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離開姜長老的主峰一刻有餘, 兩人小心翼翼地回到了江危樓的寝房之中,才終于彼此松了口氣。

江危樓指間揮去一道法光向門,才向屋內走去, 走了兩步卻見随之游仍盯着門看,他才道:“放心, 我們之間的談話不會有人窺聽到。”

随之游猶豫道:“哪怕大喊大叫?”

江危樓挑起一條眉毛, “雖然不會, 但最好不要這樣。”

随之游道:“但你這樣鎖門的樣子,感覺下一刻要對我強取豪奪,我很害怕。”

她補充道:“畢竟面對這種情況,柔弱的人很吃虧。”

江危樓含笑看着她,手指慢慢摸上衣襟,微微撩下肩膀的衣服。J

随之游立刻全神貫注起來,眼睛都睜大了, “進度這麽快嗎?”

江危樓褪下半邊衣服,露出白皙的肩膀, 只見肩頭上的血窟窿還在慢慢愈合, 但疤痕十分猙獰, 粉色的新肉有些滲人。

江危樓指着傷口問道:“柔弱?”

随之游匪夷所思地問道:“你不會以為柔弱的人是在說我吧?”

江危樓:“……”

他默默理好衣服, 又坐下, 手心浮現陣法。

沒多時,十幾封書信的字跡慢慢從陣法中浮現。

随之游蹲在一旁, 沒忍住驚嘆道:“你還真是什麽歪門邪道的陣法都會啊, 以前上課沒少用它抄作業吧?”

“澹臺很會說笑,可惜我一般沒什麽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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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危樓淡淡道。

随之游撇嘴, “行行行知道你是天龍人只請私教了。”

江危樓并不在乎她嘴裏的胡咧咧, 只是在她坐在身旁的瞬間, 收起了陣法。

随之游皺眉,有些不解,“你幹什麽啊?給我看看啊,我們剛剛那麽着急,我都沒來得及看呢!”

“可以看,但不是現在。”江危樓笑了聲,提醒道:“你是不是忘了我們的合作條件。”

随之游略思索下,道:“啊,你說那個,那個記憶對吧?”

江危樓颔首。

随之游一時間也不知道從哪裏說起,也沒想好要說到哪種程度,便決定開始拖延時間。她清了清嗓子,一轉眼睛便問:“其實我很想問你,你為什麽能确定我一定有你想要的記憶呢?”

“因為,你說過你的那位故人。”江危樓看向她,慢條斯理道:“其實我想了很久,你為何會同我說那些話。”

因為知道你是江危樓,試探你,逗逗你呗,看你什麽時候着急動手。誰知道你失憶了啊,不然才懶得逗你,離你八百裏遠。

随之游這麽想,卻又聽江危樓道:“我現在想清楚了,你或許在試探我。”

嗯?

随之游一驚,卻又聽他道:“你身上那樣東西對我們彼此都有影響,我猜你見我時,便有了回憶,所以以此試探我是否知道。”

随之游:“……”

你小子,怎麽做到解題過程全是對的,但答案又是錯的?

她感到了有些費解,卻決定順着他的思路繼續道:“好,我承認,我确實有段記憶。”

不過故事視角不一樣罷了,反正事情都知道。

随之游又問:“但既然是合作,萬一你全部知道後便反水了呢?再說了,我的記憶也很零零散散,不可能面面俱到。”

江危樓略微思索,便回答道:“這樣,南陽派的事情,我每幫你一次你便解答一個問題,如何?”

聽着感覺挺合理的。

随之游點頭:“這次你幫我解陣,那你問。”

江危樓思索許久,才看向她,低聲問:“你記憶中的她,是個什麽樣的人?”

随之游:“……”

你這問題,有點強人所難。

誇太過顯得她很自戀,罵的話,她也不樂意啊!

随之游頭皮發麻,磕磕巴巴道:“你這個太籠統了吧,我想想,不如你先說說為什麽你一定要這段記憶吧?畢竟如果只是記憶的話,沒必要這麽看重吧?”

江危樓沉吟許久,才道:“它在影響我,我不喜歡。”

随之游:“怎麽影響的?我看你好好的。”

江危樓道:“嘔血這點,就已經很困擾了。”

随之游:“……”

對不起,下次我努力不那麽容易動心!

她在心中默默想。

江危樓閉上眼思索了下,卻又道:“最重要的是,我并不喜歡意料之外的事情。”

哦,聽着你也這事兒沒這麽看重,你只是覺得出乎意料了?

随之游心裏立刻打起了小算盤。

看來還是不得不罵罵自己了,反正別讓你繼續追究下去最合适,那就整點悲情故事吧。

随之游先嘆了口氣,抿着嘴顯出有些猶豫,“主要是我看到你在新婚之夜被殺了,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

江危樓頓了下,才道:“我知道。”

他又問:“所以,她到底是怎麽樣的人?”

都把你殺了,你還問,當然是壞女人啦。

随之游湊近江危樓,低聲道:“從你的記憶來看,你其實很讨厭她,也并不喜歡她。”

江危樓蹙眉,“此話怎講?”

随之游道:“記憶裏,她經常對你動手動腳,時常冒犯你,以權壓你,有一次經歷危險之時甚至将你硬拖着陪她一起受難。”

“稍等。”江危樓微笑道:“我知道記憶這東西空口無憑,但還是希望你盡可能坦誠一些,畢竟是合作,不是麽?”

随之游:“……我沒說謊啊,你都不記得的女人你還要這麽維護她媽?”

江危樓勾着唇角,話音平靜,“我并非維護她,對她也并無過多感情,只是覺得,若我不願,大抵極少有人能做到以權壓我。”

……你好自信,在你師傅打的不是你一樣!

随之游深呼一口氣,開始回想一些常看的話本子裏的情節,努力用自己的腦子勾勒一些陰謀論。許久,才又道:“其實這麽說,你和她成婚也确實并非是她單方面強迫你,就是怎麽說,她當時背景很厲害,好像對你許諾成婚後讓你繼承門派?我記得不太清。”

江危樓指尖敲擊桌面,低頭用視線描摹着茶杯釉質。

他道:“我曾夢見過一些場景,記得并不太清楚,但是她曾坐在樹上朝我擲果子。”

随之游心一抽,“所以呢?”

江危樓這才看她,眼眸彎彎,“她似乎并非你口中的樣子,澹臺覺得呢?”

……你到底要我說什麽啊!

随之游此刻感覺自己對自己的了解并不深刻。

好在江危樓似乎并不打算追究下去,手一翻轉,法陣中十幾封書信的字跡再次浮現在空中。

金色的字體光芒流轉,映得江危樓神情有幾分迷離,他淡淡道:“這些字通用使用南陽派的心法秘籍所加密封印。”

随之游看着一連串橫七豎八的字兒看得頭痛,擺手道:“趕緊解析下吧大師,我看不懂。”

她說完,并未見江危樓有所動作,“解啊,你不會解?”

江危樓輕笑了聲,他道:“澹臺,是希望我幫你解開?”

随之游神色莫名,反問道:“不然呢?我在對着空氣說話,吓吓這些文字,讓它們自己翻譯成我能看懂的樣子?”

江危樓慢條斯理地伸出三根手指,道:“幫你解陣,一個問題。替你帶出來這些書信,一個問題。幫你解開這些文字,又是一個問題。你還欠我兩個問題。”

随之游:“……”

你收了神通吧!我真服了!

你們天界是不是還有砍價這門課啊!

她真想抽出劍來再給江危樓一刀。

随之游咬碎了腮幫子,才道:“你問,你有本事就問死我!”

江危樓問道:“記憶中,她與我是如何相遇的?”

随之游并不覺得需要修飾什麽,張口便道:“她本是另一個門派的弟子,似乎在凡間時對你一見鐘情,後來便到了你的門派成為了你的師妹。”

江危樓點頭,“這便是,你不讓我叫你師妹的原因?”

随之游道:“沒錯,你叫我師妹會讓我覺得我是這段記憶裏的人,很不舒服。”

江危樓兩手結印,眼眸中金光轉動片刻,那些文字如同掉漆了一般紛紛脫落下金粉般。

沒多時,終于化作了能看懂的文字。

兩人一言不發,紛紛開始閱讀。

許久,随之游道:“你還能讀下去嗎?”

江危樓:“何出此言?”

随之游:“你不覺得有些肉麻嗎?”

江危樓:“這既然是私人文書,感情自然會更加……熾烈一些。”

随之游:“……別裝了,你是不是也看不下去了。”

江危樓只是微笑,并沒有回話。

又是一刻鐘,兩人終于看完了這些信件。

最終得出來幾點信息。

這是兩個追求者追求那畫中的姜師姐寫的情書。

其中一個追求者給姜師姐的信更加肉麻一些,看着像是兩情相悅。

另一種字跡的追求者好像并不得姜師姐的意,多次提及她态度冷淡讓自己難過,并且反複說另一個追求者修為家世都不如字跡。

在看完後,江危樓收起了法陣,只是道:“你覺得這位姜師妹會與這些事有關系麽?”

“我覺得起碼和姜長老脫不開關系,不如先查一查,就算沒關系到時候發現了什麽把柄還可以要挾他配合我們。”随之游看向江危樓,“現在應該查清楚字跡是誰的比較重要。”

江危樓點頭,卻又說:“你欠我的一個問題,便先留着吧,我暫且沒想到。”

随之游:“……”

跟你說正事呢,你能不能別惦記你那破記憶了!

由于江危樓留存了書信文字,自然便是他調查字跡的問題,而随之游則是調查姜長老與姜師姐的事。

但任由她怎麽打聽,卻怎麽也打聽不到這姜師姐的痕跡,資歷老些的內門弟子也三緘其口直呼她是不是認錯人了。

整個門派裏幾個姓姜的弟子都被她旁敲側擊了個遍,結果硬是問不出什麽消息。

随之游人都麻了,思來想去覺得殺到小綠那裏去問。

當年那姜師姐總不會是她記錯了吧?小綠總不可能也說不知道吧?

随之游候在小綠的主峰門口許久,終于想好了借口,這才進了主峰。

小綠這會兒正在教習弟子,姿态頗為嚴厲,見她來了才綻開點笑意問:“澹臺,你最近劍法練習得如何?”

“已學會了南陽十三式。”

随之游低眉道。

“不錯,等等你便演練一遍給我看看。”

小綠道。

随之游點頭,又說道:“姑奶,我其實最近見到了姜長老。”

小綠有些驚訝,“怎麽?你現在想變卦可是已晚了,我不會容忍的。”

随之游搖頭,說道:“非也,我是想問問姜長老是否有些姊妹女兒麽?”

“你問這個做什麽?”

小綠面上露出了些警惕。

随之游睜眼說瞎話,十分謹慎地湊近她,耳語道:“其實在宗門納新時,我總覺得我見過一名同樣參加外門弟子比試的女弟子,長得與姜長老有些相似。所以見到姜長老後,便到處尋那弟子,卻不知為何并無消息。”

小綠眉頭皺起來,卻只是偏頭道:“許是你看錯了。”

随之游道:“我也只是問問罷了,想着若真是姜長老的親戚,怎麽也該進門派了呢。”

小綠道:“姜長老只有一位妹妹,并無其他親戚。”

“是這樣啊,那說不定我那日見到的就是他妹妹呢。”随之游成功套出話,心中有些欣喜,卻仍裝作懵懂。

小綠将她拉到一邊,面色凝重起來,“莫要胡說,他妹妹已逝世許久,總歸是他的忌諱,莫要再提起來了。”

“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啊?”随之游緊咬不放,一臉好奇,“莫非是身體不好?”

小綠拍了下她的手,示意她噤聲,“總而言之我告訴你是希望你不要再追究下去,這件事除了姜長老他們我也并不清楚,只知道宗門內禁止提這件事。況且天底下相像的人多了去了,你好奇這些做什麽?比如我也覺得你像一個人呢,我難道就要追究你到底與那人有什麽關系麽?”

随之游:“……我像誰呢?”

小綠道:“某位掌門夫人。”

随之游心中一驚,“哪裏像?”

不能夠啊,難道她僞裝很爛?

小綠猶豫許久,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雖然你對我十分尊敬順從,是個很好的後輩,但你越這樣我越覺得非常想打你。那位夫人曾與我關系不錯,她也經常讓我覺得想打她。”

随之游 :“……”

當年我就該狠狠克扣給你的錢,真是的!

随之游沒忍住道:“姑奶,你這話有點誅心了,我對您不好麽?無論有什麽事,我都第一個想到您啊!”

小綠皺眉,“我看你有什麽想不通的都來問我,把我當南陽派解答冊了。”

随之游道:“這不是我只能靠你了,只有你了嗎?姑奶,我們都是裴家的,榮辱與共啊!”

小綠沉默兩秒,認真道:“你看,現在真的更像了。”

随之游:“……”

行吧,姐就知道姐無可取代。

随之游套到話後,哪裏還願意再練劍給小綠看,

拜托,她舞劍不是為了釣凱子就是為樂殺人,哪有給人白看的道理!立刻找理由推脫了,面對小綠那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她心中搖頭。

小綠,你懂什麽,我都是為了你好,這掌門之位都給你留着,連我前夫都從前掌門降職到了副掌門诶!

天帝之子這實打實的天龍人給你打下手,這不得爽死。

小綠,我也是為你好!

随之游迎着她失望的眼神禦劍離開,頗有幾分忍辱負重。

一路飛到江危樓所在的寝房,随之游直接當自己家一樣,進到他房間裏。

結果剛坐下,她便看見江危樓行跡匆匆地回到了房間。

江危樓似乎并不驚訝她在,只是蹙眉道:“你先離開吧,我有些事情要處理。”

随之游哪裏甘願,自己查這姜師姐的事情可不容易,便道:“你把你的事情往後推推,先聽我的調查結果啊!”

江危樓無奈一般,便道:“你說吧。”

随之游道:“我們那日所見的畫中女子,乃姜長老的妹妹,已經逝世,但并不知原因。并且南陽派似乎對她的死都三緘其口,其中應該還有些隐情。”

“原因很簡單,她的死因牽扯了兩名長老,甚至更多。”江危樓迅速給出解答,言簡意赅道:“我已經調查出來了,那兩封信的字跡正是周長老與劉長老的字跡。”

誰來着?

随之游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似乎正是南陽派五大黨派中一直競争掌門的天龍人與做題家。

她立刻驚喜道:“這事不久串起來了!姜長老的妹妹與劉長老兩情相悅,但是周長老也在追求,還在書信中數次下威壓說自己比劉長老強,剛好兩人不對盤。”

江危樓點頭,又說:“總之目前只拼湊出這些信息,但具體怎麽樣還需要從長計議。”

他說完,又看向随之游,“你可以離開了。”

随之游:“……?為啥啊?”

江危樓:“我有些事情需要處理。”

随之游:“行,你要處理多長時間?”

江危樓:“三日左右,這期間你莫要再打草驚蛇了,不要沖動行事。”

随之游納悶了,“所以你現在就要出發嗎?那不是你收拾行禮離開,趕我走幹什麽?”

她這話說得十分自然,仿佛這是她的房間一樣天經地義。

江危樓沉默幾秒,有些無奈似的,便不再說話。他理了理衣服,朝着門上打了個陣法,便兀自坐在床上。

随之游:“……你的私事不會是那個吧?”

她想了想,又說:“三天,你也太狂野了吧?”

江危樓:“……”

他道:“我身體不好,如今體內虛弱,需要調息三日,這三日我便會陷入昏迷狀态,這便是我的要緊事。”

随之游直呼稀罕,又說:“所以這三天你就是在房間裏睡大覺?”

江危樓不再言語,“我要開始調息了,你若是想陪我就留在這裏吧。”

“幹,別呀!我說着玩的,你先放我走!”随之游立刻靠過去,拉着他手臂,又道:“我保證馬上就走!”

江危樓已經閉上眼,并沒有理她。

但下一刻,門上禁制閃爍了下,他淡淡道:“走罷。”

随之游忙不疊推門準備離開,卻又聽江危樓囑咐道:“切記,這幾日我不在,你不要貿然行動,不要私自調查,亦不要再卷入事情中。”

誰管你,她到時候自己查出來直接殺了就跑路,悄無聲息離開正好。

随之游正想着,又聽江危樓道:“南陽派如今本就混亂,你若私自殺人,恐怕你想扶持的那位掌門處事會更困難。莫要自己沖動行事後,留下一堆爛攤子,畢竟你還欠我一個問題。”

有毒吧,你是不是真的會讀心啊?

随之游迅速在心裏默念了幾句髒話,又回頭看江危樓的反應。

他并無反應,周身金光符文閃爍,仍是閉眼精心調息的狀态。

這是……?已經昏迷了?

随之游想着,畫出劍來,走進他,用劍鞘戳了戳他。

江危樓一動不動。

随之游有戳了戳他,“喂!醒醒!”

江危樓并沒回話。J

看來人是真的走了,該不會是靈魂出竅了吧?

随之游漫無邊際地想着,身形散去離開了他房間,全然不知道自己猜對了一半。

江危樓并非靈魂出竅,而是收回了操控傀儡的神識,回到了天宮處理事務。

要處理的事務也很簡單。

治山帝君私自闖入魔界,燒毀魔界十三座魔宮,與魔尊打了兩天一夜,毀了七座山頭。

這件事本應由天君處理,奈何天君一看對方來頭大,立刻甩給了江危樓。

江危樓聽到這事頭都大了,原因很簡單,治山帝君雖算天界之人,但實際上乃上古血脈,單是論起身份來并不輸天君。而魔界本就是與天界同一地位卻算一體兩面的關系,除卻關乎五界的事情能合作外,比如上次八海帝君差點淹了五界繼續封印這種事外,基本屬于誰也管不了誰的狀态。

也就如今的魔尊裴澹乃曾是修仙界之人,尚且講得清理。

江危樓曾經這麽想。

直到現在,天宮堂下,裴澹滿身血污地攥着仲長貍的九條尾巴面無表情地讨要說法。

裴澹說:“這玩意兒來我魔界壞事,天界有什麽高見嗎?”

仲長貍完全被打回了原形,尖爪畢露,九條尾巴炸毛炸開花了,四爪在空氣中撲騰,喊道:“狗裴澹,你耍詐!你算計我!”

裴澹笑眯眯道:“治山帝君似乎不知,我們人,是不會把殺招最先用的。”

他頓了下,卻突然又笑了下。

除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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