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夜色沉沉,月亮高懸。

悶熱的風吹拂着窗邊垂垂老矣的柳條,時不時敲出些聲響。

随之游從被窩裏探出頭,掃了眼周圍,又靜心聽了聽周圍的動靜。

蟬鳴聲中,睡在隔壁床的小藍小綠鼾聲穩中向重,未來可期。

随之游放下心來,捏了法決,身形一晃消散了。

一盞茶時間,她出現在南陽派祈壇附近,鬼鬼祟祟地于空氣中畫了個陣法,兩手的食指中指合并掐訣,風将身後數張宣紙陡然懸起。陣法外圍淺淡的光芒逐漸總周圍彙聚到中心,一陣風從陣眼鑽出,驟然将那一沓紙吹成龍卷狀紛飛四散。

它們飄蕩着,自發将自己貼在隐秘的角落。

随之游十分滿意。

不得不說,廣告的效果是極好的。

晚上十一點貼的廣告,淩晨一點落的網。

彼時,随之游剛一轉身,寒冷的劍氣便直沖過來。

她後退半步,眼前寒芒一閃。

“吭铛——”

一柄玄鐵劍穿過一張小廣告,釘在一側的牆上兩寸有餘。

“是誰?”

冷淡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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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黴,別是撞到夜巡的弟子了。

南陽派也有熄燈時間,子時三刻後,非必要不外出,每日都有夜巡的弟子。

随之游舉手投降,慢慢轉過身子。

月色下,一人長身玉立,面容如玉,如青竹帶風般翩然。

清風吹過,黑發下顯出一張過分蒼白的臉,頗有幾分病恹恹的感覺。

正是江危樓。

他似有些受了寒,咳嗽了幾聲,面上有些潮紅。

幾瞬後,江危樓平息了身體的不适才道:“随師妹,夜半三更,何故在宗門游蕩?”

随之游松了口氣,扯了個理由,“失眠,就到處逛逛,江師兄呢?”

江危樓含笑道:“因公在身。”

她聞言,順着他腰間看過去,環佩叮咚中一枚夜巡令十分顯眼。

随之游:“……”

幹,你這病秧子怎麽還能當條子啊。

“……呃,江師兄,那那我不打擾你了。哈哈哈哈我先那個,回去睡了。”随之游手背在背後撚了個咒語打算摧毀陣法,卻見他挑了下眉頭,衣袂紛飛間身形一動到了她身後。随後,微涼的手握住了她的兩根手指。

江危樓修眸溫和,“你施法做什麽?”

随之游:“我沒有施法。”

江危樓:“那這法熒是?”

随之游:“我漏電了。”

江危樓:“……”

他嘴角彎了彎,“我倒是不知道你修的是雷法。”

随之游:“大師兄,我确實是遇到了難處——”

江危樓:“不必多言,你說過難處你自己會解決。”

随之游:“……”

主要是沒想過下午犯賤,晚上就遭報應了。

随之游繼續求情,“江師兄,我對你一片赤誠,可惜人笨不得其法你切勿怪罪。今晚之事,私了成嗎?”

“只是問話罷了,不必擔——”江危樓語氣溫順,卻突然蹙了下眉頭,話音頓了頓,“随師妹,你……”

随之游緊張地掐了掐腰間的肉,“怎麽了!發生什麽了?”

江危樓:“男女有別,能否将手從我腰間放開。”

随之游:“……”

她讪讪收回手。

七八個白色影子晃動幾下,随後于江危樓身後顯出了身形——都是內門弟子,腰間俱挂着南陽派的夜巡令。

他們齊齊朝着江危樓拜了拜。

江危樓打了個手勢,“帶走,審。”

幹,你這病秧子怎麽還能當條子頭子啊。

醜時一刻。

随之游跪在南陽派劍修門借讀生(外門)生源辦事處大堂,面前站着一票負責夜巡門派的師兄師姐。

為首的師姐指着桌上那一沓小廣告,怒聲斥道:“随優!誰給你的膽子冒充鴻蒙派随真人的?你可知一旦鴻蒙派追究起來,一旦随真人追究起來,別說你一個外門弟子,我們整個宗門都抵不住他們的怒氣。”

拉倒吧,一年到頭連賣廁紙的都說是鴻蒙內部特供,法務部根本追究不過來好吧。不過就這封建修仙制度,有沒有法務部也難說。

随之游心裏腹诽,卻仍是恭恭敬敬地認錯:“弟子絕非為沽名釣譽,只是囊中羞澀已久,雖蒙恩入師門暫滿足溫飽,但始終難以忘懷凡間親人,總想多扶一兩把。都怪弟子凡心未斷,才豬油蒙心想出此種方法,險些釀成大錯。”

她話說到最後,喉頭一陣哽咽,眸光盈盈。

就她所知他們這些內門弟子偷偷談戀愛的,偷偷接濟家族後人,還有偷偷生孩子的大有人在,沒斷凡心這事兒他們肯定能共情。

随之游哭得楚楚可憐,梨花帶暴雨,甚至咳嗽了起來,一點劍尊指定繼承人的自持都沒有。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卧底就要有卧底的樣子。

“唉,你這——只能說還得練啊,凡心于我們修仙之人實在是多餘。”

“師妹啊,你這還好是被我們發現了。”

兩道感慨都明顯偏向了她。

為首發難的姜師姐也有些動容,口氣也軟了,“你也是,若是宗門奉金于你實在吃緊,也該——”她話音未落,便被一直緘默的江危樓打斷:“且慢。”

随之游看過去。

江危樓身着白色錦袍,烏黑的鬓發束在腦後,露出蒼白面皮來。他身形挺拔,高挑削瘦,星眸微轉,黑黢黢的眼眸含笑。

他道:“正巧鬼門關遭襲,不少鬼怪逃往人間作亂。今早掌門命我帶些弟子下界捉妖,酬金也豐厚,随師妹你便同我們一起去罷。”

江危樓話音落下的瞬間,屋內的氣氛卻陡然緊張了了起來,所有人看向随之游的目光都變了味。

本有幾分心軟的姜師姐卻擰緊了眉頭,“大師兄,此事事關人界和平,何苦帶上外門弟子?占了名額不說,萬一再添了麻煩怎麽辦?”

她說完,身後的幾個弟子紛紛應和。

“是啊大師兄,雖然這位小師妹是挺可憐的,但這麽好的機會給她不合适吧?”

“這不是我們內門弟子的事情嗎?帶上一個外門算什麽啊?”

“江師兄,你要不再考慮考慮?”

反對聲驟起。

這是随之游早就能預料到的場面。

宗門的各項任務都由雜事殿負責,許多長老和高階門派人員負下發各類事務,任務完成後便交付約酬金。除了宗門事項外,也有各門弟子通過雜事殿接取或發布任務。當然,幾乎所有事務的酬金都視難度而定價,也對弟子的修為身份有所要求。

但無論如何,外門可以接到的任務幾乎都是些費力不讨好的雜活,這種掌門指派的事務,不僅名額有限,奉金極高,更是只有內門弟子才能接到的“稀有任務”。

涉及到利益的問題,他們自然便懶得管這幾分淡泊如水的師門情誼了。

“外門弟子又如何?”江危樓話音淡淡,眉頭微蹙,“掌門并沒有規定下界的弟子必須都是內門。”

他頓了下,“我心知你們會有不平,但随師妹如此困窘卻也心系家人,雖未斷凡心卻也可證其仁厚。此次下界也是一次對她的歷練,望她理解修仙本是修心,無情正是于大公之處有情。”

江危樓端的是君子謙謙,這一番明公正義的話撂下,方才躁動的幾個弟子倒是面面相觑,沒了火焰。姜師姐顯然是個耳根子軟的,聞言後便只有了敬仰,“師兄大義,是我們太狹隘了。”

牆頭草們見情勢一轉,便也紛紛加入了吹捧的行列中。

随之游幾乎以為這事兒要解決了,卻又見江危樓的烏眸澄澈,輕聲道:“随師妹覺得如何?”

随之游:“……”

這種好差事,他點她一個外門弟子跟着去可以,但她卻不能回答。這一答,那可就是答不答應都得被議論。

心好髒啊,不就是下午提了嘴你的悲慘往事訛了點錢,你怎麽還真生氣在針對我啊?

随之游彎腰一拜,笑中含淚,淚中含恨,“多謝師兄給我這個機會。”

江危樓彎腰攔住她的動作,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扶起,溫聲道:“下界危險,屆時随師妹也多多小心。”

妖怪作亂,若是哪個弟子學藝不精出了什麽意外,那也怪不得旁人。

随之游跟着傻笑,“沒事,我到時候會聽內門師兄師姐們的安排的,也會跟緊師兄的。”

到時候下凡,咱倆黏一塊兒一來二去有了感情,看我不一劍給你紮穿。

兩人相視而笑,可謂是師門和睦,兄友妹恭,郎才女貌。

“她不出意外被霸淩了。明明修為高超,卻被迫委身于這無名門派,內門弟子辱她賣慘裝可憐得了江危樓憐憫,外門弟子欺她走後門不帶着他們,大師兄的傾慕者擠兌她,連她最親近的閨蜜也冷落她,上廁所不帶她。再三忍受輿論壓力之苦,她終于醒悟,修仙之路本是獨行橋,她何苦忍受不合群之罪?!這一次,她不再容忍。看到此文者,可前往庫州南陽山南陽派後山靈寵中心側門處,轉賬五百靈石即可詳聽複仇成神之路。”

随之游提着毛筆寫下憤慨的內容,內心惆悵不知道這個廣告張貼出去會不會有冤大頭為知識付費,越想越恨江危樓。如果不是被抓了,她用大號裝杯撈錢還是很有賺頭的。

不遠處的小綠喊了聲,“随師姐,趕緊過來幹活!”

她已經沒錢雇小綠幹活了。

随之游難過地停了筆,懶洋洋地勾了勾指尖,絲絲縷縷的光芒便傾洩下來,晶瑩的水珠憑空凝結散落。

小綠有些看呆,反應過來後說:“随師姐,你施法還挺潇灑的嘞。”

那是,劍修不對着鏡子每天練十遍耍帥還算什麽劍修。

随之游問道:“小藍去哪裏了?”

“她啊,當然是去抱內門的大腿了,巴結得很。”小綠皺着臉,很是不屑,“雖然我們是外門,但我真沒覺得我們比內門差哪裏。再說了,你看你這種懶散的人都能有機會參與下間歷練,我覺得說明咱們門派還是看重外門的。”

她被江危樓欽點的事早傳開了。

随之游倒也不在意小藍這事,只是道:“你今天接任務的時候,有聽到什麽新的傳言嗎?”

這段時間,她時不時就被一些弟子找點小麻煩,倒是讓她無聊的卧底人生都有了與人鬥其樂無窮的快感。連越傳越離譜的流言都讓她感覺她年輕時攪動修仙界的青春回來了,時不時還要催更一下。

“有啊,之前他們不是傳你是随真人的私生女嗎?現在說你是随真人的婢女,暗戀劍尊多年,奈何劍尊對随真人一往情深,你嫉妒随真人便自廢功力污蔑随真人結果被鴻蒙派發現驅逐離開。現在來到南陽派,又假裝白蓮花勾引江師兄,但江師兄對你不屑一顧把你安排下凡歷練就是為了教訓你。”

小綠僅僅用了一百多字,講述了一本百萬巨著中女配的前半生。

随之游聽得嘎嘎樂,“有一點說對了。”

小綠:“你暗戀劍尊?”

随之游:“我眼光沒那麽差,我是說江危樓确實是想教訓我。”

小綠:“喜歡劍尊怎麽就眼光差了,先不說鴻蒙劍尊的容姿在修仙界排得上名,光說他以一劍平定滄海之亂就夠讓人敬仰了,再說了他的佩劍還是泉鳴劍。”

泉鳴山,是修仙界劍修們都渴望能進的秘境劍山。聽聞這秘境在蒼華山山腳,唯有得到劍山認可的劍修才能進入并得到一把獨一無二的泉鳴劍。

起初修仙界都覺得,這是用來糊弄那些十一二歲的劍修的。畢竟這群小屁孩在劍修門派也就學學經書上上課,每年還有幾個月假期,閑着沒事便在修仙界到處亂逛碰瓷搗亂。故有人編造了不少謠言,什麽每天對着靈仙草念清心咒,七七四十九天後就能獲得舉世晉級金品。再比如每天去修仙界最偏僻的天寒山寫一萬個“1”就能得到天寒山寶物——地獄火。引得每年七八月,都有群小蘿蔔頭聚集在宗門靈草園或天寒山占地為王念經許願扣1。

但鴻蒙劍尊在某處斬妖祭出泉鳴劍後,從此,蒼華山山腳下也多了一群成年人念經許願扣1。

小綠久久沉浸在對劍尊的憧憬中,“劍尊多好啊,怎麽就飛升了。”

随之游聽到飛升一陣眼紅,開始挑刺,“他說髒話。”

小綠大驚:“怎麽可能!他說什麽了?”

随之游:“他罵我傻b。”

小綠:“……”

小綠:“少來騙我,你怎麽可能跟他搭得上話。”她說完又如少女懷春般紅了臉,“他真的好神秘啊,除了匡扶蒼生斬妖除魔外,平時都不出宗門的,也不會去各種劍修大比,從不沽名釣譽,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叫什麽。”

随之游:“他叫劍尊。”

“……我說名字!”她瞪了随之游一眼,又支着臉,“光知道姓謝,不知道名,旁人也忌諱他不敢叫他名。”

随之游想了下,“疾吧?”

小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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