握，他彎起眉眼，沖傅平和溫聲解釋，“我們是高中同學。”

“紀總，傅經理，我來介紹下我們最新的項目。”潘慎适時地替沈槐序解了圍，将兩份提前準備好的項目資料放在對方面前。

“不用了。”紀春山沒看資料，直接打斷道，“你們的計劃書我們已經看過很多遍，很有意思。”

他坐回藤椅，十指交叉置于桌面，露出好看的腕骨。

“國內有一點四億的糖尿病人，還有一點九億人對乳糖不耐受，即使不考慮其他有特殊飲食需求的人群，這個市場的規模也相當可觀。我們認為，不論是經濟價值還是社會價值，你們的項目都具備不錯的前景。我們不是來聽你們講故事的，是來正式地提出合作邀請。”

傅平和遞上一摞材料：“這是我們草拟的框架協議，請二位過目。”

沈槐序預先準備好的話術一個都沒用上。

他不得不承認，博靈給出的條件很有誠意，恐怕只有傻子才會拒絕。

雙方迅速核對完協議細節，潘慎傳了一份電子版給法務部，催促他們盡快審查。

四人交換了聯系方式，又用場面話客套了一番，沈槐序低頭看了眼手表，這次會面甚至都沒超過四十分鐘，順利到令他不太習慣——讓他罕見地懷念起曾經的好運氣。

紀春山把茶盞捏在指尖來回旋轉，目光聚焦于晃動的茶湯之上，突然開口道：“這兒的茶還不錯。”

墨菲定律說，如果事情有變壞的可能，不管可能性多小，它總會發生。

沈槐序曾經對這個說法嗤之以鼻。

只聽紀春山對傅平和淡聲說：“你先回吧。”

他的視線若無其事地掃過沈槐序的臉，語氣像道家常一般稀松平常：“我和沈總，敘敘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