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入了夏,夜短晝長,晚上七點天還大亮。
沈槐序從來沒騎車回過家,二人邊走邊探索,兩站地的回家路讓他們走出了旅游北京的感覺。
只是其中一位旅人有些拘束。
趙文茵不會騎車,自從沈在川過世後,沈槐序就沒坐過別人的自行車後座。
這久違的體驗讓他胸中無數,雙手也無處安放,板板正正地坐在後面。
好在紀春山騎得慢,他也坐得穩。
但紀春山騎得實在是太慢了,沈槐序回憶起那段難堪的下山路,心裏生出點兒內疚:“紀春山,我是不是太重了?”
紀春山輕輕嘆了口氣,在路邊的樹蔭下停了車。
他單腿支住地,轉過頭看了眼沈槐序,說了句“不重”。
沈槐序更內疚了:“要麽換我騎吧?我的腳本來也沒事。”
說着就跳下後座,伸手去扶車把。
“沈槐序。”紀春山皺起眉,緊抓着車把沒松手,“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要騎車送你?”
沈槐序羞澀道:“因為你想和我一起回家。”
他又不傻。
“對了一半。”紀春山半傾身體,湊近他的耳邊,用只有二人聽得見的聲音說,“因為只有這樣,你才能光明正大地抱着我。”
紀春山的低音和吐息一起擦過他的耳朵,沈槐序這回傻了,眨巴着眼睛半天沒說話。
“你還騎嗎?”紀春山拍拍後座,行動和言語背道而馳。
“不騎了。”沈槐序一秒沒耽誤,利落地坐回去,伸手環住紀春山的腰,說,“那你再騎慢點兒。”
紀春山笑得胸腔震動,那笑經由沈槐序的手掌,傳到了他的心坎裏。
“那你再抱緊點兒。”紀春山松開一只手,抓着沈槐序的胳膊往緊按了按。
沈槐序把臉貼上他寬闊的後背,第一次發現他們的校服面料冰冰涼涼,還挺适合降溫。
“沈槐序。”紀春山突然說,“春游的時候我就想說了,你的心肺功能挺好的。”
紀春山舊事重提,沈槐序又羞又惱。
那晚他失眠了好幾個小時,一度懷疑自己的心髒會不會不堪重負,可身邊的始作俑者倒呼吸平穩,摟着他一動不動,睡得踏踏實實。
他氣急之下生出一身膽,順着紀春山的腰摸上對方的胸口。
如願以償地感受到手掌下劇烈且清晰的振動,沈槐序譏诮道:“你的也不錯。”
自行車突然失去重心,紀春山用腳點了下地,兩人差點摔倒。
“騎車呢。”紀春山低聲警告,“別亂摸。”
沈槐序滿意地把手放回原處。
他把頭重新靠上紀春山的後背,小聲說:“春游那天我失眠了半個晚上,你居然能睡得那麽沉?”
“你要不失眠,我睡得着嗎?”紀春山笑着吐槽,“你知不知道自己的睡相有多差?簡直對我造成了降維打擊。”
沈槐序狠狠地拍了他一把。
紀春山笑夠了,略加收斂,重新回答:“我那天困了,我也沒想到會睡那麽沉。”可惜這人正經不過三句,他誇張地大嘆一口氣,“現在就是後悔,非常後悔。”
沈槐序又狠狠地拍了他一把。
自行車拐進一條清靜小路,再往前走幾十米就是沈槐序家的小區。
沈槐序說:“在這兒停一會兒。”
說罷,他跳下車往前走了幾步。
紀春山推着車跟在他身後,迎面吹來一股夾帶着清香的風,是甜的,卻不膩。
沈槐序在一棵老樹前停下腳步,伸手撫摸黑褐色樹幹上不規則的溝壑,問紀春山:“知不知道這是什麽樹?”
紀春山看向頭頂,橢圓形的小葉片在枝條上成排成對,葉間探出成串的潔白小花。
“槐樹。”這樹并不少見,紀春山脫口而出。
沈槐序背靠着樹幹,垂着眼笑,等笑夠了,又擡頭看向紀春山:“你還沒答複我。”
“什麽?”紀春山面露迷茫。
沈槐序重複道:“我的情書,你還沒答複我。”
紀春山一愣,笑意重新挂上他的眉眼,推着車朝沈槐序走了幾步:“你說得對。”
“啊?”這回輪到沈槐序迷茫。
他學着沈槐序念了句詩:“青山缭繞疑無路,忽見千帆隐映來。好事還在後頭呢。”
“那是自然。”沈槐序一臉自豪,“我怎麽會騙你。”
紀春山擡起頭,純白無瑕的花團正在盛放,肆無忌憚地散發出濃濃甜香。
“沈槐序,我和你在一起。”他的聲音輕柔,只有眼前人才能聽見。
沈槐序的笑意更甚,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問:“槐花好看嗎?”
紀春山看着他,說:“好看。”
沈槐序進家門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粉色晚霞染了半邊天。
“槐序,怎麽這麽晚回來?”
飯菜擺在桌上,趙文茵的聲音從廚房裏傳出來。
沈槐序把書包丢在玄關櫃上,邊換鞋邊說:“和同學打了會兒球。”
他心有點虛,這理由編的時候沒經過大腦,剛說完就開始後悔。
“你的腳好利索了嗎?還打球?”
沈槐序硬着頭皮圓謊:“好利索了。”
“最近別參加劇烈運動,聽到沒有?”趙文茵把一鍋冒着熱氣的骨頭湯端上桌,皺着眉看他,“如果韌帶沒休養到位,很容易引發習慣性崴腳。”
沈槐序連聲答應,趕緊鑽進洗手間洗手,生怕趙文茵繼續這個話題。
“我下周末出差。”趙文茵給沈槐序盛了滿滿一碗湯,囑咐道,“你在家看看書,別出去瘋跑。”
沈槐序坐上餐桌,點頭如搗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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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5月,高德導航還沒正式上線,百度地圖也只有PC版。
三十歲的沈槐序,書櫃深處有一本珍藏多年的木心詩集。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
車,馬,郵件都慢,
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他的這點少年心事一直沒被紀春山發現。
只有你,我和他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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