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既然是妖, 有何殺不得?”

鴻蒙派議事殿內,鹿淞景疑惑的話音響起,剎那間, 殿內氣氛凝重起來。

堂上閉目養神的掌門陡然睜開眼,面無表情地看着鹿淞景, 衆長老頻頻對視, 一言不發。

鹿淞景立刻意識到, 自己的話引起了他們的非議。

但他并沒有開口找補,只是用着澄澈幹淨的眼眸看着他們,他想要得到回答。

許久,掌門道:“鎮魔鎖妖塔內,除卻了各位修仙界大能的法力加持,亦是當年仙界最初的神谕,此塔為淨化懲罰妖魔之用。五界萬物, 皆有其靈,以殺止暴, 乃為下乘。淞景, 你平日也是良善明心之人, 為何竟說出此等暴虐的話?”

鹿淞景又問:“可平日修仙界內若有妖魔作亂, 衆人皆是殺了去, 魔界內也弱肉強食,妖魔互鬥不也彼此打殺, 難——”

“淞景徒兒!”

鹿淞景的話被一個長老喝止, 他看過去,見那長老面色不虞, 他立刻知道自己失禮便不再繼續。

掌門卻像并不挂懷一般, 道:“但妖修也好, 魔族一般,一旦其改過自新,則造福平民之能不可限量也。況且關于妖塔內,其罪自由鎖妖塔斷定,罪惡深重則即刻灰飛煙滅被超度。”

鹿淞景想了下,心中又有更多疑問。

但明明說五界萬物,皆有生靈,可妖魔為害凡間卻只進鎖妖塔,尚且有生還的可能性。如果妖魔在魔界亦或者修仙界作亂,卻能任其他修士或魔族生殺奪于,豈不是說人類偏生低一等?可以任由其他界揉搓?

倘若鎖妖塔真如此公正廉明,為何如今其中卻有生出了大魔?

而且,為了止損便喚他們回宗門,那凡間的百姓又當如何?

這一切到底為何?

他想問,卻不敢再問,自知方才長老的意思便是他冒犯逾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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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淞景于是只低垂眼眸,繼續聽長老講那鎖妖塔之事,心中生出一小片困惑的陰影。這陰影會不會繼續滋生變大,亦或者被抛之腦後,誰也不知道。

仲長貍睜開眼時,陽光正好,照得他一身白色的皮毛都散發出溫暖的味道。

他有些恍惚,卻一時間想不出這種恍惚的感覺是什麽。

再閉上眼,他在樹上打了個滾,有些疲乏一樣眯着眼看了眼周圍。

一樹梨花開得正好,花瓣時不時被風垂落,落在地上。

貓兒舔了下爪子,生出些百無聊賴,再一擡眼,卻看見隔壁那窮書生竟又站在扶梯上在曬書。

她也不怕摔到,這樣風一吹就能吹偏的清瘦身子。

貓兒在心中嘆了口氣,舔爪子的速度都慢了些,後腳一踮,便又輕巧攀上樹枝,跳到了那牆上。

他輕輕叫了一聲,那女書生便立刻露出了些笑,黑眸裏彎彎。他很習慣,自從前不久因為修煉突破失敗變回原形後,但凡走在路上都有不少小姐低頭想要抱他起來撥弄幾下。

只是他不喜歡被抱着,男的身上總是一股難聞的味道,而女孩們身上又總有些香粉味道。這對他敏感的嗅覺來說,并不友好,尤其是無論男女,手總會亂放。

小貓兒眯着眼,又在她面前躺下,尾巴時不時掃過她的手背。

她很是想伸手摸摸他,卻似乎想起來上次他的反應一般,于是便縮着手,“小貍奴,我可以摸摸你嗎?這麽漂亮的毛現在亂糟糟的,我幫你梳梳毛多好。”

他才梳理過的,怎麽亂。

貓兒看着她,歪了下頭,金橙的眼眸裏有些不滿。

但她全然把它這反應當成了默認一般,伸手便先揉搓上了他的腦袋,他耳朵動了動。

這人還——挺會找地方的。

貓兒這麽想,腦袋柔順垂落,尾巴慢慢晃動着。

她湊近了些,淡淡的皂角味傳來,并不難聞,也并不刺鼻。溫熱的指尖輕輕點着他毛絨絨的腦袋,他嘴巴動了下,呼吸便也翹了起來。

“咕嚕咕嚕——”

一陣呼嚕聲響起。

她微微睜大眼睛,“你很舒服嗎?”

貓兒也沒忍住睜開眼睛,對于喉嚨裏發出的聲音感到有些尴尬,極力想按捺住。但可惜腦袋上的手指卻狡猾地順着耳朵摸到了毛絨絨的臉頰,又一路輕輕撓着他的下巴。

這下,貓兒身子軟成一灘,眼睛忍不住眯了起來。

與此同時,他喉間的咕嚕聲愈發大了起來,這讓他有些不太好意思。

雖然現在形态确實是貓貓,但是這樣被人類逗弄,好像還是有點不太好。

可是……

她的指尖确實很溫暖。

女書生似乎是個很愛絮叨的人,話總是不停,不知道是一個人備考太孤獨,還是她本來便是靜不下來愛說話。

“我怎麽就不是貓兒呢,為什麽我要讀書呢?”

“今天考四書,明天考五經,天天考來考去考他娘的!”J

“要不是私塾裏還有一兩個長得俊俏的同窗,這學我是一天都上不下去了!”

“唉,想我随子游這名如此好,為何就不能和話本裏一樣當個少俠。”

……

她說了好多好多話,但他只記住了,啊,原來她喚做随子游。他聽了好久,聽得快有些困了,一翻身卻聽見她驚呼一聲,接着才感覺自己竟然要翻下了牆。

也不需要這般驚訝吧?

他這麽想,卻見腰間先有一只手攬住他,将他擁入懷中。緊接着,“嘎吱”一聲想起,扶梯搖搖晃晃,她抱着他竟直直往下倒。

他想鑽出她懷中,施法扶她,卻被她兩手摟在懷裏抱得更緊,一時間竟動彈不得也看不見前面的狀況。

“唰啦——”

一人一貓齊齊墜入院內的小塘內。

水花四濺,水聲回響。

但即便在水中,她還是緊緊摟住他,黑色濕發黏在蒼白的臉邊,沾濕了她一身藍衣。

她一邊夾着他,一邊用手撥水扒着池塘邊起身。

這一番變故下來,他徹底不知如何是好了。

本來可以不用這樣的,這人也太……

他心中想不出合适的詞彙,兩只粉色的爪子便扒着她的臂彎,把腦袋也枕上去了。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這番舉止看起來竟愈發像受驚了。

随子游濕漉漉地上岸了,率先嘆了口氣,又抓着他後頸把他拎起來。

幹什麽,好不舒服。

難道要問罪嗎?

可是他明明有辦法的,是她抱、抱太緊了。

他這麽想着,便有些惱怒地用爪子抓了抓空氣,金燦燦的眼眸瞪得圓圓的,池塘水将他柔順蓬松的毛發粘成一绺绺的。

但随子游只是嘆氣,低聲說:“算了,你只是一只貓貓,貓貓有什麽錯呢?”

貓貓眨了眨眼睛,爪子伸了伸,接着一扭,彎着毛絨絨的身體竟直接攀着她的手臂抱住了。

“不可以這樣,不然我要心軟了。”

她被貓兒的舉動可愛得心都軟了。

但這一刻,随子游還是沒有将貓從她手上撕下來,只是用另一只手接着貓,用濕漉漉的身子抱着這只濕漉漉的貓。

好一會兒,她才戀戀不舍的松手,又說:“我把你烘幹了,你就走吧,我這麽窮可再養不起一只貓了。這麽可愛的貓,跟我餓瘦了怎麽辦?”

他喉間溢出一聲輕輕的貓叫。

輕風吹過,牆邊曬着的書嘩啦啦翻了幾頁,吹得她清瘦的身子微微顫抖了起來。她擰了擰身上的水,兩手囫囵在他身上一頓揉搓,也幫他搓出了許多毛發裏的積水。

他乖巧地任由她動作着,卻沒忍住在她忙活着的時候,輕輕用鼻頭碰了碰她的手腕。

之後,她果然将他擦了幹淨,也換了身衣服,抱着他曬了很久很久的太陽。

有些老舊發黑的木質躺椅嘎吱嘎吱響,她時不時翻幾頁書,一手摸着他的腦袋。摸得他開始打鼾,胡須晃悠着,便呼嚕呼嚕睜眼。

可沒多時,她卻突然将書一方,直起身道:“我突然想到了個好主意。”

他懶洋洋睜眼看她。

她黑眸亮晶晶的,手把玩着他毛絨絨的腦袋,開始說:“你這麽可愛,我實在舍不得你,但也實在養不起你。但沒關系,我可算有了好辦法,什麽叫當世子房啊。你聽我講,等會兒我便帶你去我一同窗的宅邸裏,托他養你。他很好騙的,到時候讓他好好養着你,我再借着看你多去他那裏讨幾頓飯吃,又能節省不少開銷。還能時常見你,怎麽樣?”

仲長貍:“……”

該說你聰明還是說你市儈,一點也不像個書生。

他有些想笑,貓嘴翹了翹,眼睛眯起。

随子游仿佛被可愛到了,兩手按着他的貓頭,狠狠親上去。

他立刻受不住一般,兩只爪子推着她的手,後爪扒拉着。

明明看着如此清瘦,力氣怎得這麽大?

仲長貍這般想着。

鎖妖塔內,随之游已經來到了頂層。

陰冷濕潤的塔內,遍地哀嚎之聲如同地獄一般陰森恐怖,她手中的劍已經滿是血紅。

如同之前掌門所說的一般,這妖塔內,已生出大魔,這些妖怪都是這妖魔的麾下。JG

這些竄逃的妖怪不願被吸入罷了。

如今被鎖回妖塔內,才算是給這妖魔上了貢品一般,供養得它滋生得愈發強大。

随之游已經殺光了妖塔內其他妖怪,如今便只剩這大妖了。

剛到頂層,一片金光竟陡然從那模糊不清的妖魔身上顯現,竟純淨至極。

那妖魔被殺了這麽多提供妖力的麾下卻并不生氣,一開口,聲音卻如梵音:“既已行至此,便莫要再造殺孽了。”

随之游:“……?”

她一時間想大笑出來,天底下竟有如此荒謬之事,聚集着如此妖魔之氣的邪祟,竟勸誡她一個修仙人莫要再造殺孽。

随之游起先還想壓抑住笑,但沒多時,喉間爽朗的大笑聲便回響在了妖塔內。

她道:“你在狗叫什麽?你什麽身份?我什麽地位?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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