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江瓷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巷子的, 池忱的體溫源源不斷地烘烤着他,讓他冰冷的身體漸漸恢複了暖意。
門鈴的清脆聲,服務員溫柔的“歡迎光臨”聲喚回了江瓷的理智, 他從池忱的懷中擡起頭, 只來得及看到頭頂已經彎折收起的黑傘,在他擡頭的時候, 池忱低下頭,兩人的目光正好撞上。
江瓷的眼淚掉了一路, 哭得眼眶通紅, 他眼睛大, 眼淚極容易聚集在眼眶裏, 等到實在裝不下後才一起滾落,大滴的眼淚沾濕下眼睫,順着瓷白的臉頰滑落, 鼻頭與臉頰被布料摩擦後擦出一片薄紅,又被淚水浸濕,愈發顯得楚楚可憐。
池忱的心髒猛地一跳,剛接觸到陽光的耳朵以詭異的速度變得滾燙。
“你們好,想吃點什麽嗎?”前臺的服務員小姐姐強撐微笑,開口打斷了兩人的默默對視。
池忱和江瓷站在門口堵着門,身後的客人根本進不來,氣氛太過暧昧, 客人也不好意思打斷他們。
池忱率先回神, 拉着江瓷走進了奶茶店,身後的客人趕緊走了進來, 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 還特意看了他們好幾眼。
奶茶店裏坐了不少人, 兩人長得太惹眼,想不被注意都難,江瓷不好意思在陌生人面前哭,他轉身面對着牆壁,吸了吸鼻子,手背還沒蹭上臉頰,柔軟的紙巾就貼上了他的臉。
觸感有些厚的紙巾很快就被他的淚水打濕,池忱指尖的溫度透過被打濕的紙傳了過來,江瓷呆立不動,任由池忱幫他擦去臉上的淚水,池忱的動作很溫柔,連濡濕了的睫毛也照顧到了,直到鼻尖被掃過,江瓷覺得癢,擡手抓住了池忱的手指。
“癢。”江瓷的聲音沙啞,尾音帶着一股撒嬌的意味。
池忱仿佛被燙到了般,縮回手,重新拿了一張幹淨的紙巾塞進江瓷的手裏,不自在道:“你自己擦吧。”
江瓷:“好。”
池忱:“想喝什麽?我幫你點。”
江瓷看了眼菜單:“我想喝黑咖啡,越苦越好。”
池忱:“……”
從兩人出現在奶茶店門口,前臺負責幫客人點單的小姐姐就一直在觀察兩人,不管是身高還是長相,這兩人都很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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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高的男生走了過來,距離拉近了後再看,這人的顏值簡直逆天。
“一杯全糖的奶茶,一杯黑咖啡。”池忱說了兩遍,前臺小姐姐才反應過來,滿臉羞窘地跟池忱說了抱歉。
江瓷站在有他半人高的盆栽旁,背對着牆壁擤着鼻子,池忱望過去時,只覺得江瓷瘦瘦小小的,像個面壁思過的小孩子,連擤鼻子的樣子也那麽可愛。
……
奶茶店一共二層樓,池忱點完單後拉着江瓷去了樓上,一樓坐滿了客人,二樓也有不少人,兩人找了個隐蔽的角落坐下,旁邊有圍欄擋着,阻隔了旁邊人看過來的視線。
“你怎麽來這邊了呀?你不是還生着病嗎,沒去看醫生嗎?”江瓷冷靜下來,找到了他認為的重點。
自己還在難過呢,怎麽反倒關心起他來了。
除了奶茶,池忱還點了一份小吃套餐,現在大部分奶茶店都有小零食出售,他上樓時順手買了幾包江瓷愛吃的小零食,拆開了一包推到江瓷面前。
“謝謝。”江瓷說,聲音裏還聽得出哽咽。
池忱不想告訴江瓷他跑了很多路才找到的江瓷,岔開話題道:“林楠跟你說了什麽?”
江瓷捏着正正方方的威化小餅幹,聞言低下了頭,就在池忱以為江瓷不想跟他說的時候,江瓷開了口:“交朋友好難。”
池忱:“嗯?”
江瓷:“你應該多少聽哥哥說過我的事情吧,我身體不好,上大學前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是住在家裏,因此,我沒時間認識什麽朋友……”
在別的小朋友開開心心出去玩的時候,他要待在家裏吃藥,因為不能接受強烈的紫外線照射,家裏人不敢讓他獨自出門,出門必定需要人時刻看護着,大家都在玩,而他孤單地站在傘下,可能是害怕他身邊時刻盯守的管家,也可能是覺得他太過特殊,與其他人格格不入,誰也不敢靠近他。
即使認識了幾個同學,也會因為長期的不見面而斷掉了關系。
在大家從陌生變成熟悉的階段,他失去了先機,等到回校後,他們早就有了自己的知心朋友,而他不過是點頭之交的同學罷了。
朋友是需要時間來維系的,他沒有那麽多的時間,能陪伴他的只有屬于他的房間,外婆,還有陪他長大的叫胖胖的柴犬。
“你可能覺得我很奇怪吧,哥哥有那麽多的朋友,我從小到大除了家裏人還有鄰居,沒有幾個朋友。”江瓷扯起一抹難看的笑,“我想認識很多的朋友,但是當我真的有朋友了後,我的要求又變高了……”
‘朋友’這兩個字并不簡單。
江瓷起初覺得,相處愉快的就一定是朋友,他跟林楠剛認識的時候,相處确實挺愉快的,可後來,這種感覺漸漸變了質。
跟林楠互相交換了聯系方式後,江瓷每天都能收到林楠密集的短信,他曾經為自己有了一個無話不說的朋友沾沾自喜,但林楠長期不間斷的聊天給他造成了困擾,他開始對林楠産生了排斥情緒。
這種情緒越來越濃,甚至到了厭惡和逃避的程度,他以為這是自己的錯覺,也讨厭自己的貪得無厭,明明有了朋友,還要對朋友嚴加要求。
直到今天,看到了林楠的真面目後,他才明白,自己這麽多天的反常是因為什麽——
他不想跟林楠做朋友了。
江瓷的指尖粘滿了威化餅幹的碎屑,他舔了下幹燥的嘴唇,嗓音發幹:“林楠說,朋友有很多種意思,他說……”
想起林楠說得那些話,江瓷就覺得惡心,此刻的他有一種胃病犯了想吐酸水的感覺,他捂住嘴巴:“我不想跟林楠玩了。”
憋了半天,他最終只能說出一句十分幼稚的話。
說完,眼裏又泛起淚,他吸吸鼻子,不敢看對面的池忱:“我一度以為是家裏人把我保護的太好了,所以才讓我失去了交友的機會,在爸媽提出讓我出國時,我堅持留在了國內,我自認為自己已經長大了,只靠自己一個人也可以的……”
“爸爸媽媽說得沒錯,我真的很沒用,離不開他們的保護,沒有他們,我什麽事情都做不了,今天如果不是你的話,我都不知道怎麽逃出那個巷子……”
服務員端着剛做好的小吃和奶茶過來,江瓷單方面的傾訴停止,他頭埋地低低的,不想讓人看出他的失态。
等到服務員走了後,他忽然想不起來自己後面要說什麽了。
大腦空白了一瞬,才找回了自己應該說的話:“謝……”
池忱的手突然伸了過來,指尖隔着紙巾擦去了江瓷臉上的餅幹碎屑,他動作自然,仿佛給江瓷擦臉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你的想法沒有錯,不過,有一點你錯了,不是所有說過話的人都可以稱之為朋友的,交友是必須要相處的,相處過後才能确定對方是不是朋友,你已經度過了這個階段,并且得出了答案,林楠不是你的朋友。”
“你想要獨立也沒有錯,你并不是沒用,離開他們,你依然可以靠自己做很多事情,你會畫畫,會自己收拾位置,會洗衣服,會主動幫大家打掃宿舍……”
人是需要通過相處才能看清一個人的本質的,池忱越說越覺得嘴裏苦澀,被濃濃的愧疚淹沒,他曾因為江奕年少時的話而誤會了江瓷。江瓷跟池寧不同,池寧永遠做不到像江瓷那樣堅強,江瓷就算受了委屈也會默默承受,在沒人的時候偷偷掉眼淚,就算難過,在看向別人的時候,永遠是帶着笑的。
池忱:“你真的很好……”
這大概是池忱第一次對他說那麽多的話,此刻的池忱依舊面無表情,江瓷卻在他漆黑的眸中看出了溫柔,說到後面,江瓷忍不住笑了起來,池忱不能舉例他的大優點,卻足夠安慰到他。
覆在臉上的手指好溫暖,江瓷眨了眨眼,睫毛上的淚水落在了池忱的手背,池忱無動于衷,這次不僅是皮膚之間的觸碰,還沾到了來自另外一個人的東西,他第一次沒有躲開,也沒覺得厭惡。
江瓷主動拿臉蹭了蹭池忱的手指,像是小貓在主動讨好他的主人,想要得到主人更多的撫慰。
“我明白了,謝謝你,池忱。”
池忱心髒重重一跳,連日來困惑着他的問題似乎在這一刻有了答案。
答案剛浮起的瞬間,他像是掩飾般的,緊張地攤開了五指。
江瓷的臉比看上去的還要小,他的手能蓋住江瓷整張臉,他試圖用手掌擋住江瓷的眼睛,嘗試過後,他才知道自己的舉動有多愚蠢。
寬大的掌心雖然蓋住了江瓷的下半張臉,微張的指縫卻蓋不住江瓷的上半張臉,有了阻擋,更加突出了江瓷那雙漆黑明亮的眼睛,瞳孔被淚水洗過,變得更加清澈,長睫微微顫動,掃過了他的手指。
“怎、怎麽了?”江瓷被池忱突如其來的動作弄懵了,也忘記了難過,只剩下了不解。
池忱縮回手,心虛地躲閃江瓷的目光,僵硬道:“沒、沒什麽。”
江瓷“噗嗤”一聲笑了,笑聲漸漸擴大,大到池忱忍不住去看他。
江瓷眉眼彎起,仿佛剛才的傷心與眼淚都沒存在過。
“笑什麽?”池忱問。
江瓷:“我們都結巴了。”
池忱:“……”
江瓷的情緒來得快也去得快,大概是林楠在對他做出什麽前他就逃開了,并且第一時間就被人安慰了,他受到的打擊并不大,緩了一會就好了。
黑咖啡還在飄着熱氣,江瓷有些口渴,端起來喝了一口,眉頭立刻皺起。
“好苦。”江瓷放下杯子,順手将它推遠了。
“喝這個吧。”池忱将自己面前的奶茶推到江瓷那邊。
“這是你的,我不能喝。”
池忱:“本來就是給你點的。”
江瓷一愣,本就透着薄紅的臉更加紅了。
他端起奶茶喝了一口,剛入口,濃烈的甜味就沖散了他嘴裏的苦味。
池忱是知道他喜歡吃甜的嗎?
江瓷這才有功夫注意桌上的東西,榛子巧克力的威化餅幹,灑滿了蜂蜜的華夫餅,剛烤出來裹滿了蜂蜜芥末醬的炸雞,全部都是他愛吃的。
池忱怎麽知道他喜歡吃這些?
心底裏有疑問,江瓷也問了出來:“這些是你特意給我點的嗎?”
池忱不自然道:“嗯。”
江瓷:“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這些東西?”
池忱沉默,江瓷看上去瘦瘦小小的,食量卻不小,他每次觀察江瓷,十次有八次,江瓷都在吃小零食,像只小倉鼠,縮在角落裏,臉上帶着滿足的笑,一點一點啃食着食物。
池忱不敢回答江瓷,被江瓷知道了他在偷看他,江瓷會覺得他是個變态嗎?
太過緊張,池忱的臉色一沉,反問道:“你不是經常在宿舍裏吃這些嗎?”
池忱的冷臉再也不能對江瓷起到作用,江瓷自己想到了原因,他在宿舍裏吃零食的次數太多,池忱想不注意都難啊。
江瓷臉紅耳熱,沒了追問池忱的心情。
“可是垃圾食品真的很好吃啊,我只能在他們看不到的時候偷偷吃,”江瓷放下奶茶杯,眼裏流露乞求,“池忱,你能不能別告訴我哥哥這件事,拜托。”
沒有家裏人的管束,江瓷可以盡情享受以前不能吃的東西,因此放縱了點,他沒想到池忱會發現,池忱要是跟哥哥說的話,他肯定要被哥哥說教的。
“我要是想跟江奕告密,也不會給你點這些東西了,”池忱覺得江瓷的自爆行為十分可愛,伸手将東西一一推到江瓷的面前,說道,“趁熱吃吧,冷了的話就不給你吃了。”
江瓷的腸胃脆弱,冷熱交替,很容易鬧肚子。
“好哦。”華夫餅的表皮烤的焦脆,一口下去,格子裏的蜂蜜溢了出來,江瓷的上唇被蜂蜜沾滿,遲鈍的大腦這才想起了被他遺忘的重要事情。
“你身體沒事吧?”
池忱:“……”
上午在宿舍,他出于某種不可言說的原因,跟江瓷說了謊,當時的他只想要江瓷留在宿舍,不要跟林楠出去。
池忱:“我沒生病,早起的時候低血糖犯了,現在已經好了。”
江瓷立刻就信了,他拿起另一塊沒有動的華夫餅,遞到池忱面前:“吃這個。”
華夫餅上裹滿了厚厚的金黃糖漿,池忱的潔癖沒有犯,張嘴咬在了江瓷碰過的地方。
蜂蜜很黏稠,似乎要把他的上颚與舌頭都粘住,将江瓷的味道牢牢封鎖在他的口腔之內。
江瓷:“好吃嗎?”
池忱:“嗯。”
“池忱,我們是朋友了對嗎?”
池忱一頓,這聲“嗯”仿佛被黏稠的蜂蜜堵住,怎麽也發不出聲。
那一刻,那個模糊的答案告訴他,他不想跟江瓷做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林楠這段走完就該是甜甜的戀愛啦!後面糖很多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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