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真假嬴政(26) (1)
嬴政在後世看過各國史書,印象最深的一句話,就是“自古皇家無親情”。
為了皇權帝位,父子相殘,兄弟阋牆,母子相厭……龍椅上的血從未幹過,你不殺人,人便殺你,只有活到最後的人,才能成為勝利者。
作為華夏第一個皇帝,沒有人知道,嬴政其實對親情十分在意。
系統當初跟他說,後世評價他為“暴君”,他嗤之以鼻。
可說他“氣死生父,車裂假父,毒殺仲父……”後兩條也就罷了,可第一條,分明是以訛傳訛,那些人根本不明白也不理解秦莊襄王和他的感情。
趙姬根本分不清他是呂不韋還是嬴異人的兒子,只是根據需要和對她的好處來決定他的父親是誰。
可嬴異人不僅确定,而且在他出生的那一年半裏,對他的熱情,甚至超過了趙姬。
那時他尚是秦國放在趙國的質子,經過長平之戰,趙人對秦人恨之入骨,秦國公子之中,沒有人願意去邯鄲,因為只要秦趙兩國開戰,第一個被斬首祭旗的就是質子。
而秦國,絕不會為一個質子停下征戰的步伐。
邯鄲的質子府中,他的親衛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他和一個老仆,幾乎連參加宴會像樣的衣服都買不起,還要整日被趙人監視着,動辄會有長平之戰死者的親友跑上門來辱罵,雖然被質子府守衛攔着不能進來動手傷人,可臭魚爛蝦垃圾狗屎都沒少往裏扔過。
那是他人生最灰暗的一段日子,直到呂不韋出現在他的面前。
其實嬴異人并非不知呂不韋的盤算,呂不韋當他“奇貨可居”,他何嘗不是利用呂不韋來擺脫困境?
每日被關在質子府中,等着成為秦趙兩國交戰時的祭品,這種等死的日子,早晚會将他折磨得發瘋,在這種困境下,接受一個商人的資助又有什麽拉不下面子的?
作為一個小透明公子,他沒有其他士族公卿“不食周粟”的清高,他想活下去,活着回到秦國,就必須放下公族的驕傲。
就算并不相信呂不韋畫下的大餅,嬴異人那時也別無選擇,歡歡喜喜地接受他的資助,接納他送來的姬妾,重新過上了貴公子醉生夢死的生活。
他甚至自暴自棄地想過,就算早晚要死,坑了呂不韋這個豪商的人和錢,也算彌補他向商人低頭的自尊心,能快活一時算一時,也好過成日惶惶不安地等着成為祭品的那一刻。
可誰能想到,呂不韋真的能買通華陽夫人身邊人,讓他從質子變成了太子。
對他來說,嬴政簡直是他的福星,從他出生開始,他就不再是那個困在質子府的祭品,等他會叫阿父的時候,他成了秦國太子,繼而又成了秦王,在秦國公族之中,在這麽短時間能從無人問津的質子逆襲成為秦王的,他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他對嬴政的期望越高,在發現那個“嬴政”完全聽命于呂不韋後,就失望越大。
成為秦王之後,和質子時期的心态完全不同。
他可以重用呂不韋,是因為呂氏在秦國毫無根基,亦無兵權,唯一可以依仗的便是秦王的信任。
但并不代表他願意讓兒子成為呂氏的傀儡。
對“嬴政”失望後,他曾經一度想要培養幼子成蟜,可成蟜之母是秦國世家之女,早已經打上世家烙印的公子,是無法拒絕世家的力量來行使君權。
好在,真正的嬴政回來了,哪怕只有十多歲的少年,卻一如他期待般成長得有勇有謀,一回來就幫他解決了尾大不掉的呂氏,還收服了蒙氏和幾家将門的心,真是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驚喜。
所以他才會力排衆議,不光準了嬴政去修鄭國渠,還直接将他立為太子,讓他去直面世家和諸□□芒。
或許殘酷,但從質子府走出來的嬴異人深切地知道,在秦王宮中,養不出足以駕馭虎狼之國的秦王。
他在的時候,尚能為兒子遮風擋雨,可他若是去了,面對這一切的,就只能是他自己。
對于父王的這份信任和考驗,嬴政心有戚戚焉。
後世許多人說他殘暴冷血無情,其中一條,就是他對長子扶蘇的“冷酷”,正因為他在扶蘇面前的權威和壓迫感太強,才會導致李斯和趙高的假聖旨到了扶蘇手中,扶蘇連驗證一下的心都沒有,就大哭一場後服毒自盡。
世人都說,扶蘇仁慈溫和,禮賢下士,是最好的接班人。
只因他不滿嬴政的暴虐,才會被“發配”邊塞,去那苦寒之地抵禦匈奴。
若是扶蘇不死,胡亥沒有奪權,或許秦二世便會改寫大秦覆滅的結局……
嬴政在圖書館裏看了那些評論和各種穿越成扶蘇的小說後,不能不說,這些人,站着說話不腰疼。
事後諸葛亮誰都會做,但很多事,就算知道結局,也未必能扭轉局面。
就像他當初想在自己死前做完所有的事,盡可能留給扶蘇一個安穩的帝國,才能讓不擅長陰謀的長子以仁義寬和撫慰人心,去穩住帝國的方向。
就算壞事惡名都算在他頭上又如何,他是那種怕人指責唾罵的人嗎?
可他沒有那麽多的時間,無法鏟除六國餘孽,無法消弭世家影響,也來不及扭轉扶蘇的心性,本以為讓他到邊塞見識匈奴的殘暴和戰争的殘酷,會讓他成長,懂得自己的一番苦心,可沒想到,他脆弱得經不起一紙假诏。
若是換了他,那封要他命的诏書,別說是假的,就算親眼看到是親爹親手寫的,他也能把它從真的變成假的。
可惜,扶蘇不肖他,更像他的祖父秦莊襄王。
他亦不肖父。
或許,這是後世人所說的——“隔代遺傳”?
嬴政并無研究遺傳學與性格成因關系的心思,帶着人趕回鹹陽後,便直奔王宮,去面見秦王。
路上還被兩個侍衛阻攔,說無诏不得入宮觐見,當場就被嬴政拿出金劍格殺,亮出太子印信和秦王金劍,便再無人敢阻攔他。
這說明秦王雖然病重,但沒完全失去對秦王宮的掌控,後宮那些夫人們,便是有世家的支持,想将宮鬥的心眼玩到朝堂來,還得看有沒有那個實力。
守在正陽宮門口的侍衛,竟是蒙恬,看到嬴政後,便命人打開宮門,拱手相迎。
“大王命吾等在此迎接太子!太子,請!——”
一年多不見,始終在戰場上摸爬滾打的蒙恬身形更為高大,已經與成年人差不了許多,尚顯稚嫩的面龐上此時卻帶着與年齡不符的沉重,伸手攔下緊随嬴政身後的蓋聶時,口氣甚至有點生硬。
“大王命太子一人觐見,不可帶随從及兵刃。”
蓋聶皺了下眉,還沒開口,嬴政已經解下金劍,交給了蒙恬。
“你們且在此等候,不得擅動。”
看到蓋聶有些擔憂的眼神,本不想解釋的嬴政,鬼使神差般補充了一句:“若蒙氏不可信,則天下無可信之人。”
蒙恬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看着嬴政,連嘴唇都微微顫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嬴政沖他和蓋聶點點頭,轉身大步朝寝宮走去。
蒙恬留在原地,握住劍柄的手背繃起了青筋。
蓋聶忽然問道:“他會有性命危險嗎?”
蒙恬愕然地回頭看着他,似乎才發現這個“太子親衛”的面孔是完全陌生的,并非當初跟随太子出宮的任何一人,而且他身上的氣勢和問話的口吻,完全不像是一個侍衛,而像是一個久居人上,執掌人生死的猛獸。
連他都會在這種鋒銳森冷的目光下,有種後背發涼的感覺。
下意識地搖搖頭,蒙恬又補充了一句:“我不知道。我父親和三位上将軍都在裏面,只讓我在這裏等着太子。”
只是他沒說,看到父親臉上悲傷的表情,隐約覺得會有什麽大事發生。
嬴政也能從他的臉上,看出這種感覺,只是他曾經經歷過一次,如今便沒了當初乍聞噩耗時的惶恐與不安。
唯一讓他感到頭疼的,是他原以為已經改變了的結局,依然按照歷史的軌跡在前行。
哪怕沒有呂不韋,沒有趙姬,依然無法阻止父王離去的結局嗎?
他默然走進寝宮,沒有去看為他開門的寺人,也沒有去看站在兩側的文臣武将,徑直走向宮殿最深處。
那張被重重帷幔掩藏着的軟榻上,秦莊襄王努力地睜開眼,看着逆光走向自己的太子,他年輕,高大,充滿朝氣,有着他所沒有的青春和鬥志,成長為他所向往的模樣。
“政兒……”他有些激動地伸出手,嬴政疾走幾步,沖動榻前跪下,握住了他的手。
“父王,孩兒不知父王生病,回來晚了。”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雖然沒學過醫術,可看到秦王烏青的雙眼和憔悴的病容,握在手中那幹枯削瘦的手腕,就知道這絕不是病了幾日會造成的後果。
怕是在他走後沒多久就病了,只是一直支撐着,想看他修築大渠,想看他振興大秦……甚至生怕會有什麽意外,才會早早将秦王金劍和太子印信都給了他。
別人家的皇家父子相忌,骨肉相殘,在他們兩人身上并不存在。
他甚至希望父王長命百歲,可以看到自己一統六國,将大秦打造成一個前所未有的偉大帝國。
“父王,鄭國渠要不了三年就可以修好,孩兒上次讓人送回來的紙,吸引許多士人來投,他們帶來了很多書,孩兒都讓人抄錄一份,給您送來……”
他還記得自己剛剛開始認人,才學會說話時,父王尚在趙國為質,不能離開質子府,便每日給他讀書,可質子府中的書簡也很少,那些書簡翻來覆去的,很快就會斷裂散開,後來父王幹脆也不去編理,直接拿着那一根根竹簡給他講。
前世他完全忘記了這些幼年往事,反而是死後成為魂體,在後世擁有了記憶宮殿後,那些深埋在記憶深處以為早已遺忘的往事,便如珍珠般閃爍着微光,等着被他撿起來,串成最寶貴的財富。
所以這萬卷樓收到的每一部書,他都會讓人用最好的紙謄抄一份,送往秦宮。
秦國的政務繁忙,當年他可以一日一夜批閱八百斤竹簡的奏折,可父王的身體遠不如他,所以最好的紙,最新的書,都務必先送去秦宮。
如今秦國上下都已經用上了洛陽紙,李斯以為這是他的計謀,既可以讓天下人覺得他孝心可嘉,又可以自上而下地推廣這種新型的書寫載體,比絲帛便宜,比竹簡輕薄,從一問世開始,就已經注定要成為天下讀書人瘋狂追捧的對象。
秦王欣慰地笑了笑,盡管這個時候,他的笑容已十分僵硬。
“父王知道,你……很好。”
嬴政:“那父王你要盡快好起來,孩兒收集了很多很多書,都得等你身體好了才能看。”
秦王嘆口氣:“好……好……”
嬴政轉頭,望向一直緊張地侍立在旁的醫官,“今日父王服藥了嗎?”醫官忙不疊地點頭,只是欲言又止地看着秦王,額角冷汗涔涔。
誰都能看得出,如今的秦王,已是油盡燈枯之勢,藥石無醫,便是服藥,也不過是拖延幾日罷了。
嬴政若無其事地看了眼那些背景板似的文臣武将,淡然說道:“父王身體不适,諸位若是無事,便請回吧!”
跟着又補充了一句:“若是有事,也可先與我商議,莫要打擾了父王休息。”
衆臣遲疑地望向秦王,秦王點點頭,欣慰地說道:“都按太子說的辦,自今日起……太子既歸,便由太子監國……”
白礎眼見盤算落空,早已心急如焚,聽到這一句時,終于忍不住上前說道:“太子年幼,尚未及冠,大王是不是再考慮一下……相國……”
按照周禮和祖制,大王有恙不能理政,未立太子,或太子尚未成年時,則有相國攝政,帶左右二相和文武百官,總理全國政務。
秦王搖頭,斷然拒絕:“不必,我兒聰慧,遠勝常人,天降太子于我大秦,是大秦之福,你們……不必多言,以後,聽太子的便是。”
“父王!”嬴政難得動容,幾乎落下淚來。
當初,他是如何做出決定,讓呂不韋攝政輔佐,卻又留下遺诏,讓蒙骜和王翦等人率兵在外,随時護衛于他,才能讓他在親政之後,便一舉奪回王權,将自以為一手遮天的呂氏打入地底。
今日哪怕他沒有趕回來,父王召集了這麽多文臣武将,怕是就準備立下遺诏,為他鋪路。
他可以不在乎別人說他毒殺仲父車裂假父,唯獨氣死生父這一條,他絕不認。
秦莊襄王三年初,太子嬴政監國,拜信陵君為相,韓非、李斯為上卿,蒙骜為上将軍,修萬卷藏書樓,造洛陽紙為書,引天下士子入秦,聲名大振,引五國側目,懸重金索其人頭,然無人能及。
四月,秦莊襄王薨,太子嬴政繼位,年方十三,頒布赦令,準秦國奴隸自贖其身,可開荒授田,可從軍以軍功升職。
同時,廢井田,開阡陌,土地收歸國有後,分授于民。
一時間,不光五國諸侯,連秦國的世家,都開始磨刀霍霍想要秦王嬴政的項上人頭了。
當年商鞅變法,就是以世家利益為基石,打造出軍功為上,嚴刑酷法的大秦帝國,而後秦王一死,繼位者在世家公卿的慫恿下,便将商鞅五馬分屍。
可誰也無法否認,沒有商鞅,就沒有如今雄霸一方傲視各國諸侯的大秦。
而如今,重新變法的,是現任秦王,年僅十三歲的秦王政。
【政哥真是狼滅啊!才登基就變法,也不管那些世家公卿接不接受,就是一個字,幹!】
【政哥是不是太心急了啊?剛即位還沒坐穩就變法,會不會出問題啊!】
【9494,當初呂不韋還搞了幾年《呂氏春秋》,又弄出一字千金的噱頭,才讓人接受新政令,政哥這一上任就點火,太心急了吧!】
【欲速則不達,政哥性子太急,從後世學了點東西就回去亂搞,恐怕要出問題啊!】
【事實證明,并不是每個穿越者,都能用後世經驗征服古代大佬的,自以為是很容易翻車的。】
【你們這是替政哥擔心還是替是那些世家擔心?】
【一個個幹着996社畜的活,還替古人操心,那些世家的清高風流,哪個不是建立在百姓們的血汗上的?政哥要動他們的蛋糕,他們早晚要鬧,以前是政哥沒能力沒兵權才會跟他們讨價還價,現在政哥手裏有人有兵,還會怕他們?】
白礎憤怒地沖着嬴政咆哮:“為人子者,三年不改父之道,方為孝。先王屍骨未寒,大王便改弦易轍,強奪公卿之土,敢問大王眼中可有先王,心中可有孝字?”
衆臣跟着在他身後響應:“請大王三思!收回成命!”
嬴政坐在王座上,冷冷地俯瞰着階下的群臣,等他們喊完哭完,就差當堂以頭觸柱以死進谏,他方才開口。
“白卿,你方才所言孝之道,是誰說的。”
白礎一噎,恨得咬牙切齒,拱手說道:“此乃周禮所記,孔子所論,大王莫非連《周禮》和《論語》都未讀過?”
嬴政呵呵一笑,說道:“寡人之師荀卿,便是孔門弟子,當世大儒,寡人豈能不知?只不過,白卿是不是忘了,東周已滅,昔日洛邑,已經是大秦的洛陽,周天子已不複存在,白卿卻心心念念要寡人遵從周禮……”
“莫非……白卿還想要迎回周天子,取寡人而代之?好讓你繼續做個恪守周禮的大周忠臣?”
“沒有!”白礎面色一僵,終于跪了下去,“老臣絕無此意,請大王明鑒。”
嬴政環視群臣,“那還有誰,要寡人遵從周禮?”
群臣面面相觑,皆不敢言。
【啊哈哈哈!剛才還一個個慷慨激昂的,現在都成了縮頭烏龜啊!】
【沒辦法,政哥太狠了,這帽子扣的,簡直能壓死人!】
【是啊,秦國前腳把人大周公國滅了,後腳你們要繼續守周禮……是想當大周臣子呢,還是大秦臣子呢?】
【你拿父子之道壓我,我就拿君臣之道壓你,想造反嗎?斬首車裂抄家流放套餐等着你!】
對于武将來說,他們并不反對嬴政的改革,甚至還更加擁護新法。
畢竟,土地的總數是有限的,原來大部分都集中在世家公卿手中,就算他們立下軍功,也封無可封,只能靠去攻城略地,打下別國城池土地來做自家封地。
那些戰亂之地,哪裏比得上國內那些耕作多年的熟地。
更何況,他們手下的将士就是沖着軍功可以封爵分地才奮勇殺敵,若是不能将土地從公卿世家手中挖出來,那就算秦王立下再好的軍功政策,也無法落實執行,又怎能驅使将士們為國征戰呢?
新法的細節,是由荀卿帶着韓非李斯完善的,在嬴政看來,那些世家公卿,想鬧就鬧,原本他們看不上他,認為他是一個舞姬之子,出身低賤,本就不配為秦王,若不是成蟜年幼,秦莊襄王力挺,這秦王的位置根本輪不到他。
對于這些人,嬴政壓根沒打算彎下腰去讨好他們。
因為他深知,不是一條道的人,說什麽都沒有用。
他要動的是他們的根本,是他們子子孫孫的飯碗,早晚會引起他們的反對和抵制,早一天與晚一天并無分別。
可早一天拿回被他們侵占和隐藏的私田,他的國庫就不會成天拆了東牆補西牆,他的将士就不會缺衣少食,他的百姓就不會忍饑挨餓……世家公卿們占據了太多的資源,卻不事生産勞作,躺在世家族譜上喝奴仆的血,卻自诩清高貴胄,天生高人一等。
不用等後來人喊出“王侯将相寧有種乎”,嬴政現在就教他們重新做人。
幾個鬧得歡的公卿,被以“通敵叛國”罪名下獄,沒幾日就滿門男丁抄斬,女子為官奴,家中財産土地全部收歸國庫。
原本公卿們還相約罷朝,欲以不見君上,告老還鄉來要挾秦王政。
可沒想到,但凡遞上辭呈和告老還鄉申請的,幾乎早上送去的辭呈,下午就批複回來,下午送去的,當晚就得到批複。
回複很簡單,就一個字:“準!”
冷酷簡潔,幹脆利落。
完全沒有昔日君臣之間三請三留,拉拉扯扯的互相角力,原本還想着借此機會讨價還價,哪怕不能讓秦王徹底廢了新政,可這麽多人辭職,沒人做事,那新政自然也就無法推行,總得讓大家都得到好處,取個中庸之道方才是君臣之間相處的形式。
可誰能想到,他們就試探性地遞了個辭呈,甚至還有稱病請假的,結果統統被秦王政批複回來,不但準了,還立刻派人過來接手他們的工作,将他們手頭的工作和文書全部收走,一張紙都沒留下,然後就送他們出門。
出的是城門,連鹹陽城都沒法留下。
【政哥這也做得太絕了吧!他是真不怕那些人造反嗎?】
【真不怕!你沒見王翦和蒙恬帶人就在外面虎視眈眈地等着麽?】
【秦國和其他國家不同,兵權一直掌握在秦王手中,若無虎符和秦王金劍,就連上将軍都無法調動秦軍,這些公卿想造反,太難了!】
【我甚至覺得,政哥還巴不得他們造反,好名正言順地把他們抄家……】
【你讓我想起了後世某個著名的抄家皇帝!】
【懷疑政哥在後世收集信息的時候,也看過抄家皇帝的事跡,否則他怎麽就幹得那麽利索呢!】
【想什麽呢?當初政哥統一六國,收繳天下兵器鑄成九鼎,連水果刀都不放過,更何況這些公卿的家産,後世哪個抄家皇帝能跟政哥比啊?】
【9494,政哥一統天下,V587!YYDS!】
嬴政覺得自己早晚得把這無聊系統給咔嚓了,否則成天被這些腦癱彈幕刷屏,真是浪費時間和生命。
他更在意的,是韓非主動要求随秦軍出征之事。
“師兄所長,在著書立說,編訂刑律,而不在領兵作戰,征伐四方,又何必舍長而取短呢?”
“更何況,行軍作戰條件艱苦,戰場上刀劍無眼,若是傷及師兄,又當如何?”
他的武力值和體力值都比韓非高出一大截,去做了一趟糧草押運官回來,都脫了兩層皮,更何況從未習武鍛體的韓非。
韓非嘴唇蠕動了幾下,不知該說什麽才好,最終只得默默遞給他一張字條。
這還是他考慮到韓非拙于口舌,經常被李斯“欺負”之故,特地命人将一批上等的洛陽紙裁成一尺見方的字條,配上炭筆,正好可以給韓非當便條用。
這樣他想說什麽可以直接寫出來,而不用費勁半天說不好,或者被人嗆回去還生一肚子氣。
雖然經常怼他嗆他的人裏,也沒少了嬴政自己。
可他那不是為了激發師兄的創作靈感嗎?
每次韓非被人氣得說不出話,怼得無話可說之後,回去一定會洋洋灑灑地寫出一篇文辭犀利,寓意深刻的大作來。
嬴政在蘭陵時偶然發現他這個“毛病”之後,就喜歡上了怼師兄這項課外活動,至今不改。
著名的“自相矛盾”、“濫竽充數”、“守株待兔”等故事,就是那時候從韓非筆下流出,而無人知道背後深藏功與名的始作俑者。
只是這次韓非給他的字條上,不是什麽新故事,而是他随軍出征的理由。
“滅韓,攻心為上。不戰而勝之道,在非。”
嬴政一愣,望向韓非,見他輕輕點頭,終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手指用力,險些捏破了那張字條。
當初,李斯曾告訴他,韓非身為韓國公族,無論秦王如何重用,他始終心在韓國,哪怕有曠世之才,越得重用,以後會給秦國帶來的危害就越大。
正因為如此,本着自己不能用,也不能放回去給韓王的心理,嬴政默許了李斯毒殺韓非之舉。
哪怕曾經喜愛他的才華,可若是得不到的,寧可毀去。
後來的後來,他才知道,原來韓非還曾寫書給他,本欲與他讨論帝王之術,立法之道,表白自己對秦王一統天下壯志的贊賞,以及他對君主集權制的想法,可等他看到的時候,已經晚了。
如今,他早早就去蘭陵拜在荀卿門下,成了韓非的師弟,将老師和師兄們都拐到了秦國,成為自己的助力,也算是彌補了前世的遺憾。
可他沒想到,韓非居然會主動請纓,随軍去征伐韓國。
【哇哦,韓非主動要去攻打韓國,這是在向政哥立軍令狀嗎?】
【韓非是為了韓國百姓吧,他本來就是被韓王排擠離開的,現在回去,這是什麽男頻爽文嗎?】
【昔日被人欺辱排擠的小結巴,如今帶領十萬秦軍歸來,韓王,你降是不降!】
【笑死我了,霸道皇帝和小結巴軍師不得不說的故事嗎?】
【韓非愛國,愛的是國民百姓,而不是韓王,現在秦王一統天下,能讓韓國百姓過上好日子的話,何樂而不為?】
【本來就是,六國都只是周天子手下分封的諸侯而已,秦滅周,等于換了天子,韓國百姓也算秦國子民,邏輯滿分,沒問題啊!】
嬴政長嘆一聲,終于點頭說道:“我會跟王将軍說,若是韓王肯降,保留韓候宗廟,若不肯……也盡量不要傷及百姓。”
韓非朝他深深一揖,說道:“謝!”
秦國與韓國之間,原本還隔着大周公國,如今大周已滅,秦韓相鄰,就注定無法和平相處。
更何況上次信陵君聯合五國伐秦之時,除了趙國,就數着韓國跳得最歡,還特地派了鄭國到秦國修渠,鬧出一場“修渠疲秦”的大戲來,就是為了拖延秦國進攻的步伐。因為任誰都能看出,秦國攻韓只是時間問題,而不存在能不能打過的問題。
如今的韓王名然,後世稱之為韓桓惠王。
這是一個聰明人,就是因為太“聰明”,所以格外喜歡賣弄聰明,玩弄權術。
韓非多次向他上書要求以法治國,力行改革,可他卻喜歡以術治國,講究“權謀”之道,帝王心術,用密諜來搜集情報秘聞,控制臣下,用計謀來反間離間敵國,來躲避戰亂。
正如當初将上黨送給趙國,引趙國去對抗秦國,驅狼吞虎之策,結果導致長平之戰,趙國慘敗,秦軍坑殺四十多萬趙軍,自此趙國再無與秦争鋒之力。
而如今他又用“修渠疲秦”之計,不但沒達到疲秦的目的,反而使秦國八百裏秦川得到灌溉,變成秦國的産糧區,加上秦王政推行的開荒分田政策,吸引了不少的流民,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從韓國逃去的。
賠了鄭國又送人,韓王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不說,還引來秦王憎惡。
任憑哪個國家都不會喜歡自己身邊有個喜愛用間諜刺探,總是鬼鬼祟祟自作聰明地算計人心挑撥離間的國家,故而秦王政繼位之後,第一個要征讨的,便是韓國。
對于韓非來說,早就已經對韓王失望到極點,才會離開韓國,去楚國拜荀卿為師,而後又跟着嬴政到了秦國,才真正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
他還記得,嬴政對他說過:“一統天下,以法治國,唯秦不可。秦一統,則韓民亦為秦民。”
他此番回去,就是為了減少征伐,避免戰亂,若能讓韓王“降服”,便可讓百姓少受兵禍之苦。再不濟,有他這個秦王的師兄在,那秦國大将再兇猛,也不會像當年的白起一般大肆坑殺降卒。
他卻不知,他這番擔心,完全多餘。
嬴政在這次安排出征将領之前,特地讓蒙骜叮囑大家,“上兵伐謀,軍功不僅在人頭。這次要打的是滅國之戰,要降服敵軍,占領土地,那以後那些敵軍和百姓都是我大秦的子民,會為大秦出力建設,征讨天下,若是殺了,就沒人修渠築路,沒人開荒種地,大軍缺少補給,如何能一統天下?”
起初聽到不許殺降卒的時候,王翦等人還有些沮喪,秦國軍功主要按人頭計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秦國養不了那麽多降卒,就算打下來的城池,也多數是讓他們贖回,他們沒有人管理也沒不可能分兵駐守。
這就導致他們連年征戰,打了退退了打的,一直有仗打,以戰養戰,才練出了一支虎狼之師。
城池可以贖回,可降卒若是放回去,那麽下次再打,這些降卒依然會出戰,那他們就還要付出将士的犧牲,只有徹底消滅對方,才能将對方越大越弱,再沒有翻身的機會。
可現在秦王說,人是不殺了,地也不還了,讓降卒去開荒種地修渠築路,以後那都是秦國的土地,秦國的子民,大秦兵馬所至,便是大秦之土。
開疆拓土之功,那豈是幾個人頭功能相提并論的。
諸将被秦王政所畫的大餅說得心潮澎湃,再加上秦王許諾,頭功者,可得占領地封邑,就徹底打消了他們一向沖殺無度,破壞為主的習慣。
開玩笑,以前的破壞是為了防止敵軍保留實力,死灰複燃的反擊會給自己帶來傷亡。
可現在,那都會成為大秦國土,甚至成為自己的封邑,無論人和地,都是大秦和他們自己的財富,要是殺了破壞了,豈不是跟自己過不去?
【不得不說,政哥用人有一手!】
【是啊,被政哥這麽一說,我都想從軍入伍,去搏個軍功封妻蔭子!】
【要不人家怎麽是千古一帝,你只是個996的社畜呢?】
【可憐韓非研究了一輩子帝王之術,最終還是成了帝王手裏的棋子啊!】
【人家心願得償,能發揮所長,青史留名,還用你去可憐?】
【韓王肯定想不到,當初被他排擠走的韓非,現在要帶着秦軍打回來了!】
【忽然有個問題:在韓國百姓眼裏,韓非算不算叛國啊?】
【那得看你對國家的定義了。春秋戰國時期,其實理論上來說,大家都是軍閥,真正的天子只有一個,周天子。】
【韓國按照原來的分封,是個侯爵,自稱為王也就算了,再裹挾大義逼着人愛國,臉是不是太大了一點?】
【照你這麽說,信陵君才是最大的叛國者,他為了救趙國,竊虎符還殺了魏國大将,魏王沒殺他真是親兄弟了!】
【所以秦國滅了大周公國,秦才是真正取代周的王朝,韓非和信陵君只是先一步歸順大秦,沒問題!】
【看到你們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我差點就信了你們的邪!】
【替古人操心那麽多,咋就不想想明天的早飯吃啥呢?】
嬴政在城外十裏,親自為韓非和王翦送行。
侍者将酒盅斟滿,恭恭敬敬地送到兩人手中,其餘諸将,亦有侍者送上酒水,齊刷刷地列隊在前,俱是雙目狂熱地望着秦王政。
平日裏除了将軍以上級別的将領,其他普通将士根本沒機會見到秦王,而如今,新上任的秦王不光給了他們立功升職分得土地的機會,還親自出城相送,這等榮耀,說出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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