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同性戀”
關雪息在睡夢中感到憋悶。
他的身體似乎正在受別人擺布,不聽自己的使喚。
對方不知是男是女,身上有熟悉的氣息。
因為熟悉,關雪息潛意識裏給了幾分信任,沒有驚醒。
呼吸卻越來越困難,他用力掙紮才能吸到氧氣,其餘時間嘴唇一直被堵着,鼻子只能發出哼聲,毫無作用。
室溫不知何時升高了。
他是被熱醒的。
眼睛一睜開,鬼壓床般的噩夢霎時消散。
天剛蒙蒙亮,室內光線不足,他如往常一般,躺着發了會呆,待頭腦稍微清醒一些,才去摸習慣性放在枕邊的手機。
——竟然沒摸到。
關雪息一愣,腦海中冒出一串“我在哪兒”“我昨晚幹了什麽”之類的疑問,半天才想起,昨晚他和陳跡一起去赴籃球隊的約,後來玩真心話大冒險,被段綿的閨蜜灌了一肚子酒,是陳跡送他回家的……
關雪息喝得斷片兒了,有些不确定。
連在真心話大冒險上答了什麽問題他都記不清楚,但回憶到這裏,他忽然想起陳跡昨晚扶他上樓的畫面。
現在陳跡人呢?走了嗎?
關雪息四下一望,發現手機在書桌上充電。
他毫無印象,應該不是自己幹的。
他起身下床,打開房門。
聽見卧室開門的聲音,一道熟悉的身影從廚房走出——原來陳跡還沒離開。
他端着一個冒熱氣的小碗,遞到關雪息面前:“給你。”
“這是什麽?”
“醒酒湯。”
“……”
關雪息很意外:“你煮的?”
陳跡好像一夜沒睡,也可能只是單純醒得早。
他昨夜的衣服沒換,臉色也如常,但不知為什麽,心情似乎很好,看向關雪息的眼神尤其有溫度,聽見問話點了點頭。
“你竟然會做飯。”關雪息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
陳跡應了聲:“我媽身體不好,我在家經常做飯。”
他第一次主動提起自己的私事,關雪息順勢問:“你爸呢?”
“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陳跡神色平靜,仿佛在說無關緊要的人,反而是關雪息手裏那碗湯,更能牽動他的神經。
關雪息喝了一口,咽下時微微一皺眉。
陳跡頓時緊張起來:“很難喝嗎?”
“不,有點燙。”關雪息道了聲謝,不吝啬誇獎,“你好厲害。我什麽都不會做,只會煮方便面和速凍水餃。”
“沒關系,我做就行。”陳跡說了句奇怪的話,但關雪息沒有領會他的深意。
喝完湯,陳跡很自然地接過碗,拿去廚房洗了。
“……”
關雪息張了張口,欲言又止,不知道該說“謝謝你”還是“不用這麽做”。
他後知後覺地發現,陳跡今天的态度似乎和平時有點不一樣。
“陳跡,你今天有什麽開心事嗎?”
關雪息跟到廚房裏,試圖打探。
然而陳跡明顯不想告訴他,避開他的視線,轉身去開冰箱,取做早餐的食材。
關雪息不喜歡他這副故作神秘的模樣,繞到他面前,擋住了冰箱。
“你說不說?”關雪息仰起下巴,眼底浮現出不悅,“在我的地盤什麽事都不許瞞着我。”
他單手按緊冰箱門——飯雖然不會做,但添亂的本事一個頂倆,就是不讓陳跡好好幹活。
“……”
陳跡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擡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關雪息一愣,下意識抽回。陳跡卻握得很緊,同時身軀逼近,把他圈在了冰箱和自己之間。
“你幹什麽?別犯病。”關雪息警告了一聲。
“明明是你犯病。”陳跡竟然學會頂嘴了。
“……”
太陽還沒升起,廚房內半明半昧,他隐晦的目光落到關雪息的唇上,幾秒下移,望向脖頸,以及更深的地方。
關雪息被這一眼看得發毛。
陳跡在他的注視下,喉結微微一滾,口舌幹渴,說不出話來了。
氣氛沉默得很詭谲。
大約過了半分鐘——從沒有過這麽漫長的半分鐘,陳跡壓低嗓音,忽然問他:“你還記得昨晚的事嗎?”
關雪息點頭,但又搖了搖頭:“記得一點。”
“哪一點?”陳跡盯緊他。
關雪息想了想答:“喝酒?真心話大冒險,還有你送我回來。”
“沒了?”陳跡追問。
關雪息被問得很不高興:“有事你就直說,兜什麽圈子?”
“……”
陳跡有點失望,但也松了口氣。見他這般表情,關雪息警覺道:“你是不是背着我幹什麽事了?”
“唔。”陳跡的表情略微不自然,半天才坦白,“段綿給你打電話,被我挂斷了。”
“哦……這個啊。”
關雪息不怎麽在意:“挂就挂吧,我和她沒可能了。”
“真的?”
“什麽真的假的,沒可能就是沒可能。”
“你最好說話算話。”
“……”
陳跡的話越講越不對勁,關雪息瞟他一眼:“關你什麽事呢?管得挺寬。”
陳跡噎了下,祭出他的獨門秘訣。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關雪息,我不希望你和別人走太近,忽略我。”
“但你不是我唯一的朋友。”關雪息很“渣男”地說,“上回我怎麽講的?你要按照我的規則來,聽我的,不許這麽黏人。”
“……”
這句話有點肉麻,關雪息無法想象他對宋明利他們用同樣的口吻也講一遍,可在陳跡面前卻不違和。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一定是陳跡的錯。
關雪息試圖把陳跡推開——他已經忘了自己被壓在冰箱上,竟然能在這種情形下聊天,他和陳跡之間必定有一個腦子有病的。
陳跡很配合地放開了他。
他讓出冰箱門的位置,陳跡沒有回應那句禁止黏人的命令,一言不發地打開冷藏櫃,取出兩顆雞蛋,一根小蔥,一袋挂面。
陳跡總是這樣,突然就沉默下來,不知道是默許還是心裏有其他情緒。
關雪息瞥他一眼,故意挑剔:“我不喜歡吃面。”
陳跡停下撕挂面包裝袋的動作,問了句:“你喜歡吃什麽?”
關雪息有一萬種方法刁難他:“我喜歡吃你不會做的。”
“……”
聽了這句,陳跡忽然笑了。
說出來可能沒人相信,這是關雪息第一次見他笑,開天辟地以來的頭一遭。
陳跡笑得幅度不大,但物以稀為貴。他可能也想搞饑餓營銷,笑兩秒就收斂了,轉頭對關雪息說:“可我什麽都會做。”
他說得認真,關雪息不信:“真的?那我要點菜了。”
“你點。”陳跡頓了頓道,“但如果沒有食材,我們就得出去買。其實我做面很好吃,你真的不想吃嗎?”
“……”
他都這麽說了,關雪息怎麽會不想吃呢?但杠已經擡到這了,不選一個滿級難度的菜給陳跡做,關雪息覺得自己虧了。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放棄:“算了,你煮面吧。”
陳跡點了點頭,側臉對着他,燒熱水,切蔥花,刀功很不凡。
關雪息收了玩鬧的心思,盯着他做飯的手看。
陳跡的手不算好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才有漂亮的手,他不滿足這一條件。
他的手背略顯粗糙,手心有薄繭。但是幹淨,指甲修剪得整齊,五指修長,很有力量。
其實陳跡比關雪息見過的所有同齡人都成熟、鋒利,但他身上偏又有一種低齡才有的傻,或者說某方面思維方式簡單,顯得他很鈍。
一個人很難同時做到既鋒利尖銳,又鈍感十足。
陳跡就是這樣一個矛盾的人。
關雪息看得投入,但煮面是個簡單活兒,沒有太多花哨的步驟,陳跡很快就弄好了。
面條煮得軟硬适當,盛出兩碗,一人一顆荷包蛋,撒上蔥花,澆上湯油,香味頓時撲鼻。
關雪息率先嘗了一口,不吃還好,吃了才感覺到餓。
陳跡卻遲遲不動筷,只看着他吃,醞釀半晌,突然說:“關雪息,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什麽?”
“你怎麽看待,那什麽,同……”
陳跡的話音中途止住,不确定該不該說完後半句。
“同什麽?同學?同桌?”
關雪息直得令人發指,完全沒往那方面想。
可能是因為追他的女孩實在太多,他常年浸在那種“正常”環境裏,提到早戀二字,想起的都是長頭發穿裙子的可愛女孩。
他身邊的直男朋友也太多,什麽玩笑都開,兩個男的親嘴也沒關系,毫無分寸感。
以至于關雪息想破頭也想不到“同性戀”這個詞。
這三個字和“少年犯”一樣,對他而言都那麽遙遠又陌生,像另一個世界的東西。
他很是茫然地看了陳跡一眼:“說啊。”
見陳跡又啞巴了,關雪息有些不高興,皺起眉道:“你喜歡吊人胃口的毛病究竟什麽時候能改?”
陳跡輕咳一聲,面無表情道:“算了,我下回再問。”
關雪息:“……”
每人一碗面下肚,餐後又是陳跡主動收拾。
關雪息剛因為他不肯好好說話而生的氣,在看見他低頭洗碗的表情時就消了。
陳跡陰晴不定,氣焰也時高時低。
其實他沒什麽表情,卻莫名地顯得乖順可憐,像一條被主人遺棄的小狗,而且他知道将來也沒人會撿他回家,所以心平氣和,一聲都不叫。
收拾好廚房之後,他跟關雪息道別:“我走了。”
話雖如此,他走到門口時,卻回頭看了一眼。
關雪息有點無語:“不想走就別走。”
“……”
陳跡腳步一頓。
氣氛又古怪起來。
關雪息實在受不了他間歇性發作的啞巴脾氣,只好主動挽留:“如果沒別的事,今天待在我家吧,我想和你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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