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強勢的話, 偏偏用着讓人心都化了的溫柔嗓音,江瓷眼裏裝滿錯愕:“你說什麽?”

池忱:“我喜歡你。”

這一句話過後,又是長久的沉默。

久到被強行壓下的羞恥以明顯的方式蔓延在池忱的耳廓與臉頰, 還有對方的無動于衷帶來的難堪和難過。

江瓷一直埋着頭, 似乎是不想跟他說話,已經生氣到無視了他的告白了嗎?

樓上傳來了開門聲, 緊跟着是下樓梯的腳步聲,江奕的闖入仿佛是一根救命稻草, 将兩人從尴尬凝固的氣氛中拯救了出來。

“你倆傻站着幹嘛呢?”江奕上前拍了下兩人的肩膀, 看到頂着同款紅臉的兩人, 他更加疑惑, “很熱嗎?”

空調也沒調很高啊,有那麽熱嗎?

“有一點吧。”池忱站直了身體,稍稍退後, 跟江瓷保持了一定距離。

江奕碰了碰江瓷捏了半天的牛奶杯,他上樓怎麽也有十幾分鐘了,江瓷怎麽還沒喝完呢。

“冷了就別喝了,等會又鬧肚子。”

手中的杯子被抽走,江瓷呆呆地“喔”了聲,對面的視線滾燙灼人,江瓷不敢擡頭,心跳聲震耳欲聾, 腦中反複回蕩着池忱的那一句告白。

這麽久不見, 江奕越看江瓷越發愁,他弟弟怎麽變得那麽呆了?

江奕薅了一把江瓷的頭發, 催促道:“時間不早了, 快去睡覺吧。”

江瓷又“喔”了聲, 現在才剛過九點,在宿舍的時候,這個時間還算早的。

在江奕的記憶裏,江瓷是個早睡早起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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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奕這句話拯救了此刻不安的江瓷,他逃也似的往樓上走,腦子本來就亂,池忱突然的告白弄得他更加混亂了,連心跳都開始不對勁起來。

只想離池忱遠遠的,這樣他才能冷靜下來慢慢思考。

“你今晚睡客房吧。”廚房就在客廳旁邊,江奕拿着杯子走向廚房,一邊跟身後的池忱說道。

就算主人不在,傭人每個星期都會将房子裏裏外外打掃一遍,包括主卧和客房。

池忱的目光追着江瓷的背影,落在空空蕩蕩的樓梯上,心不在焉回答:“好。”

江奕的聲音飄了過來:“明天不上課吧,好久沒跟你打游戲了,今晚陪我玩一會。”

池忱:“好。”

池忱眼睫緩緩垂下,嘴角勾起一個自嘲的弧度。

他自認自己已經說得夠清楚了,也明确的将心意傳達給了江瓷。

所以,他這是被江瓷拒絕了嗎?

江瓷回房間後重新刷了一遍牙,神思不屬,沒注意力道,牙齒和口腔內壁被牙刷頭捅了好幾下,疼痛也迫使他清醒過來。

到了這一刻,他才發現,他臉有多吓人,怪不得江奕會問出“熱不熱”的問題。

好紅。

江瓷拿浸過冷水的雙手捂了捂臉,大腦開始運轉,遲鈍地開始消化池忱那些話。

池忱說,從來沒把他當成過脆弱的人。

“我對你做的這些事情都是心甘情願的,從來不是因為心疼或者可憐。”

難以想象,池忱竟然會主動跟他說那麽多的話,而且,字字都戳中了他的心窩。

現在回想起來,仍舊覺得高興。

池忱還說,喜歡他。

池忱真的認可了他這個朋友,所以才會特意上門來找他,跟他說了那麽多好聽話。

那他又做了什麽呢?不說話,逃避,什麽都沒回應。

捂着臉的手指挪到了雙眼,江瓷滿是懊惱。

池忱都那麽主動了,他應該把話說清楚的。

……

江奕畢業後忙于工作,實在沒心力玩游戲,神谕的號請代練青芒照管,有空的時候就上一下線。

突然提出要跟池忱打游戲,江奕一時半會也不知道玩些什麽,登入自己的賬號後,他跟池忱挂在主城區發呆。

副本一下就是好幾個小時,自稱老年人的江奕已經沒那個多餘時間了。

跟池忱在鍛刀閣PK了兩把,江奕被虐的體無完膚,他又開了第三把,這次不到十秒鐘就被池忱撂倒,他氣得扔了鼠标。

“過分了啊,我都多久沒玩了,能不能體諒一下我這個老年人啊!”江奕怒吼。

房間隔音效果好,江奕不怕會吵到隔壁的江瓷。

池忱晃動了下手腕,語氣平平:“我已經夠放水了。”

江奕:“你這叫放水啊?我要你放的是大壩洩洪那種水!”

池忱:“……”

“哈哈哈,江奕,別為難阿池了好嗎,他真的對你很留情面了。”冥冥笑道,“之前他跟老齊PK,老齊玩得還是星宿派,連毒氣結界都沒放出來就秒倒了。”

“那能一樣嗎,就齊安那個手速和反應,不要把我跟他放在一起比!”江奕說。

齊安:“怎麽說話的!”

江奕還不知道池忱跟自家弟弟的事情,也不知道他的朋友們都認識了他的弟弟,回房間後就叫上了幫會裏常玩的小夥伴。

[私聊][你氣不氣]:池哥,怎麽樣了,你跟小可愛說清楚了嗎?

哪壺不開提哪壺,收到齊安的私信,池忱還沒消下去的煩躁又加重了不少。

齊安的話,像是在提醒他,他被江瓷拒絕了的事實,他自作多情了,江瓷根本就不喜歡他。

池忱打開麥克風,說道:“有沒有想PK的?”

YY頻道裏一陣沉默,衆人都在想,媽的,誰敢找虐陪你PK啊?

齊安:“我來我來!”

放平時,齊安也不會主動做這種傻事,無奈池忱今天心情不好,他這個做兄弟的,怎麽樣都要安慰一下池忱吧,這種方式也是安慰啊!

進入鍛刀閣不到三秒鐘,語音頻道裏想起了齊安的鬼哭狼嚎:“媽的,能不能給兄弟一點面子?”

覆流年:“哈哈哈,這有五秒鐘嗎?老齊,你不行啊,也太短了吧。”

齊安:“說話幹淨點。”

江奕哈哈大笑:“有被安慰到。”

齊安:“……”

今朝酒:“既然江奕和老齊都下場了,那我也試試看吧,我也好久沒跟阿池PK了。”

今朝酒也是排行榜上的高手,名次不及池忱,但比在場其他人要厲害,他跟池忱打了十幾秒鐘,最終被劍宗的劍陣磨掉了最後一絲血量。

“還不錯,比上次多撐了幾秒鐘,看來你今天狀态不好。”今朝酒說。

江奕:“您這話說的,我跟齊安多沒面子啊。”

齊安附和:“就是。”

池忱狀态确實沒有平時好,江奕跟齊安看不出來,但常年混跡鍛刀閣的今朝酒和三千劫一下就看出來了。

“我去睡覺了。”池忱裝着心事,狀态不佳,玩什麽都沒勁。

“就走了啊,不是說好陪我玩遲一點的嗎?”江奕拉住池忱的袖子。

池忱:“阿酒他們可以陪你,不缺我一個。”

江奕納悶了:“你不是說想我了嗎?怎麽剛跟我待了沒多久就又急着走呢,你是不是真心的?”

池忱:“……我是真心的。”

時間也不早了,江奕也不想賴着一個心不在他身上的人,松開了池忱,擺擺手趕客:“小孩子去睡覺吧。”

池忱沒搭腔,跟江奕說了晚安,退出了江奕的房間。

客房在走廊最裏側,江奕的房間隔壁就是江瓷的房間,池忱經過江瓷的房間時特意放輕腳步,身旁的門鎖咔嚓轉動,池忱的腳步頓住,門後面露出江瓷的半張臉。

“池忱,我有話想跟你說。”

走廊的頂燈照亮了江瓷白裏透粉的臉,以及他眸中的忐忑緊張,他在房間裏思考了好久,又蹲在房門口聽了很長時間的動靜,他想好要跟池忱說的話了,也不想等到明天,想在今天就全部說了。

池忱胸腔內的郁悶頓時消散無蹤,他輕輕“嗯”了聲。

“你進來吧。”江瓷打開了門,給池忱留出了足夠他進來的空間。

江瓷的房間很大,裏屋的大燈關着,室內昏暗,開門後就是視野開闊的落地窗,窗簾大敞着,外間的陽臺桌子上放着一盞亮着黃燈的小夜燈,仿佛在指引他往那個方向靠近。

這是池忱第一次踏入江瓷的私人領域,江奕就在隔壁,而他朋友的弟弟正毫無戒心地邀請他入屋,還卡在一個如此暧昧的時間段裏。

池忱:“去客廳說吧。”

江瓷:“我怕哥哥會下樓拿水,還是在房間裏安全。”

庭院也不行,江奕的房間正對着庭院,要是江奕一時興起,想看窗外的風景,他跟池忱一定會被江奕抓住的,最安全的地方,只有他的房間。

池忱:“……”他并不覺得,江瓷放他進屋會比在客廳裏交談更安全。

他忍住內心翻湧的情緒,沉默地踏進了江瓷的卧室。

池忱剛進門,身後就響起輕輕的關門聲,還有落鎖的聲音。

對喜歡的人告白卻被拒絕的當晚,他被喜歡的人邀請進了他的房間,對方還上了門鎖……

“睡前最好不要吃東西,我就不給你拿吃的了。”

池忱沒想到江瓷開口會是這麽一句,似乎是怕江奕路過的時候,會從門縫看到他房間還亮着燈,江瓷還是沒有打開房間的大燈。

江瓷走到床邊,用手碰了下床頭櫃上的蘑菇燈,燈立即被點亮,暖黃的光打在江瓷身上,江瓷招呼着池忱,盤腿坐在了地板的毛毯上。

池忱走進,故意挑了離江瓷最遠的距離坐了下來。

江瓷沒有注意到細節,抓了床上的抱枕抱着。

“池忱,我沒有怪你。”沒有什麽鋪墊,江瓷選擇單刀直入。

池忱低低“嗯”了聲。

江瓷:“你說,不知道我為什麽那麽讨厭被人照顧,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你想聽嗎?”

池忱:“想。”

江瓷:“上高中以前,哥哥一直很讨厭我,因為我是家裏年紀最小的孩子,因為我身體不好,搶走了家裏所有人的關注與疼愛……”

江奕從沒跟江瓷說過這些事情,在跟江瓷和好後也沒有提起過,這些都是江瓷自己發現的。

江瓷很喜歡哥哥,喜歡跟在哥哥的身後,沒成年前的江奕還沒學會收斂情緒,江瓷能清楚感覺到哥哥對他的排斥和厭惡,哥哥拒絕跟他一起玩,就算被家裏人強迫帶着他,一到了外面也會将他扔下。

年幼的江瓷不懂哥哥為什麽會那麽讨厭他,直到懂事後,他才明白哥哥會這樣的原因。

父母從沒有區別對待過兩個孩子,只是,江瓷常年生病,他們陪伴江瓷的時間遠遠比江奕要多,加上,江瓷的母親是江奕的後媽,盡管江瓷的母親對江奕很好,還是讓處于青春期的江奕變得敏感自卑,因為失去了親生母親,因為長輩們更加偏向弟弟……

某天深夜,江瓷被發燒折磨得睡不着,無意中聽到了哥哥和父親的交談。

江父工作很忙,經常輾轉多個國家,能擠出時間陪兩個孩子已經實屬不易,他知道江奕不喜歡江瓷,父子倆很少交心,被工作困擾的父親和青春期叛逆的兒子發生了争執,父親希望兒子好好照顧年幼的弟弟,導致兒子叛逆心加重。

“既然你沒時間陪伴你的孩子,那為什麽要再生一個孩子呢?反正我不會照顧江瓷的。”

從那天後,江瓷就希望自己能夠獨立,不想受到特殊照顧,他想跟父母說,你們再多疼疼哥哥吧,可是他說不出口,父母已經盡最大可能做到了他們應該做的事情,他不能再要求什麽,因為這件事沒有誰對誰錯,錯的也只可能是他。

直到江奕突然的轉變,對江瓷好起來後,江瓷依舊記得江奕那天晚上的那句話,不是報複江奕,只是對江奕的愧疚從來就沒消散過。

如果他生來就有一副健康的身體,那江奕對他的态度是不是就會不一樣呢。

“我很少去學校,拍初中班級畢業照的那天我去了,距離上一次返校已經過去一個半月,我是那天才知道,初中三年,很多同班同學見到我,甚至都叫不出來我的名字。”江瓷将下巴埋進了柔軟的抱枕裏。

“所以,升高中後,我很希望多結交點朋友,也試過住校,跟大一開學一樣,那次是家裏人陪着我過去的,他們拜托宿舍的同學們多多照顧我,可能是陣仗太大了,隔天學校裏就傳出我的事情……”

——那個高一長得很好看的江瓷家裏很有錢,他爸爸我在財經報紙上看過!

——呵,那又怎麽樣,一來就擺架子,還要我們照顧他,憑什麽啊,別人是來用功讀書的,他來還要耽誤我們學習是吧!他這麽金貴幹嘛非要申請住校啊,給我們添麻煩嗎?

——江瓷體育課的時候跑了八百米就倒下了,教導主任還親自送他去的醫務室。

——那個兇巴巴的主任為什麽對江瓷那麽好啊,肯定是江家塞了不少錢吧!

——憑什麽啊,都是一個學校的學生,怎麽還搞區別對待啊!真惡心。

——江瓷還是男的嗎,區區八百米就能暈倒啊?太搞笑了吧!

——他出門還打傘呢,娘們唧唧的,連一個女的都不如。

——确實,長得比女生還要好看,怪不得學校那麽多女生喜歡他,跟這種弱雞談戀愛有什麽好的?女生們就是喜歡看臉。

流言越來越多,青春期的學生們不懂事,沒有自主判斷的人總是喜歡跟着大部隊走。

因為長相很受女生的歡迎,被誤認為是娘炮後,江瓷受到了不少男生的排擠,當舍友們也開始疏離排斥江瓷後,江瓷搬出了學校宿舍。

在學校發生的事情他沒有跟家裏人傾訴,裝了太多心事,像以前一樣,他隔三差五就要向老師請病假。

江瓷說這些話時,沒有了當初的難過。

“這是我讨厭被人特殊照顧的原因,”江瓷擡起頭,看向池忱的眼睛,“我知道你、盧旭、蘇堯、齊安,還有現在的同學們是不一樣的,你們沒用有色眼光看待過我。”

“剛知道你瞞着我的事情時,我是生氣的,我不是生氣哥哥逼你照顧我,我生氣的是,你把我跟你最讨厭的人放在一起,我很難過,也厭惡自己的沒用,因為你想的沒有錯,我曾經跟池寧一樣,也讓我哥哥那麽難受過。”

“對不起,但是你跟池寧不一樣,你很好。”池忱心裏發酸,很想伸手揉揉江瓷的腦袋,他不知道江瓷是怎麽裝得下那麽多心事的,又是怎麽一個人挺過來的,如果可以,他很想在高中的時候就認識江瓷。

“這些話你剛才已經跟我解釋過了。”江瓷笑了笑,“所以,我早就不生氣了,也原諒你了。”

池忱再也忍不住,擡手摸了摸江瓷的眼角,江瓷眨了下眼,往旁邊避開,捂着池忱碰過的地方,問道:“有髒東西嗎?”

“沒有。”池忱的手懸在半空,他只是想确認一下,江瓷有沒有哭,他可以安慰江瓷,可惜的是,現在的江瓷早就不是從前那個脆弱的江瓷了。

“謝謝你今天來找我,還跟我說那麽多,”江瓷又将下巴埋進了抱枕裏,有些羞澀道,“我、我很開心。”

這還是第一次有同學來家裏找他,而且在他生氣的時候會主動來哄他,池忱也太好了吧。

池忱輕嘆了口氣,摸了摸江瓷柔軟的頭發,他以為還要花很多時間才能将江瓷哄好。

可是,江瓷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好哄。

“那麽,另外一個問題,你現在可以回答我了嗎?”池忱的眸光溫柔,手指輕柔地穿過江瓷的發絲,江瓷擡起頭,主動撞上了他的掌心。

“什麽問題?”

池忱收回手,身體微微前傾,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我說我喜歡你,你的回答呢?”

江瓷的臉迅速紅了,池忱的話和他往前傾的動作太有壓迫感了,讓他下意識挺直了腰板。

“我、我也喜歡你啊。”

池忱輕笑,他莫名覺得,江瓷說的喜歡,跟他的意思不同。

“那你喜歡齊安嗎?”

江瓷:“喜歡呀。”

果然。

池忱在心裏長嘆了一聲氣,又拉近了一點距離,手指撚過江瓷頰邊的碎發,無名指與中指按住了江瓷的下颌,微微使力,防止江瓷有躲閃的機會。

“我知道你不希望別人對你特殊照顧,但是我做不到。”

習慣了與池忱肢體接觸,江瓷根本沒有要躲的想法,只是覺得,按在他皮膚上的手指好燙。

池忱是發燒了嗎?

池忱目光溫柔,深深凝視着江瓷:“剛才我沒有說清楚,所以,這次我會說得更加清楚,我希望你理解後,能給我一個答案。”

“什麽?”

池忱:“我喜歡你,想以男朋友的身份照顧你。”

江瓷徹底怔住。

池忱說的喜歡,是愛人之間的喜歡?!

池忱:“如果你遲遲得不出答案,那麽,讓我追你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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